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度越是這樣說,方孝孺就越是感興趣。末了還高興的說了一句,“那有時間,還真是應該去看看。”


    “你想去舊港?”韓度愣了兩秒,抬頭看著方孝孺問道。


    “當然,眼前的呂宋就讓我足夠驚訝。既然舊港能夠和呂宋齊名,我自然是想要去見識一番的。”方孝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見韓度神色有些問難,便微微仰頭問道:“怎麽?難道不可以嗎?”


    韓度沒有猶豫,低笑了一聲道:“可以倒是可以,可是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看出來我不會再迴安南,而是要去舊港的?”


    韓度看到方孝孺眼見裏麵戲謔的神色,就明白他一定是看破了自己的打算。韓度的確是沒有打算再迴安南,就算是要運送糧食,那安排下屬跑一趟就是了。


    安南是朱樉的封地,現在百廢待興一切都正處於推倒重建的時候。一些方向性的問題,韓度可以給朱樉一些建議,但是涉及到具體的事情,韓度就不便參與太多了。要是繼續留在安南,難免朱樉會大小事情都問自己,這樣一來就有喧賓奪主之嫌,反而不美。


    自己和朱樉的關係,還沒有親近到無話不談的地步,給彼此留些空間,對大家都好。


    方孝孺轉頭露給韓度一個得意的笑臉,迴過頭去看著熱鬧非凡的港口,悠悠地說道:“這還用猜嗎?自從平定安南之後,你深居簡出連麵都不怎麽露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你要是繼續留在安南,早晚會讓秦王難堪,所以你早就巴不得走了。這一次你終於是找到了一個借糧的借口,既然脫身了,你肯定就不會再迴去。”


    韓度被方孝孺點破心事,幹笑兩聲。隨後眼珠子一轉,帶著幾分考驗的意思,故意問道:“雖然你說的沒錯,但是我也沒說過要去舊港啊,難道我就不能直接迴京嗎?你憑什麽以為,我會去舊港?”


    “迴京?嗬嗬......”方孝孺輕笑著搖搖頭,轉而說道:“你帶著五萬水師出海,就為了將秦王送到安南,然後便迴京。這話你自己信嗎?”


    韓度當然是不信的,其實他自己在接到老朱的命令的時候,就有所猜測的。但是既然老朱沒有明說,朱樉也故意一副保密的樣子,韓度也隻好故意裝作不知。


    果然都是些千年的狐狸,即便是不說也能夠猜到一二。


    韓度沒有因方孝孺略帶譏笑的口吻而惱怒,反而鬆了口氣,笑著說道:“走吧,咱們還是先去這呂宋總督府,看看能不能找舳艫侯借點糧食。”


    南洋的這些總督府,都是在港口附近。沒有辦法,這些港口現在可都是各總督府的財稅之地,不就近守著無論是誰都不會放心呀。


    水師還沒有進港靠岸,就已經驚動了朱壽。


    等到韓度和方孝孺從戰船上走下來,朱壽立刻開懷大笑,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就給了韓度一個熊抱。


    韓度隻感覺到自己的肺裏的氣被擠壓的全都不受控製的從嘴裏跑了出去,臉上頓時布滿紅色。好在朱壽很快就將韓度放開,要不然說不定就要死在朱壽的手下。


    “唿哧~唿哧......”韓度根本顧不得和朱壽說話,也沒有力氣和他說話,貪婪的唿吸著空氣。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之後,立刻抱怨道:“你是瘋了,還是想要我死啊?”


