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老朱所料,文官們果然沒有一個敢來他麵前聒噪。但是文官不聒噪,卻不代表他們會就此消停下來。尤其是在文官費盡心力之下,終於的打探到擔任總督都會得到一筆賞賜之後,更是後悔不已。


    但凡知道的人,沒有一個不對當初決定後悔的。


    可是現在木已成舟,南洋所有總督都赴任,他們再是不甘心,也隻能夠等到下一屆總督重新任命的時候,才有機會了。


    這文官當中有些年紀大的人,都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下一屆重新任命總督的時候。即便是能夠成為總督,也不知道可以當多久。


    四月初的時候,京城有百姓受到牽連,要被發配到南洋去。這其中有一人叫丁斌,是李善長的親戚。


    丁斌想要逃脫罪責,自然而然的便求到李善長門下。


    李善長看在是自己親戚的份上也沒有拒絕,就點頭答應為他想辦法免除發配。隔日,李善長便進宮求見皇上。


    當見禮過後,皇上問起李善長來意的時候。李善長便將丁斌的事情給說了出來,並且還求皇上開恩,饒過丁斌。


    李善長之所以會這麽直接的和皇上說,那是因為他覺得他勞苦功高,在立國的時候還被皇上將他比之蕭何。李善長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並且隨著他的權勢越來越高,平常的行事也是越發的傲慢。


    有句話說的好,你以為的,隻是你以為的。而現實,往往和想當然差距太大。


    李善長以為自己功勳卓著,皇上應該記念他的功勞。但是在皇帝眼裏,李善長外表寬厚溫和,內心去愛嫉妒,待人苛刻。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李善長的權欲心極重。老朱已經煩他了,趁著他生病將他給打發迴老家。


    可是迴到老家的李善長並不安分,沒有過多久,就上書說他的病已經痊愈,並且直接表示想要繼續為官。逼得老朱沒有辦法,隻得讓他重新入朝為官。


    李善長做官做到不得不退下來,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扶植了他的高徒胡惟庸上了相位。


    如此權欲熏心的人,老朱自然倍加防範著。


    現在李善長為丁斌求情,老朱長久以來的積怨頓時爆發,不僅沒有如李善長的遠,還直接下旨將李兵重重治罪。


    風起於青萍之末。


    這件事過後,沒有多久,就有人禦史上書彈劾李善長。說他因李兵之事對皇上多有怨憤,曾經在家裏的一次酒宴上出於不遜。事情的經過當然被人給繪聲繪色的描述出來,但是究竟是不是這樣,恐怕連李善長自己都並不清楚。


    畢竟人要是喝斷片了,怎麽可能會記得說過什麽話?


    不過李善長記不記得不要緊,關鍵是有人幫他記得就行。甚至有人記不記得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老朱是否認為真的,才是最重要的。


    李善長被人彈劾之後,老朱讓他上折子自辯。


    李善長接到旨意,連忙上奏自辯。


    可是已經晚了,從皇上讓他上奏自辯,群臣就非常明確的知道了皇上對李善長的態度。


    於是,幾日過後,丁斌曾經在胡惟庸家裏做事,他供出李存義過去與胡惟庸之間的來往情況。


    老朱聞言大怒,立刻下令逮捕李存義父子。


    大獄之中,李存義父子被掛在了木架上,灰白的囚衣上麵血痕道道。


    蔣瓛一臉興奮的看著李存義父子,好似根本就不是在看兩個階下囚,而是看到了自己未來的金光大道和功成名就的捷徑。


    蔣瓛生個懶腰,歎息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李存義麵前,笑著說道:“李寺丞,你這又是何苦呢?咱們同殿為臣,蔣某也不想這樣。你還是招了吧,隻要你將李善長和胡惟庸之間的勾結招出來,咱保證不會再讓你受皮肉之苦。”


    李存義搭慫著腦袋,好似聽到了蔣瓛的聲音,艱難的抬起眼皮,痛苦的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蔣瓛卻笑了起來,歎聲說道:“其實即便是你什麽都不說,咱也知道。李善長和胡惟庸來往甚密,胡惟庸謀反的事情,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李存義聞言神色激動起來,不顧身上的傷痛,渾身掙紮起來,攪動的他身上的鎖鏈嘩啦啦作響:“胡說八道,家兄和胡惟庸是兒女親家,有來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胡惟庸被抓的時候,連皇上都沒有因此追究家兄,你算什麽東西,也敢違逆皇上的旨意?”


