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雲樓發生的事,有的是朱鸞預料到的,有的是她沒有預料到的。


    比如司馬浩的出現,比如望溪先生的邀請,比如段立崢的相助,比如宋懷竹的懷抱。


    的確如朱戎所想,感到開心的不隻是他一人,這無比濃密的一天她渡過的也非常愉快。


    這是她走出英國公府,在徽州城內邁出的第一步。


    也是她全盤計劃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今天發生的事足夠徽州百姓們迴味傳唱許久,這場暮雲會的影響想必會持續很長時間。但在揚眉吐氣背後,今天發生的所有事引起的嚴重後果,想必會更快的來到這個動亂剛剛結束的府邸,這個在風雨飄搖中勉強立住了的府邸,不知道還能不能承受住新一輪風雨的到來。


    風雨不是來自於賭局,她所參加的三場賭局都遵循了暮雲樓的規矩,暮雲樓處理的也都非常得體。願賭服輸,至少在明麵上有暮雲樓頂著,沒有任何人能說什麽。


    也不會首先來自司馬浩。雖然司馬浩身份貴重,但來自神都的風雨不會那麽快就降臨到徽州。


    雖然這個問題很嚴重,但這是她迴到神都才需要考慮的問題。


    真正的麻煩來自於參加賭局的人和在賭局間隙揭露出的那個事實。


    上午的文鬥,她完勝了宋巡撫的大公子,等於得罪了宋家。


    雖然宋巡撫在英國公府出事的時候置若罔聞,但一旦自家麵子受損,想必會很生氣。


    看到宋玉雪和宋雪鬆,就大概能明白這個宋家不會是什麽溫和良善的人家。


    下午的文鬥,她和段立崢的婚約被揭了出來。


    段家對這個婚約的態度更是清楚不過,現如今也不知道亂成了什麽樣子。


    “你知道會有很大麻煩?”白老太君目光炯炯地看著朱鸞,“你知道?知道你得罪了什麽人?”


    朱鸞點了點頭。


    “破家的知府,滅門的縣令啊!”白老太君的聲音低沉,滿是憂慮,她抬起頭盯著眼前女子的眼睛,原本還想訓斥幾句,但看到女孩子的神情,突然說不出話來。


    在她看著這個女孩子的時候,這個女孩子也看著她。


    她的眼睛中沒有恐懼,沒有愧疚,沒有驚慌。


    先是疑惑,後像是想到了什麽,她眼中的情緒改變了,變成了憐憫,或者是同情,甚至還有同病相憐的哀傷。


    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又來了。


    明明是自己在訓斥她,這種在朱戎治療期間有過的感覺又來了,這讓她有些惱怒,但同時又讓她有些警醒。


    白老太君握著拐杖的手握緊了,她看著眼前欲言又止的少女,不知為何竟然能猜到她在想什麽。


    不是新起之秀,不是商戶,不是普通世家。


    堂堂英國公府,一個甲姓世家居然會害怕一個巡撫。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白老太君這麽多年以為自己已經適應了這身份上的落差,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這輩子什麽事情沒有經曆過,什麽樣的委屈不能吃,什麽樣的事情不能承受。


    但看著眼前女孩子,一種久違的情緒從白老太君的心中泛起,久久不能釋懷。


    這種情緒,叫做屈辱。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是有這樣一句話,”就在這個時候,朱鸞開口了,“誰都有要低頭的時候,”她笑了笑看了眼被包的嚴嚴實實的腳,“但如一旦習慣低頭,這頭就再也抬不起來了。”女孩子的聲音平靜,但平靜中有著嚴肅。


    朱戎睜大眼睛。


    他總覺得眼前的女孩子雖然麵色平靜和之前別無二致,但他總覺得她似乎是生氣了。


    白老太君覺得心裏咯噔了一下,總覺得這話似乎曾經在一個很相似的場合聽到過,可不知是不是她上了年紀,記不清在哪裏聽誰說過。


    老人心中有所觸動,但看了眼麵前身材纖細的少女,又覺得這話實在太孩子氣了。


    她看了眼身邊的孫兒,歎了口氣道,“九丫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戎兒尚未承爵,我們家百廢待興,現在不是逞一時之氣的時候,宋府那邊還是去道個……”


    “正因為堂哥還沒有承爵,才需要保持這個態度。”朱鸞打斷白老太君的話,“官府在英國公府告急之時無動於衷,明顯沒有將英國公府當迴事。”


    她冷冷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還服軟,堂哥就算承爵了也沒什麽用。”


    眼前的少女聲音清脆,聽起來甚至有幾分冷酷,“這種爵位,還是乘早放棄吧。”


    壽安堂內死寂一片,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朱鸞。


    “你!”一旁的陳婆子聽到朱鸞的話,震驚之後目眥盡裂,指著朱鸞嘴唇哆嗦著,“九小姐,你這是什麽話!怎可如此大逆……”


    她還沒有說完,突然死寂一片的壽安堂內突然想起了拍手聲。


    “好,好一個大丈夫威武不能屈,說得好!”站在一邊的朱戎突然拍起手來,笑著道。


    少年轉身向白老太君單膝跪下,“太奶奶,九妹妹說得對,我們不可一直這麽軟弱下去,英國公府不可一直這麽一直軟弱下去。”


    少年抬起頭來,雙眸亮如星子。


    “太奶奶,因為,我已經,迴來了。”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燈光打在少年俊美無濤的臉上,看上去青春逼人。


    白老太君看著燈光下的少年神情震驚。


    “昊兒?”她怔了怔,孫兒的名字從她嘴裏脫口而出,隨後她清醒過來,看向跪在地上的曾孫。


    曾幾何時,她的昊兒也曾這樣單膝跪在地上那麽義正言辭地和她說過話。


    告訴她他一定會將祖宗的基業發揚光大。


    而燈光下朱戎的身影讓她一瞬間以為看到了昊兒的身影。


    她被幽禁在地下十幾年從未出過門的戎兒,居然能夠說出這樣話。


    她的戎兒,她千辛萬苦保下的血脈,的確是昊兒的血脈。


    看著眼前這對年輕的男女,白老太君一時間百感交集。


    既然戎兒都這麽說了,她還需要擔心什麽?還需要幹預什麽呢?


    將來要撐起這個家的,已經不再是自己一人了。


    “真是些孩子,”白老太君偏過頭去,站起身來,“既然你們這麽說,我也懶得追究了,自己闖的禍,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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