    朱壽也知道剛才沒個輕重,差點將韓度給勒死,帶著歉意的幹笑幾聲。


    還小聲的嘀咕抱怨,“咱也沒用多大的力,是你自己力氣太小了。”


    韓度恨恨的撈起衣衫,手臂上剛才被朱壽給碰到的地方,出現了一大塊的青紫。疼就算了,關鍵這要是被安慶知道了的話,肯定會心疼的讓她掉下淚來。


    韓度憤憤不平的抬腳朝著朱壽的小腿踢過去。


    朱壽見了一動不動,任由韓度踢到他腿上。


    “嗷~”和踢在朱壽腿上發出的聲音相比,韓度的慘叫聲更大,完全將那聲音蓋過。


    韓度隻感覺自己像是踢到了一塊鐵板一樣。


    朱壽卻不再理會韓度,轉頭朝方孝孺說道:“難得方先生能來這荒僻之地,請。”說罷,伸手盛情邀請方孝孺進去。


    方孝孺連忙拱拱手,說道:“舳艫侯客氣了,這可不是什麽荒僻之地。此地的繁華完全不在大明眾多明城之下,也就是京城能夠壓過一頭。舳艫侯將這裏搭理的如此興盛,真是令在下佩服。”


    說話將就分寸,如果說方孝孺直接說這裏能夠和京城比肩的話,那叫對朱壽的捧殺。相反,將這裏放在僅次於京城的位置,才能夠讓朱壽感受到他是真心實意的讚歎呂宋的繁華的,自然讓朱壽更加高興。


    “哈哈,方先生客氣了。”朱壽果然高興的笑了起來,連忙說道:“這裏不是說好的地方,請方先生入府一敘。”


    至於韓度,完全被朱壽給扔在身後,讓他自己跟上來。


    呂宋總督府,就坐落在呂宋港後麵的小山坡上。居高臨下,俯視整個港口。


    總督府以磚石梁木所造,造型和大明的衙門沒有什麽分別,但不同的是,和大明那大多數都破破爛爛的衙門不一樣的,呂宋總督府被建造的高門朱漆、金碧輝煌。


    方孝孺看到都驚訝了一下,頓住腳步笑著向朱壽說道:“在下隻聽說過當官不修衙,修衙不當官,沒想到侯爺竟然會將總督府建成這副模樣。”


    說著搖搖頭,下意識的看了朱壽一眼。方孝孺都有些懷疑朱壽是不是太過膨脹了,以為這呂宋天高皇帝遠,沒有誰能夠管著他,所以才故意修這樣的總督府給他自己享受?


    朱壽一看方孝孺的神色,頓時猜到他在想些什麽。哈哈一笑之後,解釋道:“方先生有所不知,這總督府啊,不僅僅是要鎮守安民,而且還要與來往的商人打交道呢。相比較來說,咱和商賈打交道的時候,要更多一些。這些都是門縫裏看人的貨色,最初咱也沒有打算修建總督府,可是一次次的被人輕視,以為咱這個總督就隻是一個名分,實際上窮的很,都不願意和咱做交易。


    後來有人給咱出了個主意,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於是咱便修了這總督府。


    結果,嘿嘿,方先生猜怎麽著?”


    “怎麽著?”方孝孺看到現在總督府大門,進進出出的都是渾身綾羅綢緞的商賈,心裏已經知道了答案。但既然朱壽有心解釋,他也隻好順著話問道。


    海外和大明內部不同,在大明內部,商賈是不能夠穿綾羅綢緞的。也隻有韓度在教坊司,向老朱爭取了一個特許,商人才能夠在教坊司裏穿穿,享受一番。


    不過在海外卻沒有這個規矩,這倒不是說老朱的旨意管不到海外來。而且老朱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在海外也下禁止商人傳綾羅綢緞這樣的旨意。因為南洋除了大明的商人,還有很多西洋的商人,這些人別說是綾羅綢緞了,就連衣衫的樣子那都是五花八門,什麽樣的都有。


    難道大明能夠強行要求這些人穿布衣布衫?