    蔣瓛表情沒有絲毫改變,還是一副笑盈盈的樣子,湊近了點盯著李存義的眼睛,說道:“蔣某當然不算什麽東西,咱頂多就算皇上的一條狗。皇上讓咱咬誰,咱就咬誰。你這麽聰明,連皇上的心思都知道。你覺得咱都把你給弄到這裏來了,是什麽意思?”


    蔣瓛眉頭挑了挑,朝著李存義示意幾下。


    李存義聞言頓時渾身一僵,瞪大眼睛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蔣瓛看到李存義的神色變化,臉上的笑容逐漸變為冷笑,挺直了身軀居高臨下的看著李存義,長歎一聲說道:“嘴長在你的臉上,你不說咱也拿你沒有辦法。不過你不說,可就要問問它們答應不答應了。”


    伸手朝著滿屋子的各種刑具一指,蔣瓛轉身朝著下屬吩咐道:“給他用刑,咱倒是要看看是這滿屋子的刑具硬,還是他的嘴硬。”


    “是!”


    吩咐完了之後,蔣瓛便迴到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低著頭喝茶。在他的麵前,數個屬下朝著李存義圍了過去。不大一會兒,蔣瓛耳邊就響起李存義淒厲的慘叫聲。


    ......


    夜幕降臨,乾清宮也是一片燈火通明。


    老朱正低頭看著手裏的奏折,眉頭不禁奏起,遲遲沒有下筆。


    蔣瓛一臉興奮的帶著一疊供詞走進來,“臣蔣瓛,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朱這才抬起頭,擱下朱批。一眼就看到蔣瓛手裏捧著的一疊紙張,便沉聲問道:“李存義招供了?”


    蔣瓛連忙抬頭,滿臉喜色的說道:“迴皇上,招了。”


    “起來吧。給朕說來聽聽,究竟是怎麽迴事。”老朱背脊往後,靠在椅背上。


    “是。”蔣瓛連忙從地上站起來,躬身說道:“據李存義招供,胡惟庸企圖謀反的時候,曾經派李存義暗地裏勸說過李善長。”


    老朱聞言,眼睛頓時眯了起來,冒著寒芒的自言自語道:“這件事,他可從來沒有向朕稟報過啊。”


    見蔣瓛因為自己的話而暫時停住,不敢繼續說下去。老朱臉色一沉,說道:“繼續說,當初李善長知道這件事之後是什麽反應?”


    “是。”蔣瓛再次點頭,“據李存義親口所說,他將胡惟庸的意圖告訴李善長之後。李善長很是驚詫,不過最後隻對他說了一句‘你這麽說到底是為了什麽?你們一定要慎重,否則九族都要被滅’,便不了了之了。”


    “好,好一個要慎重,好一個不了了之......”老朱目露兇光,龐大的氣勢壓的蔣瓛抬不起頭來,額頭和臉龐上全都是冷汗。


    “然後呢?”老朱再次問道。


    蔣瓛連忙繼續說下去,“李存義勸說李善長失敗之後,據李存義交待,胡惟庸又派來李善長的老友楊文裕去再次勸說他,並且許諾李善長‘事成之後,當以淮西之地封他為王。”


    “他答應了?”老朱聲音清晰,語氣平靜,可是給蔣瓛的寒意,卻是要比剛才更甚。


    “據李存義招供,當時李善長驚駭不已,仍然是沒有同意。不過據李存義當時看到的,他看出來李善長是頗為心動的。”


