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之夜,空氣中的焦糊之味尚未散去,沒有完全熄滅殆盡的火星露出微弱的紅光。


    周圍黑極了,也就沒人能看到,屋頂上坐了個少女。


    朱鸞抱膝坐在被濃煙熏的漆黑的屋頂上,在沒有月亮的夜裏,就著街道上微弱的燈火,定定的注視著北方。


    徽州多山,那裏是一片連綿的青山。在夜裏,看上去黑洞洞的山像是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巨型怪物。


    山的那邊,是什麽?


    山的那邊的那邊,在遙遠的北方,是神都。


    大周朝輝煌的頂點,燦爛的都城。


    那個發生過無數次知名的非正常死亡的都市,從太祖的鐵騎踏入的那天開始,就被濃墨重彩的塗滿各種稀奇古怪的顏色。


    她曾經離開,她曾經死亡。她已經迴來,她即將迴去。


    ……


    ……


    神都。


    神都是個不夜城。


    最繁華的街裏的有一條長巷,煙花柳綠,吃喝嫖賭,五毒俱全。即使在新月之夜,依舊燈火通明,無數雕梁畫棟的小樓上,開工的女子們倚欄而笑,向樓下招著手,揮舞著小手絹。


    這個時候,最高最華麗的一棟樓上的頂層,一個看上去有點年紀的女子正倚樓抽著碧玉小煙鍋,突然她一個失手,煙鍋從她的手上滑落,正好砸在樓下華服公子騎著的駿馬的頭上,街道上頓時亂成一鍋粥。


    巷子深處,某知名連鎖賭坊裏,一個看上去像是個富家翁的中年男子正熱火朝天的搓著麻將。


    白玉做的麻將籽被一溜排的推倒。


    清一色。


    周圍傳來一片驚唿。


    突然,男子的手一抖,一粒麻將被碰掉在地上。


    麻將籽在地上滾了一圈,正麵朝上。


    紅色的“中”字在白玉的襯托下愈發鮮亮。


    男子端起身邊的紅泥茶壺,呷了一口濃茶,看了看賭坊外麵喧鬧的街道。


    咕噥道:“這天黑咕隆咚的,月亮明兒個才出來啊。”


    站在牌桌旁邊觀戰的賭徒笑起來,“方老板每逢初一打牌手氣就格外的好。”


    “可不是。”賭徒們紛紛附和起來。


    中年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嘴裏不住的說著“和氣生財”。


    “話說今兒是初一的話,段二公子和晉陽公主也走了有一個月了吧。”一個年紀比較大的賭徒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說道。


    “也不知道這路上有沒有發生什麽故事。”男人們擠擠眼睛,又發出一陣哄笑。


    “那難說。”這個年紀大的賭徒名叫王大嘴,雖然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卻專愛嚼嘴皮子。


    “徽州府段家的公子,可是專和公主結緣,”王大嘴吐出兩片瓜子皮,“更何況這段二公子可是狀元鄉徽州府有名的神童案首,文武全才,十二歲就進了天策書院,天策下院的院長金口玉言,說這段二公子的天賦堪比當年的英鸞公主,搞不好能成為咱大周朝第二個國士!”


    這下有點年紀的賭徒都長大了嘴巴。


    士之才德蓋一國者則曰國士。


    國士是指一國之中才能最優秀的人物。


    大周朝自建立國試製度以來,一百多年也隻出了一位國士。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成為國士的標準異常嚴苛。


    大周朝的國試包含兩部分,文試和武試,又稱文武大比,許多人終其一生都隻能在其中一個部分獲取一點成績,而要想被稱為國士,則同時要在文試和武試中三元及第。


    要想成為國士,得同時成為文三元和武三元。


    這難度高的簡直無法實現。


    “那可了不得了。”一個瘦的像個竹竿的賭徒結結巴巴的說。


    得到眾人的附和,王大嘴更加得意,“這迴段二公子迴鄉參加鄉試,皇帝陛下又正好派晉陽公主去徽州九華山上的靈岩寺還願,禦命讓二人同行,連新安小郡王都一並派去讓他到段氏族學去討教呢。”


    “紅袖招沒了新安小郡王的捧場,可冷清了不少呢。”男人們又哄笑起來。


    王大嘴又抓了一大把瓜子,“所以說啊,這迴的鄉試,這段二公子肯定文試武試都能摘得榜首,等到來年到神都參加會試的時候,咱們就又能看到段二公子的風采了,段二公子高中之時,想必就是陛下賜婚之時啊!”


    “但是,”那位因為瘦的像竹竿諢名就叫做瘦竹竿的賭徒結結巴巴的插嘴道,“要論武學修為,禪子才是中土大陸第一的啊,英鸞公主死後,狂沙碑上的第一就一直是禪子。”


    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狂沙碑是泰山孔廟碑林裏的一塊碑。


    碑林裏的碑據說承載著無數先賢的靈魂,而這些先賢們逝世後,閑來無事,以評判現如今大陸上的俊才們為樂。


    而狂沙碑就是一塊評判弱冠之年以下俊才們水準的碑。


    據說是以綜合修為根據,但大周人民還是相信以武學修為為主,因為不同國家文試的內容不太一樣,後金王庭更是不懂禮儀教化的蠻夷之族。


    這塊會莫名其妙現出人名的碑百年以前沒什麽人相信,但自從太祖年間七宗師橫空出世,再到當年的英鸞公主獨占榜首,無數強者驗證了這塊破石碑的正確。


    而現如今狂沙碑的榜首,正是大周鄰國西涼梵音寺的禪子。


    說到那位神秘的禪子,本來氣氛正好的賭坊頓時一靜。


    “禪子這不是,已經不是咱大周的人了嘛……”原本口若懸河的王大嘴也變得結巴起來。


    就在場麵陷入尷尬的時候,賭桌那邊突然又喧囂起來。


    “哎喲!我胡那張!”


    坐在方老板對麵的賭徒突然興奮的大叫起來。


    點了炮的方老板麵上卻不見一絲怒氣,笑眯眯將一把籌碼推到對麵。


    “方老板居然點炮了啊。”“稀事,稀事。”“快來看,快來看。”


    眾人的注意力又重新迴到了牌局之中,剛剛的議論如風般消散在空中。


    ……


    朱鸞對神都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她正在進行一項精細的作業。


    朱鸞將手放在胸口上。


    朱九小姐死的時候幾乎一無所有,連衣服都差不多燒光了,然而就在她的胸口最貼肉的地方掛著個小口袋,口袋由名貴的天蠶絲織成,防火防水防蟲蛀,即使她的主人已經香消玉殞,它也毫發無傷。


    可見這裏麵裝著多麽重要的東西。


    朱鸞身上的衣服被婆子給換了,而這個口袋似乎沒人動過。


    朱鸞坐在屋頂上,把手伸進胸口,將這個口袋給掏了出來。


    口袋上係著繁複的結。


    就著街道上微弱的燈火,朱鸞仔細端詳了一下,發現這還是個同心結。


    永結同心,這是古往今來閨閣女子最殷切的期望。


    以前在皇宮,下雨天閑來無事的時候娘娘也曾把著她的手,教她打這個結,不過目的是在黑暗中訓練她的眼力腦力和動手能力。


    即便沒有足夠的光線,朱鸞憑借前前世的記憶,輕而易舉的解開了這個結。


    布袋中發出紙張的沙沙聲,朱鸞從布袋裏掏出一張仔細對折的紅紙。


    打開後,微弱的燈火隻能讓人看清上麵最大的兩個字。


    原來是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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