    要是真這樣的話,那說不定人家就不來南洋和大明做生意了。如此一來,損失的還是大明。嗯,嚴格來說是老朱的內庫。


    “自從咱將這總督府給修起來之後,嘿嘿,那些商人見到總督府的人底氣都弱了很多,再也沒有先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樣子。”朱壽得意的笑道。


    當然,修建這樣的總督府,他剛才說的隻是其中一個緣故。他心裏也有著想要享受享受的想法的,畢竟不遠幾千裏來到這裏,要是連生活起居都要虧待自己,這樣的事情朱壽可做不來。


    方孝孺剛才也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多餘的心思,因此見朱壽如此認真的與他解釋,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正好,這個時候韓度跟了上來。


    朱壽避免氣氛尷尬,便再次盛情的邀請兩人入府。


    韓度在後麵也聽到了兩人的談話,上來便笑著向方孝孺說道:“這裏和大明內部不同,大明內衙門殘破一點,百姓還會認為朝廷清廉。但是這裏是需要和西洋那些商人打交道的,若是總督府太過殘破,那就會被人給輕視。以為大明不過爾爾,甚至引來他們的覬覦和戰爭都有可能。”


    方孝孺神色一變,豁然問道:“那些西洋商人敢攻擊大明?”


    “他們當然不敢。”韓度心裏在撇嘴,但表麵卻神色凝重,沉穩有加,“不過這些商人背後,也是有著各自的國度的,若是大明給了他們一種弱小的錯覺,引起他們的貪婪之心也不是不可能。”


    說著,心裏歎息了一聲,韓度語重心長的看向方孝孺說道:“在海外,國與國之間交往,靠的可不是仁義禮智信,而是實打實的實力。想要贏得別國的尊重,想要讓別國不敢輕易打大明的主意,那就要將大明強橫的實力亮出來。”


    向方孝孺這樣能夠親自來南洋見識一番的讀書人人,還算是好的。現在大明很多的讀書人,還是將南洋視為海外蠻荒之地,認為隻有為了錢不擇手段、蠅營狗苟的商人才會選擇去,根本就沒有想過他們自己去好好見識一番。


    可是這些人卻不知道,若是南洋沒有豐厚的財富的話,如何能夠讓大明的海商在短短幾年時間之內,便一個個變得豪富起來?


    韓度的話實在是有些衝擊方孝孺的三觀,這和他從書本上得來的禮儀之道相差太大。他一時之間也分辨不清楚,究竟是書本上說的是對的,還是韓度說的是正確。


    不過不急,他準備先將這個問題放下,準備好好的走走看看之後,才做判斷。


    朱壽安排了酒宴,熱情的款待韓度和方孝孺。呂宋總督府的酒宴,自然更加的豐盛,有些菜肴連韓度都沒有見識過,不過吃到嘴裏的味道還是很不多的。


    韓度見酒喝的差不多了,便放下酒杯,笑盈盈的朝朱壽說道:“我記得你應該在呂宋超過五年了吧?怎麽還在這裏?”


    “五年?什麽五年?”方孝孺聽到韓度又說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連忙放下筷子,準備仔細洗耳恭聽。


    朱壽倒是沒有多想,直接和方孝孺解釋道:“是這樣的,蒙皇上體恤。咱們這些總督,鎮守滿五年就可以迴到大明。”


    “哦?還有這樣的事?”方孝孺隻是略微驚訝了一下,並沒有放在心上。原本他看到黃中和朱壽這樣的總督在海外作威作福的時候,還曾想過,若是讓這些人長此以往下去,難免會出現尾大不掉的情況。


    現在看來,皇上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才會將每人擔任總督的時間限定在五年。


    “那侯爺到這呂宋多久了?”方孝孺有些好奇的問道。看剛才韓度說話的語氣,好似朱壽的時間已經到了,應該能夠迴京了才是。


    朱壽微微頷首,捋著胡子笑道:“已經六年多了。”


    方孝孺看了韓度一眼,又轉迴來看向朱壽,奇怪問道:“哦?皇上不是隻讓擔任總督五年嗎?侯爺為何迴如此?”