    “頗為心動?”老朱淡淡的問了一句,眼睛裏的殺意卻是暴漲起來。


    蔣瓛點點頭,表示正是如此。


    “據李存義的招供,連續兩次勸不動李善長,於是胡惟庸後來親自登門去勸說李善長,不過李善長仍然是沒有同意。過了一段時間之後,胡惟庸又派李存義去勸說他。李善長還是沒有同意,不過這一次他卻長歎著說,他已經老了,他死了之後,讓胡惟庸好自為之。”


    “混賬!”老朱怒不可遏,猛然揮手將奏折並茶杯等掃落在地,奏折散落的到處都是,茶杯被摔的粉碎。


    趁此機會,蔣瓛鄭重其事的說道:“皇上,李善長雖是皇親國戚,但卻明明知道有叛逆陰謀卻不揭發檢舉,而是徘徊觀望,心懷兩端。如此大逆不道,臣懇請皇上下旨捉拿李善長,以儆效尤!”


    老朱站在禦案後麵,看著匍匐跪在地上的蔣瓛,沉默半響沒有說話。


    就在蔣瓛越來越戰戰兢兢,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的時候,總算是等來了皇上冰冷的兩個字。


    “退下。”


    “臣,告退。”蔣瓛再也不敢多說一個人,起身之後連看一眼皇上都不敢,就這麽躬身後退,直到到了殿門口,才轉身離去。


    剛走出殿門的蔣瓛,猛然吐出一口氣,感覺自己整個後背都被冷汗給濕透了。同時心裏深恨自己太過急於求成,以至於讓皇上對自己有了芥蒂。


    ......


    風波漸起,顯赫無比的韓*國公府卻也開始飄搖起來。不過這一切,韓*國公府的人卻沒有絲毫的察覺。


    不過,朝堂之上,卻開始風聲雨聚起來。


    一日早朝,有禦史上奏彈劾李善長,聲稱李善長在迴濠州養病期間,大肆侵占百姓土地,以至百姓流離失所。又有禦史彈劾李善長任人唯親,並且和胡惟庸是兒女親家,對於胡惟庸謀逆的事情,知情不報......


    一時之間,禦史競相上奏彈劾李善長。以往權勢顯赫的韓*國公,一瞬之間就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喪家之犬。


    麵對群臣洶湧的彈劾,以及將李善長問罪、嚴加審訊的要求。老朱也不得不做出退讓,下令將李善長下獄,著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審理。


    堂堂的開國功臣,韓*國公李善長就這樣倒了?


    消息傳到民間,不管是官名都是一副驚愕不已的樣子,這個消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不僅如此,就在李善長被下獄沒多久。就有人告發李善長,說他:“梁國公藍玉率軍出塞,到捕魚兒海時,俘獲胡惟庸私通沙漠使者封績,李善長卻匿而不報。”


    並且,就連李善長的奴仆盧仲謙等人,也告發李善長與胡惟庸之間互相賄贈,經常在府裏關起門來說話,還禁止任何人靠近。


    ......


    韓度看著眼前的朝堂上,眼花繚亂的變化,被震驚的目瞪口呆。按理說,這李善長和自己並不熟悉,彼此之間也沒有什麽來往。韓度應該袖手旁觀,隔岸觀火才是。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韓度總覺得這裏麵沒有這麽簡單。


    正在韓度疑惑不解的時候,湯和派人來要韓度過去一趟。


    韓度來到湯和府上,走進屋子,看到躺在床上,額頭頂了一塊布巾的湯和。頓時大驚失色,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關切的問道:“公爺這是怎麽了?”


