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的毀滅隻要短短一瞬間。


    難以想象的寂滅氣息從通過宋懷竹的手掌進入了朱鸞的身體,從她的心髒透入,從頭泛到腳,貫穿全身。


    一瞬間,朱鸞體內十二條主經脈和無數斷裂小經脈徹底毀滅化為齏粉,竅穴灰飛煙滅,渾身的骨骼發出咯吱的摩擦聲,少女體內波濤洶湧,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亂七八糟,走向盡頭。


    一聲痛聲從她的嗓子底泛起仿佛要透過洶湧的狂風迸出。


    就在這短短的瞬間,這名少女就承受了這世間難以想象的痛苦,這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都難以承受的痛苦,而就是這樣巨大的痛苦榨出了從始至終從未出聲的她的第一聲。


    但就是這一聲,卻在衝出她喉嚨的前一秒,卻不知被什麽樣的一種力量硬生生扼住,隻化為嗓底隱隱的低吼。


    那聲音低沉而隱忍,卻仿佛能鑽到人的心裏。


    既像是折翼猛禽的悲鳴,又像是垂死的嗚咽,聞之令人痛徹心扉。


    在一旁的晉陽公主如遭雷擊,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她捂緊耳朵,眼眶裏滾下大顆的淚滴。


    即便那樣痛苦,少女卻依舊死死咬住嘴唇一聲不吭。


    “有誌氣。”宋懷竹看了一眼朱鸞說道。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肆虐整間密室的狂風卻突然停歇。


    那讓人難以唿吸的磅礴內力也陡然消失。


    整間密室都安靜了下來。


    這份安靜是那麽的不同尋常,仿佛安靜的不是這個房間,而是整個天地,世界上的聲音都消失了。


    沒有一點聲音,安靜到直至一切的消無。


    萬籟俱寂。


    晉陽公主大口的喘息聲打破了密室的死寂,她擋在陶女官的身前,嘴角沁出了一絲血絲。


    “殿下!”陶女官的眼角通紅,大顆淚珠流下。


    晉陽公主用袖子將嘴角的血絲粗暴地抹去,急切地往朱鸞所在的方向看去。


    少女安靜地躺在床上上,汗濕重衣,氣息均滅,一動不動。


    晉陽公主的心裏生出很多恐懼,迴想起剛剛仿佛能毀天滅地一般的可怕氣息,隻覺渾身冰冷刺骨。


    難道自己再一次失去她了嗎?


    晉陽公主眼睛血紅,死死瞪著像一座雕像一般佇立在朱鸞床前的男子,內心悔意洶湧。


    宋懷竹的手已經從朱鸞心口上拿起。


    他站在她的床前,清瘦的身軀擋住了她大半的身體,也擋去了風雨交加的過往。


    “之後的事就交給你了。”宋懷竹的聲音有些疲憊,左手拄著長刀,緩緩地轉身。


    “什麽?”此處隻有兩個清醒的人,晉陽公主以為他是在和自己說話。


    她恨恨地瞪著宋懷竹。正想調動全身的真氣,趁他有些虛弱的時候給他重重一擊。


    自從他初次出手,她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對手,但他剛剛那等同謀殺的行為她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晉陽公主抬起了手臂,正想下手。


    “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就在這個時候。


    萬籟俱寂的房間裏響起第三個人的聲音。


    第三個人。


    他的身後傳來那個她已經有些熟悉的聲音。


    晉陽公主的手頓住了。


    在他身後,有女子一隻手撐在床麵上,支起了身子。


    晉陽公主今生從未將眼睛睜開得那麽的大。


    少女醒來了。


    那個躺在床上,原本氣息全無的少女。


    朱鸞睜開眼睛,再次醒了過來。


    她的臉色蒼白,看上去依舊虛弱不堪,微微喘息著。


    朱鸞望向宋懷竹拄著長刀的背影,抿了抿嘴唇仿佛不知該說些什麽。


    沉默一瞬後輕聲開口,“謝謝。”