    韓度也是好奇的看向朱壽,等著他的迴答。同時心裏不免對老朱有些惱怒,明明說好的五年一屆,時間一到不管有什麽原因都必須迴去,沒想到老朱竟然第一個破壞了規矩。或許在老朱心裏,他完全就不覺得有人敢在他麵前陽奉陰違,但是他總要為後世子孫著想一些吧?一開始就弄成這個樣子,那以後的人是不是就可以有樣學樣?若是將來的帝王沒有老朱的手腕,能夠輕易鎮壓天下,那豈不是給後世之君留下隱患?


    朱壽不知道韓度心裏在想些什麽,見兩人好奇的很,他搖搖頭說道:“這本侯就不知道了,咱也給皇上奏請迴京過,不過皇上卻讓咱在多守兩年。既然皇上都說了讓咱多守兩年,那咱也隻好再守兩年了。”


    既然是老朱的意思,那老朱究竟是什麽想法,也隻能夠等迴到了京城,才找個時機問問。


    韓度沒有再追問下去,轉而說道:“其實這次我來呂宋,除了是想看看你之外,還也有件事想要求你幫忙。”


    方孝孺頓時知道事情來了,連忙閉上嘴靜靜地坐在一旁,讓韓度好好和朱壽交談,避免打擾到兩人。


    “你我還這麽客氣做什麽?說,究竟是什麽事情,但有用得著咱的地方,絕不推辭。”朱壽笑嗬嗬的拍了拍胸口,朝韓度豪邁的說道。


    韓度也笑著點點頭迴應了一下,組織了下語言道:“是這樣的。秦王殿下就封安平港,不過因為機緣巧合的發現了安南內部黎氏一族竟然暗中將安南王一脈給殘殺幹淨。你也知道的,像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大明向來是不允許的。因此,秦王為了給陳氏一族做主,便派兵清剿黎氏。


    現在安南倒是被秦王平定了,但是卻出了個問題,那就是百姓沒有足夠的糧食。原本秦王是準備上奏請皇上從大明調撥的,但是我覺得呂宋離著安南不遠,若是你這裏有糧的話,要比從大明調撥更加方便快速。便想來找你借點糧食,不知道朱兄意下如何?”


    “哈哈哈,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秦王就藩海外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但是卻沒想到秦王殿下竟然已經將整個安南給打了下來。不就是糧食嘛,說什麽借,看在你的麵上,拿去用便是。


    不知道,你想要多少糧食?”朱壽說話不會繞彎,原本韓度說是秦王為了替安南王一脈報仇,才不得已而興並攻打黎氏的。但是在朱壽的最下,卻變成了將安南給打下來。這樣的話,總給人一種大明對此事蓄謀已久的感覺。


    不過,既然朱壽願意借糧,些許言語韓度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連忙迴道:“要五百萬石,當然朱兄能夠提供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再去其他總督府想想辦法。”


    “嗐,看你說的,想什麽辦法?找其他人做什麽?不就是五百萬石糧食嘛,一會我馬上下令,讓人去準備,最多後天就可以給你裝船。”


    “朱兄怎麽會有這麽多糧食?”韓度都驚訝了,要知道五百萬石糧食可不是一個小數。當初河南幹旱的時候,朝廷連一百萬石糧食都拿不出來。最後還是東拚西湊,才勉強湊齊的。


    豈料,提起這個朱壽更是一副大感頭痛的樣子,唉聲歎氣的說道:“咱也不想的啊,要說著呂宋,可真是一個寶島。種糧食一年三熟,每年隨便種點就足夠讓人人吃飽。


    所以這島上最便宜的就是糧食,而且即便是將這些糧食運到大明,也買不了幾個錢。就連那些商人,都不願意來呂宋販賣糧食。他們隨便販賣一些糖和銅錠,賺的都要比糧食多的多。


    咱不止一次的告誡過那些人了,讓他們少種點糧食,多種點甘蔗。結果說的時候,一個個笑眯眯的點頭答應,一迴頭他們卻又我行我素,繼續種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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