    湯和搖搖頭,精神好似還不錯的笑著說道:“沒怎麽。人老了,毛病總是不少的,沒什麽大礙。”


    “你都病成這個樣子了,怎麽沒有大礙?看過大夫了嗎?”韓度緊張的問道,要是湯和還沒有看過大夫,那韓度無論如何都要讓大夫進來給他看看。


    湯和看到韓度緊張起來,心裏一暖,精神頭尚好的翻了一下身,點頭說道:“禦醫已經來看過了,讓老夫多加休息便可。”


    韓度聽了不由得點頭,既然禦醫都說沒有什麽事,那韓度也不再多說什麽。


    迴頭朝著屋子裏掃了一眼,疑惑的問道:“公爺都病了,身邊怎麽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湯和微微喟歎一聲,解釋道:“是老夫將他們趕出去的,老夫有些話想要和你單獨說。”


    “怎麽了?公爺。”韓度有些奇怪湯和想要和自己說些什麽。


    湯和卻沒有急著迴答韓度,反而問道:“這幾日朝堂之上熱鬧的很,你怎麽看?”


    韓度皺了皺眉頭,忽然理解了湯和的意思,澀然問道:“公爺想說的是,韓*國公被下獄的事情?”


    湯和點點頭,兩眼緊緊盯著韓度。


    韓度沉吟一番,歎了口氣道:“我和韓*國公沒有什麽來往,因此對於他的事情並不了解。而且我也聽說了,他是因為和胡惟庸勾結的事情東窗事發了。公爺是知道的,我在出仕之前胡惟庸就被斬了,因此對於這些事情並不了解。”


    “不了解最好,老夫告訴你,這件事情你可千萬別摻和。”湯和滿意的頷首,囑咐了韓度一句。


    韓度愣了一下,失笑問道:“我和韓*國公隻不過才見過幾麵而已,怎麽會摻和他的事?公爺,你究竟是擔心什麽?”


    “不摻和最好。”湯和看了韓度一眼,然後才壓低聲音說道:“李善長這個人嫉妒心重,而且居功自傲。你看他比老夫還要先封國公,但是老夫卻從來都沒有和他親近過。實話告訴你吧,這件事沒有你表麵看起來的那麽簡單。”


    這幾日,韓度也察覺到了這件事情撲朔迷離,完全讓韓度看不清楚。正是疑惑重重的時候,現在聽到湯和這麽一說,顯然湯和是知道內情的。


    於是,韓度便立刻好奇的問道:“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公爺可以和我說說嗎?”


    湯和神色凝重的點點頭,肅然道:“老夫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覺得不能夠再告訴第三人。”


    “小子省得!”韓度鄭重點頭答應下來。


    湯和微微一聲長歎,好似陷入了迴憶,片刻之後才說道:“李善長不僅是胡惟庸的師長,他們更是兒女親家。你說當初胡惟庸謀逆的事情,李善長知道不知道?”


    兩人即是師傅和徒弟,又是兒女親家,這要是說胡惟庸做的事情,李善長完全一無所知,恐怕不會有人相信。


    “可是,當初胡惟庸被斬,為何李善長會獨善其身?難道是皇上不知道?”韓度有些疑惑。


    湯和嗬嗬一笑,眼睛慢慢眨了一下,悠悠的道:“這世上或許有能夠瞞過皇上的事情,但是老夫這麽多年卻沒有見過。李善長和胡惟庸兩人暗地裏的動作被皇上看的一清二楚,怎麽可能不知道?”


    韓度聽了,卻更加疑惑不解了,連忙問道:“既然皇上都知道,那當初都沒有追究李善長的這些罪過,那現在被人揭發出來,為何又將他下獄了?”


    湯和神色嚴肅的說道:“當初皇上不追究他的罪過,那是看在李善長的勞苦功高和皇親國戚的份上。現在又要翻出來追究,那是因為他不知道收斂。在位的時候就喜歡大權獨攬,即便是告老還鄉了,還喜歡通過他的門生故吏幹預朝政。你看著吧,這次倒黴的肯定不止李善長一人,他的那淮西一夥人,恐怕一個都跑不掉。”


    “淮西一夥人?”韓度猛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詞,好奇問道。


    湯和點點頭,耐心的給韓度解釋道:“李善長出身淮西,你應該聽說過淮西勳貴的名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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