    宋懷竹沒有迴頭,聲音平淡地說道:“不用謝。”


    在迄今為止的人生裏,朱鸞很少有機會覺得自己要死了。


    即便她也數次遇到過重傷瀕死的情況,但她都覺得這並非絕境。


    當然說這話有些大言不慚,畢竟她是個死了兩次的人了。


    上上輩子,上輩子,就在她覺得自己死不掉的時候,她不明不白地死了,而這輩子,就在她覺得自己剛剛肯定死定了的時候,反而沒有死成。


    即便胸口依舊疼的撕心裂肺,她依舊在喘息著,但是她沒有死。


    宗師朝一個境界全無的普通修行者心口拚盡全力仿佛從毀天滅地的一掌,從各種情況來看,都是在置人於死地。


    甚至是殺雞焉用牛刀的謀殺。


    但朱鸞知道。


    這一切不是這樣。


    ……


    在密室裏風起雲湧的一瞬,朱鸞眼裏的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她是英鸞公主,不論死生,都不會放棄對身體的主導。


    所以她的肉體昏迷,但意識依舊保持清醒。


    所以她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就在剛剛,宋懷竹那個男人的手屏風雷之勢,將這世界上最龐大的風暴注入了她。屬於宗師的寂滅氣息和被壓縮到極致的真元,被注入到這俱已經遍體鱗傷的身體。


    然後。


    沒有然後後了。


    隻是短短一瞬間。


    她的經脈俱碎。


    身體裏的一切。


    化為齏粉。


    怎麽可能不碎呢?朱鸞苦笑,那可是宗師的一掌啊。


    而她的經脈本來就碎的差不多,五髒受損,血流倒逆。但現在想來和宋懷竹那一下比起來這傷根本不算什麽。


    這一下,不論是堵塞的主經脈,還是斷裂的次經脈,還是紊亂的血管五髒……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


    不知道有沒有人像她這樣,在無比清醒地狀態下感受到了自己身體內部毀滅的全過程。


    每一寸肌骨被分解,每一根經脈碎裂,血流逆流狂湧,仿佛萬箭穿心,穿的不僅是心,是她所有的一切,連頭發絲都浸透了血淚和苦痛,不留一絲餘地,隻求將她毀滅個徹底,痛個徹底。


    這是一切的毀滅,卻不是一切的終結。


    對大多數人而言,這樣的痛苦是死亡的召喚,不管怎麽痛苦,在這之後就死了,不會再有感覺。


    但她不是。


    這是比死更痛的事,但卻是她的生。


    置之死地,而後生。


    在所有都被毀滅之後,而在被壓縮到極限的時間裏,她的內裏開始新生。


    朱鸞的眼前不知為何,浮現出上輩子看到過的,這個星球生命誕生的過程。


    明明是不一樣的世界,但朱鸞卻說不出話來,因為她的眼前,就是這樣壯麗的畫麵。


    娘娘說過,所有的生命,來自於海洋。


    而她的身體裏,此時就是一片血海。血肉模糊,滾滾汪洋。


    而在汪洋的血海裏,突然拂過一陣清風。


    那是生命的氣息,而微風拂過,生命在汪洋中誕生,有什麽漸漸舒展,展現出她的型態。


    有長的,有圓的,逐漸枝繁葉茂,繁花盛開。


    新生的經脈如枝葉般舒展,光滑完美,帶著蓬勃的力量。


    一切被毀滅,而一切被重塑。


    她挺過死,迎來生。


    這是一個絕頂痛苦的時刻,世界在一名少女的身體裏被毀滅,在一名少女的身體裏被重塑。


    這是個多麽恐怖的過程,沒有親身經曆過的人無法想象。


    重塑經脈。


    這個過程不知在多少修行者準備萬全的過程中經曆過,但卻隻有極少數人成功,因為那過於痛苦的過程,會直接摧毀人的精神,無數壯漢在準備萬全時尚且挺不過這個過程。


    而這名不滿十五歲的少女卻以千瘡百孔的身體承受這一切。


    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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