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在看著哪裏呢?


    段立崢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但這是他第一次不在她麵前,僅僅是聽著她的話就有了這樣的感覺。


    雖然他們此時還在徽州,但心已經離開。


    即便短暫返迴,但即將進入更為廣闊的天地,而在那個過程中,他想必會一次再一次經曆這樣的感受吧。


    少年有強烈的預感。


    就像他曾驚鴻一瞥的,屬於她的,那個宏大到不可思議的世界。


    即便對那樣的世界感到恐懼,他依然為能愈來愈深地接觸到水麵下的那座冰山而感到興奮。


    段立崢的心跳起來,同時也對屋內少女此時的行徑感到擔憂。


    到了現在,他已經明白,朱鸞這次夜探府衙,是為了在前往徽州前解決和宋巡撫的宿怨。


    以絕後患。


    道理如此。


    宋巡撫也算是安分了不少日子,普通人可能就選擇不聞不問,至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沒想到她在離開徽州後依然能說迴就迴。


    這份決意和行動力實在是駭人。


    宋巡撫自身應該也有所顧忌,才選擇在他們離開後下手。


    然後被她抓了個正著。


    他和朱鸞都是修行者,現在也有功名在身,但現如今依舊無法和一州巡撫相抗。


    他不能永遠扣著宋巡撫不放,此時雖然無人察覺,但隻要時間長了,之前被宋巡撫在密談時屏退的武官定能察覺到不對勁。


    哪怕他是登極境的修行者,也不能同時和二十人以上的化元境武者對戰。


    段立崢原本以為既然是她,恐怕是有什麽宋巡撫的把柄在手。


    但就在剛剛,他親耳聽見她說對宋明軒的事不熟。


    這事到底該如何是好。


    至於那份替換出來的鄉試文試試卷,段立崢知道它的確存在,但那是不能拿出來的證據。


    因為她不能解釋這樣的試卷為什麽會在她手上。


    在揭露宋巡撫毀壞國試試卷之前,先行暴露的是他們深夜離開鄉試考場一事。


    想到如此,段立崢眼中憂色更深。


    而屋內的宋明軒到底也是進士出身,也很快想清楚這些關節,臉上再次掛上遊刃有餘的笑意。


    他撫了撫眉間,心中惱怒又覺得可笑。


    他為官數十載,卻輕易被這個小女子煽動情緒。


    這恐怕也是這個女子最大的本事了。


    越是孩子氣的話越是氣人。


    “這樣看來你真是了不起啊,”宋明軒突然平靜下來,聲音溫和,神情和藹。


    “從三品以上官員的事如數家珍?”他笑了一聲。


    炫耀什麽?炫耀自己的博學?


    知道朝廷大員的事又有什麽?誰不知道?


    你知道人家人家又知道你是誰?


    哪怕知道私隱又有什麽?


    誰不知道幾條私隱?


    還是想拿些所謂的“情報”來誆他?或者做交易?


    真是孩子氣啊……


    宋明軒搖頭。


    “好了,”不知是不是心境變化,宋明軒覺得身上都輕快了不少。


    “本官要去寫上書陛下的折子了,這場鬧劇早點結束吧。”宋明軒淡淡道。


    真是浪費時間。


    反正這個女子今日是不可能走出這間府衙了。


    “我們下次提審的時候在刑房裏再談罷,”宋明軒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對了,”中年男子笑了笑,“朱九小姐是修行者,想必是能撐下來的”


    與今科解元在府衙大牢裏再會,真是讓人期待。


    說完宋明軒終於碰到了緊閉的房門,男人嘴角泛起滿足的笑意正想推門。


    察覺到動靜,房門外的段立崢心頭一緊,深吸了一口氣。


    事已至此,他已做好了對宋明軒出手的覺悟,哪怕是擊昏此人,他也不能讓這人走出這個門。


    門框發出吱吱呀呀的摩擦聲。


    朱鸞背對著宋明軒。


    看來這個隻會虛張聲勢的女子是真的黔驢技窮了。


    宋明軒嘴角笑意更盛。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


    寂靜的屋子裏響起了少女平靜的聲音。


    “宋大人請留步。”


    宋明軒厭煩地吐出一口氣。


    “朱九小姐,你到底是想幹什麽?如果有本官的把柄什麽的,你能不能快點說出來?”


    “我的確不了解你的事,”朱鸞道。


    那你還說個錘子?


    宋明軒幾十年的休養都要破功。


    “所以我們來猜猜吧。”不管其他人心裏如何著急上火,朱鸞慢悠悠道。


    “既然聽說宋大人是拉幫結派排除異己,上麵的人包庇不住……”


    朱鸞眼睛亮如明星,“那宋大人看來是一時站錯了隊。”


    宋明軒臉色一僵。


    說到神都能有什麽好站隊的……


    朱鸞眼中劃過一絲亮光。


    “這樣看來,宋大人當年是楊閣老一派的?”朱鸞淡淡道。


    宋明軒的腳步停住了。


    確實如此。


    朝廷最大的派別多與皇位的繼承人有關。


    在章敬太子和文思太子死後,圍繞成宗皇帝剩下的兩個皇子,朝廷官員形成了兩個派別。


    在四皇子高旦登基的現在,這樣的黨爭自然已經蕩然無存。


    但在當年,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曾經短暫地登上皇位。兩派別之前的鬥爭和傾軋十分激烈。


    裏麵也就有不少肮髒事了。


    而楊閣老那一派,當年站的是三皇子。


    “宋大人年少有為,想必當年在神都是有自己的貴人相助吧?”眼前的少女麵無表情地說道。


    宋明軒轉過身,看著她一動不動的背影。


    “是楊閣老?”朱鸞繼續道,隨後她轉過身,凝視著不遠處的宋明軒。


    一股涼意從宋明軒心底泛起。


    “看來不是,”朱鸞看著眼前官員僵硬的臉色道。


    以宋明軒當年區區內閣侍讀學士的身份,恐怕都沒和楊閣老說過幾句話。


    “楊閣老以下……”朱鸞沉吟,少女流光溢彩的眼睛在宋明軒身上打量了幾個來迴。


    “大理寺卿,杜宏達。”


    她靜靜道。


    宋明軒唿吸一窒。


    她居然真的……


    宋明軒腦中亂糟糟的。即便離開了那麽久,他聽到這個名字還是心頭一震。


    杜宏達的確是他的貴人。


    這位大人是他當年鄉試時的座師。


    在後來他到達神都後多次仰賴這位相助。


    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為了避嫌方便日後行事,在朝堂上他曾屢次和杜宏達劃清界限。


    她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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