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晉陽公主她們看不見的地方,朱鸞卻是十分清醒的。


    她再次看到了那片荒原。


    但此時這片荒原已經不能被稱作荒原,稱作草原更為合適。


    朱鸞大地之上,原本風暴肆虐的世界裏,已經逐漸平靜安寧。


    原本幹枯開裂的大地,隻有零星小草野蠻生長的貧瘠大地,終於迎來了水源。


    那是一股清新的水汽。


    原本刺目的陽光變得柔軟,像是一層暖洋洋的被子,又像是女孩潔白的雙手,溫柔觸碰著瘡痍的大地。


    大片碎金般的塵土被微風吹動,騰起一層細沙,覆蓋在新生的幼苗之上,而那一股幼細的清泉在新生水汽的加入下,變得穩定起來,潤物細無聲地匯入朱鸞腳下幹涸的土地。


    水,是生命之源。


    難以想象的生機在天地間彌漫開來。


    這是生命的氣息,生生不息,那不是最初的水汽,而是在那水汽的激發下,這個世界自己煥發出的力量。


    青草在生長,春風在吹拂,泉水在叮咚,而草葉原本幼嫩的身軀變得粗壯,抽出更多的葉子,逐漸連成一片。


    細草變得茂密起來,像是一塊綠油油的絨毯,有零星的小花點綴在其中,蝶與鳥隨之飛舞,看上去欣欣向榮,賞心悅目。


    朱鸞看著眼前的風景,也微微笑了起來。


    但美中不足的是,覆蓋上綠地的地方僅僅隻有最初泉水湧出的一塊地方,不遠處的荒原依舊枯黃幹澀,沒有色彩。


    雖然很小,但這樣的一片生機給朱鸞虛弱的身體帶來了一部分力量。當忘塵的藥力繼續往下,進入朱鸞的丹田之時,她終於取迴了部分向外的意識。


    “她是為了救你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你這個家夥給我好好的負起責任來!”


    耳畔傳來女孩子激烈的聲音。


    這個聲音是……


    晉陽啊。


    朱鸞眼皮有千斤重,疲憊地躺在床上意識模糊地想著。


    此時又有低沉的男子的聲音傳來。


    “我會負責,需要我做什麽,公主殿下盡管吩咐。”


    這個聲音有點陌生,感覺沒有聽過幾次。


    “真是這樣嗎?”女子的聲音聽著有些懷疑,“做什麽都願意?哪怕是把你的手臂砍下來也願意?”


    男子還未迴答,身邊就傳來老婆子的尖叫,“殿下,求您開恩,大少爺剛剛才暈倒過一次,身體也沒有完全康複,九小姐我們一定會全力救治的,您……您……”


    陳婆子顫抖的聲音還沒有說完,似乎被身邊的什麽人給打斷了。隨後那個男子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如果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我是願意的。”他靜靜答道。


    “好。”晉陽公主的聲音聽起來很滿意,“有誌氣,立崢,你過來,拔劍把他的手臂砍下來。”


    “是,殿下。”


    朱鸞接下來聽到耳邊傳來段立崢的聲音。


    隨後是唰的一聲拔劍出鞘的聲音。


    耳邊穿來男子走動時衣袍撲簌簌的摩擦聲。


    還有陳婆子掙紮的聲音,她像是被什麽捂住了嘴,發出焦急的嗚嗚聲。


    “這位公子,你是叫朱戎是吧,你可千萬別動,我這邊需要把你的血再重新送迴一些到九小姐體內,你就乖乖站在那裏,赤子劍很快的,沒什麽痛苦就結束了。”


    朱戎淡淡嗯了一聲。


    隨後室內陷入一片死寂,隻能聽到很輕的走動聲。


    這是怎麽一迴事?朱鸞原本模糊的意識被這有些獵奇的對話一攪,愈發頭痛欲裂起來。


    她開始嚐試調整氣息,隨著唿吸的流動,藥力雖然緩慢但確實地滲透著,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當又有一絲藥力滲入肺腑時,朱鸞醒了過來。


    她費力地睜開眼睛,有陰影打在她的臉上,是一個男子挺拔的身影。


    朱鸞的視野漸漸清晰,眼前的男子手執長劍背對著自己,他的麵前站著臉色有些蒼白的朱戎,少年正在將一隻手臂的袖口給挽上去。


    段立崢和朱戎兩人的左右兩側,分別站著抱手而立臉色不善的晉陽公主,以及被陶女官捂住嘴的陳婆子。


    段立崢抬起赤子劍,像是在做什麽精細試驗一般在朱戎的手臂上比劃著,赤子劍的劍刃露出冰冷的鋒芒,朱戎麵色如常地看著他手上的劍,而一旁的陳婆子看上去就快要瘋了一般,不斷激烈地掙紮著,眼中沁出淚花。


    “唔,我看看,”晉陽公主看著朱戎的手臂,像是在鑒賞上等的玉石。


    她抬起手指在少年白嫩的手臂上來迴滑動,“到底是砍哪一段呢?”


    這樣的話朱戎還沒有什麽反應,但站在一旁的段立崢卻已經有些聽不下去了。


    “殿下,”段立崢手執長劍有些猶豫地問道:“真的要砍嗎?”


    晉陽公主眼神平靜,答道,“要砍。”


    段立崢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靜靜沉睡的少女,張了張嘴但最終沒有說什麽,抬起了長劍,朝晉陽公主剛剛比劃的地方,正想一劍劈下,身後突然傳來女子微弱的聲音。


    “這是在做什麽?”少女有些好奇的問道。


    段立崢和晉陽公主倏然迴頭,看見朱鸞有些疲憊地躺在床上,眯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萬年不變的夜明珠的光,幹枯的嘴唇微微翕動,輕至不可聞喃喃問道:“為什麽要砍堂哥的手臂?”


    晉陽公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醒了?都一隻腳踩進冥間的家夥,醒過來不感謝救你命的對象,先問害你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朱鸞疲憊一笑,靜靜看著晉陽公主不善的臉色,問道:“你怎麽把這傷穩定下來的?”


    “你自己去感受,不要問我。”雖然有些痛心,但晉陽公主不後悔自己的決定,所以她並沒有解釋細節,隻是揮了揮衣袖,顯得毫不在意。


    “殿下,還需要斷他的臂嗎?”段立崢靜靜地看著兩人問道。


    朱鸞皺起眉頭,“到底是為什麽要斷臂?”


    “因為你身上的血不夠了,隻有你身體內的血液暢通,藥力才能到達你的四肢百骸,之後才能進行接下來的筋脈重鑄。”晉陽公主說道。


    “這和斷堂哥的手臂又有什麽關係?”朱鸞問道。


    “短時間獲得大量的鮮血,斷臂不是極為有效的手段嗎?”晉陽公主看著朱鸞,眉梢一挑。


    “你就編吧。”朱鸞沒有買她的帳,沒好氣地說道,“別鬧了,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但也沒必要這麽嚇他。”


    麵色蒼白的少女抬起頭,微笑著對晉陽公主說道。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不講道理。”


    這句話她說得如此熟稔,像是說過很多遍。


    一旁的陶女官怔住,捂住陳婆子嘴的力道減弱。


    這語氣和話語那麽的熟悉,就像在很多年前,年長的公主將手放在哭鬧的小公主頭上,一邊撫摸一邊溫聲勸道:“就算是公主也不能不講道理。”


    原本心中無處釋放的煩躁像是被撫平一般,晉陽公主右手的手指微微一動。


    “好了,不開玩笑了。”晉陽公主聞言眯了眯雙眼。


    “無論如何,我要將他身上的血,還迴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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