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鄉村之夜徹底被打破。


    白老太君被陳婆子的尖叫聲激的渾身一震,旁邊打著火把的護衛們也紛亂起來。


    “怎麽迴事?好好說話!”


    到底是曆經風雨,白老太君旋即鎮定了下來,聲如洪鍾的喝了一聲。


    陳婆子雙腿發軟,抖抖索索的迴頭看白老太君,“老太君,這……”


    “有什麽好怕的,這輩子多少牛鬼蛇神都見過了,”白老太君奪過身邊一個護衛的火把,伸手推開了擋在門前的陳婆子,往屋子裏一照——


    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倒在地上,褲腰帶甩在一邊,下麵的衣裳脫了一半,露出醜陋的軀體,猙獰的笑意還凝結在臉上,卻已經七竅流血,橫死當場。


    而朱九小姐就端坐在這具屍體旁邊,雙手背在身後,一動不動的跟她隔著屍體相望。


    白老太君先是唬了一跳,隨後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她人老成精,隻消看上一眼便知道在她們到來之前這個屋子裏發生了什麽。


    這起子混人,竟然敢!


    這裏是朱家的莊子!這位可是朱家的小姐!不是隨便丫頭下人!也不是那些偏房落魄的族人!而是前代英國公的血親骨肉!


    一股子悔意從她的心底泛了起來,然後又被她強硬的壓下。


    “這是,莊頭李管事啊!”陳婆子看了看屍體的臉,倒吸了一口涼氣。


    白老太君的目光從屍體上移開,轉到了坐在地上的少女的臉上。


    每次隻要強迫這個女孩子最後又會多出一堆事端,這一點自己或多或少是知道一點的,但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或者說自己從一開始就低估了這個女孩子。


    被送到田莊不到一天,田莊的大管事就死在了她的麵前。


    還以這樣一種不體麵的死法。


    白老太君神情複雜的看著眼前安安靜靜坐在地上的女孩子,衣衫整齊,臉蛋光潔,除了臉頰處沾上的兩滴血跡,連一絲淚痕也無。


    在周遭無一人的黑夜裏,換做其他女子,遇到此種羞辱驚嚇,隻怕早就恐懼哭泣崩潰不已,但自始至終,少女都泰然自若,連看到她們這一大堆人進來,也隻是抬了下頭,一句話都沒說。


    神情平靜的不像是坐在屍體前,倒像是坐在花海中。


    像是對這樣場景司空見慣似的。


    在這樣一個離奇的夜裏,白老太君反而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這是怎麽一迴事?”沉默了一會兒,白老太君咳嗽一聲,問道。


    朱鸞抬起頭來,睜著大大的眼睛,隻望著她,一言不發。


    “說話呀!啞巴了嗎?”白老太君看到這樣子的做派,氣不打一處來。


    少女依舊一言不發,表情有點冷淡的看著她。


    白老太君不由的心慌,這時候她才想起來送這女孩子走之前說的那句“我不會再說話了”。


    這孩子,說不說話還真就不說話了,果然還是孩子啊,就喜歡和大人賭氣。


    白老太君歎了一口氣,但不知道為何心裏鬆快了不少,她壓下怒火,換了一個溫和的語氣,“你可以說話了,告訴曾祖母,到底發生了什麽?曾祖母會給你做主的。”


    麵前的小姐歪了歪頭,但還是沒有吭聲。


    “九小姐,老太君連夜趕過來接你,你怎麽……”在身邊的陳婆子看不下去了,她是老太君身邊的老人,在少爺小姐麵前都有幾份體麵,看著女孩子如此的不知好歹,正打算出言嗬斥,但話還沒說完,白老太君豎起一隻手製止了她。


    白老太君心中焦急,隻覺得有無數個謎團在腦中打轉,找不到出口,總覺得隱隱約約能察覺到這女孩子是對自己之前安撫的說辭不以為意。


    這女孩子表麵上比以前要懂事了,但內裏的傲氣反而更盛了似的。


    連夜趕路,對一個八十歲的老人還是疲累了一些,可能是太累了所致,白老太君突然覺得自己硬撐的那些架子實在沒什麽意思,吸了口氣,聲音也平和下來,緩緩說道:“是我錯了。”


    “在判斷你沒用的時候叫人堵你的嘴,有事要找你的時候又巴巴的叫你說話。”


    女孩子一句話沒說,但那雙眼睛實在是過於通透,就像是一麵鏡子,把白老太君下意識的那些舉動的緣由都照了出來。


    白老太君大半輩子,做過好事也做過虧心事,但她每次都能說服自己,活的冠冕堂皇從不羞恥。


    但這一次,看著地上男人惡心的屍體,和屍體前纖弱的少女,她第一次覺得有些虧心。


    少女表現的越是平靜,越是襯托出她們這些所謂的親人的無能。


    以往女孩子總是吵吵鬧鬧到處發脾氣,反而讓人看不出其實是她一直遭受著不公平的對待。


    而現如今,不論是多無情無義冷血殘酷的對待,她都知道而且平靜的接受。


    這反而讓白老太君的心裏越發的不舒服起來。


    但她沒有辦法,整個府邸都風雨飄搖,她也有她的難處,而在這些難處裏,一個父母雙亡的小姑娘成為犧牲品的事,往往就會被人忽略。


    說完了這句話,白老太君如釋重負,很快平息了情緒,然後什麽都不再說,平靜的等待女孩子接著說話。


    果然,朱鸞終於開口了。


    “算不上什麽對錯,隻是個人的選擇。”朱鸞抿了抿嘴唇,有點不情願的看著白老太君,“況且這件事我也有責任,而曾祖母能追到這裏,也是您自己的選擇。”


    她最後還是猶豫了,往小丫頭的手裏塞了那樣一張紙條,她也不知道下意識裏是希望有人發現這張紙條還是希望幹脆被人丟掉。


    這是朱鸞打的一個賭。


    現在這個結果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她的目光又移迴了地上的那具屍體,白老太君注意到她的視線,忍不住問道,“這個人到底是怎麽迴事?”


    是你殺的嗎?


    這句話白老太君藏在心底,沒有問出口。


    畢竟這種事沒人會相信,也沒人想去質疑。少女和壯年男子,誰強誰弱一目了然。


    “我也不知道,我剛到莊子就被鎖進了這個房間,之後突然這個男人就過來了,想……”朱鸞刻意的停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然而剛剛靠近就突然倒在地上七竅流血,然後就這麽死了。”


    女孩子無比真誠的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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