沒有實現的誓言是這世上最痛的毒藥。


    但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任何感覺。


    連那是誰的聲音都已經想不起來。


    兩個人同時轉身。


    月亮藏入烏雲,段立崢看不清宋懷竹的神情。


    他以為眼前的男人會沉默很久,但真正的停頓也許隻有短短一瞬。


    兩人之間時間的流速甚至都變得不一樣。


    下一刻。


    “嗯。”宋懷竹應道。


    段立崢說出那句話的瞬間,雖未曾設想宋懷竹的反應,卻也沒想到眼前人是這個反應。


    這是什麽意思?


    他如此想,正想如此問。


    宋懷竹微微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


    “那就保護好她吧。”宋懷竹凝視著眼前的少年的眼睛靜靜說道。


    無論遇到什麽。


    他還有機會。


    眼前男子的眼中有著最深的霧靄,但那一刻段立崢莫名有一種錯覺。


    眼前的男人像是在透過他,看著另外的什麽人。


    宋懷竹眼中明明沒有喜怒,但眼神卻讓段立崢心頭一窒。


    他看著他。


    像是看著一個沒有實現的夢想。


    但這樣的感覺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下一刻,所有溫度再次從眼前的年輕宗師身上消失了。


    快的像是段立崢一個人的錯覺。


    眼前的男人將所有的一切都藏在那張白玉麵具之後。


    這個人的假麵太過厚重,想要剝下的他的麵具,此時此刻的自己是無能為力的。


    段立崢深刻地了解了這一點。


    同時他意識到他們兩人能進行的對話就隻能到此為止了。


    他並不知道如果到了會試場上,他是否能和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的抗衡。


    更不知道那個女子會怎麽麵對這位年輕的宗師。


    段立崢很清楚,朱鸞遠比他所了解的更加強大,但同時他也明白,那個女子所在的世界是多麽殘酷。


    那名女子,總是想要保護所有人。


    她不認為自己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她有著克服前所未有困難的勇氣。


    而在她身邊被她吸引的他。


    能做到的,真的隻如這個男人所說。


    唯有盡自己所能的去保護她。


    不是什麽責任,不是什麽主義,不是什麽心理,不是什麽一廂情願。


    這是隻是現在的他,隻是十五歲的他,出於自己內心的一個願望。


    最後看了一眼眼前少年變得堅定的眼神,宋懷竹閉了閉眼睛,重新轉過身。


    “一刻鍾快過了。”他背對段立崢靜靜道。


    言下之意,你再不走,就得重新再和你說一遍路線了。


    段立崢怔了怔,朝眼前宗師再次行禮。


    “告辭。”


    下一刻,無人再停留。


    段立崢轉身朝走廊盡頭掠去。


    這個夜晚發生的事是真是假無人得知。


    但這一次,別的不提,他總算是能找到房間睡覺了。


    ……


    ……


    少年離開了。


    竹窗閣的門打開了又合上,宋懷竹往房內走去。


    竹窗閣內部的陳設很是簡潔,房間深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張以湘妃竹為材料製作而成的,做工精巧的竹床。


    最有趣的是,這張竹床上的竹子,是活的。


    宋懷竹耳邊傳來竹葉的婆娑聲,他微微抬頭,竹床欄杆上的竹枝生機盎然,在柔和的光線下碧綠欲滴。


    無處不見設計這間房間之人的別出心裁。


    躺在這張床上,猶如躺在竹林中一般。


    空氣中彌漫著鮮竹的清香,無論何時,都能讓人眉目清涼,心情舒暢。


    床上鋪就的棉被並不是綢緞,而是細膩的棉布,像是被洗用過多次,看著就非常柔軟,散發著難以言說的幽香。


    看到這樣的畫麵,由不得人想去睡一睡,躺一躺。


    本該如此。


    宋懷竹默默地朝竹床邊走去。


    就在這時,一邊響起一個幽幽的男聲。


    “明明都聽見人家在樓下說給未婚夫安排到花塢閣了,你還問人今晚住哪?”


    宋懷竹停下腳步,偏頭看向窗邊的竹案。


    披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袈裟正跽坐抄經的和尚提起筆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說道。


    “雪齋……”宋懷竹聲音有些無奈。


    “怎麽?我說錯了?”雪齋和尚微微一笑,“還是說宗師聽不見?”


    雪齋和尚默默看向床邊曾經被宗師氣息波及到而掉落的幾片竹葉。


    宋懷竹注意到他的視線,默默調轉身體,照原路走迴床邊,注視床上的被褥一眼。


    然後。


    正襟危坐。


    ……


    ……


    “你真是夠了。”雪齋和尚看著一動不動坐在床邊的男子,簡直無話可說。


    一如既往的姿勢。


    一如既往的讓他無話可說。


    “你還是準備在這裏坐一夜?”雪齋和尚深吸了一口氣,無語地看著不遠處像是一座雕像一般坐在床邊的男人。


    每看一次雪齋和尚都覺得自己的禪心受到了挑戰。


    “為何你今夜如此大驚小怪,”宋懷竹看向他靜靜道,“又不是第一次。”


    正因不是第一次,才讓雪齋和尚無言以對。


    “正因不是第一次,才讓我無話可說好麽?”雪齋和尚深吸了一口氣。


    “每年都要花這麽大的代價來住,”雪齋和尚眼中的星海無情地瞪視著坐在床邊的男人。


    “然後你每年都是坐在床邊一動不動。”


    雪齋和尚用冰冷的視線看著宋懷竹,“你告訴我,既然你不睡到這裏來的意義到底在哪裏?”


    宋懷竹默默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雪齋和尚垂下眼簾,歎了口氣。


    “你想要來這裏住的理由我不是不明白。”


    不如說他非常的明白。


    “你應該知道,”雪齋和尚眉頭微蹙,“即便隻是竹窗閣,預定也需要我和師父花費不小的代價。”


    “抱歉,”宋懷竹看向他道。


    “我不是在意這個,”雪齋和尚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己的師兄。


    隻不過。


    “既然房間已經定下了,你躺一下是會死嗎?”


    房間是用來睡的,不是用來坐的。


    花那麽大代價定下房間,結果這人從始至終都隻是在床邊坐著。


    每一年都是如此,日積月累,讓一直旁觀的雪齋和尚終於忍不住了。


    宋懷竹入定一般坐在床邊,眼神有些為難。


    “我……”


    “都那麽多年過去了,”雪齋和尚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就算有什麽該散的也散的差不多了。”


    “要不要在這床上打個滾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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