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百姓之多,偌大的公堂竟然容納不下,以至於兩旁衙役背後都擠滿了百姓,甚至有些人還站到了公堂門外。


    “啪!”驚堂木的聲音再次響起。


    薑承靈正色坐下,沉聲說道:“本官乃是布政使,你們有何冤屈盡管說來。而且這位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鎮海侯,就算是有本官不能為你們伸冤的,你們也可以求侯爺為你們做主。你們有何等冤屈,盡管說來。”


    韓度已經明白薑承靈想要做什麽了,微微側頭看了做主正中間的他一眼,嘴角噙著讓薑承靈看不懂的微笑。


    百姓聽到薑承靈的話,頓時就炸鍋了。直接撇下薑承靈,一窩蜂的跪在韓度麵前。


    “草民拜見侯爺,侯爺可以要為草民做主啊......”


    “青天大老爺,草民冤呐......”


    看著韓度麵前擠滿了不斷跪著磕頭的百姓,薑承靈頓時露出微笑,心曠神怡的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抿了一口。他這心情一好,就連一樣的茶水,喝起來都好像是比往日更香,更值得細細品味。


    你韓度不是牛嗎?帶著大軍前來,想要以勢壓的本官就範。有本事,你就派大軍鎮壓這些百姓啊。若是真的如此,那不用本官做什麽,皇上都不會饒了你。


    韓度麵對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的百姓,頓時就感覺好似掉進了一堆鴨子裏麵一樣,嘈雜的聲音讓韓度頭昏腦脹。


    “閉嘴!”韓度猛然一拍茶幾,震的茶杯裏的茶水都灑落出來,流的到處都是。


    百姓杯韓度一聲大吼給嚇住,頓時沒有一個人再敢說話。


    韓度見了,總算是鬆了口氣,指著最前麵一人問道:“其他人閉嘴,你來說,究竟是怎麽迴事?”


    “草民拜見侯爺。”被韓度指著的百姓頓時再次磕頭。


    等他直起身來之後,韓度才問道:“說吧,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草民等要狀告秦王,拆了草民的屋子,占了草民的田地。請侯爺為草民做主。”


    “還有草民,草民的牛也被牽走了......”


    “還有......”


    眼看著這些百姓又要跟著起哄,韓度目光冷然的朝著人群當中掃了一眼。頓時,所有的聲音都小了下去,直到恢複到安靜如初。


    等安靜下來之後,韓度才收迴目光,放到眼前百姓身上,沉聲說道:“秦王殿下乃是親王,你若是誣告皇親,那可就不僅僅是徒千裏的問題,恐怕要被發配邊荒,你可以想清楚了。”


    這百姓頓時滿臉的委屈,朝著韓度拜了一拜,才一臉堅定的抬頭說道:“草民沒有誣告,草民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實話~”


    韓度雙眼凝視著眼前的百姓,目光越來越重。


    就在百姓快要承受不住韓度的凝視,想要退避的時候,一旁的梁海頓時拿出厚厚一疊狀紙,遞到韓度麵前,笑容和煦的說道:“侯爺,這些百姓都沒有誣告。下官已經查證過,他們所言句句屬實,請侯爺過目。”


    韓度側頭看了梁海一眼,又將目光放到他手上的狀紙上,一言不發,更加沒有伸手去接。


    “求侯爺為草民做主。”為首的百姓見狀頓時感到不妙,心裏滿是悲切的跪拜下去。


    其他人見了,也同時齊齊朝著韓度跪拜下去。“求青天大老爺為草民等做主~”


    韓度這才勉為其難的伸手接過狀紙,一張張看下去。


    侵占田地,搶奪民財,強令關內軍民收買金銀、進獻珍寶......一樁樁一件件,看的韓度是觸目驚心。


    事實的情況比老朱在京城了解到的還要嚴重,若是這些東西當初被老朱看到,雖然說他不至於對朱樉下毒手,但是一頓毒打肯定是免不了的。


    就在韓度仔細看著一張紙狀紙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原本眾人以為韓度看到這些,臉色隻會越發難看。


    沒有想到,韓度竟然越看越是露出笑意來。


    如此前後反差,不禁讓所有人都疑惑起來,不知道韓度心裏究竟是在想些什麽。


    韓度前麵看的仔細,但是越到後麵,就看的越快,越是粗略。


    還沒有等完全看完一遍,韓度便舉著狀紙看向所有百姓,問道:“這些都是你們要告秦王的不法之事嗎?本侯有言再先,若是你們膽敢誣告,那就是大罪,可就不僅僅是被流放這麽簡單!”


    “草民所告之事,句句屬實,請侯爺為草民做主!”被韓度點出來的百姓,沒有任何猶豫的就朝著韓度拜下。


    “草民所告之事,句句屬實,請侯爺為草民做主~”其他百姓也是一樣。


    韓度看著眼前渾身襤褸的百姓,大多數人都是一副麵黃肌瘦的樣子。雖然韓度不知道以前他們過的如何,但至少現在他們過的極為淒慘。想到這些都是朱樉做出來的孽,韓度就對他更加厭惡幾分。


    略微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韓度笑著點點頭,連說了兩聲“好!”


    在眾人一片訝異的目光中,韓度隨手扔下手裏的狀紙,淡定的走到薑承靈的位置,朝他微微一笑。


    薑承靈還沒有明白過來韓度究竟想要做什麽,就見他從袖袍裏拿出一道聖旨。


    “聖旨到~”韓度雙手舉著聖旨,轉身麵對所有人。


    薑承靈陡然一驚,連忙走下首位,站到長案前麵,朝著韓度跪拜下去。


    “臣,陝西布政使薑承靈,恭迎聖旨!”


    “臣等,恭迎聖旨~”其他大小官吏,隻要在公堂之內的,統統朝著韓度跪拜下去。


    隻有滿堂的百姓,生平第一次見到隻在戲文當中聽說過的聖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要跪在地上把頭埋下。


    韓度也不管他們,正色打開聖旨,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秦王朱樉自其封國之日起,並無善稱,昵比小人,荒淫酒色。肆虐百姓,貽怒於天。朕屢嚐教責,仍不見其悔改......常言道:養不教,父之過。秦王肆虐百姓,朕亦有過焉。今命韓度安頓軍民,撫慰百姓,百姓所失,無論田地、屋舍、浮財,朕皆以倍還之......欽此!”


    韓度說完,神色淡定的將聖旨收起。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薑承靈第一個心悅誠服的拜了下去,甚至眼眶裏麵都禁不住含淚。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梁海更是如此,他比薑承靈還要激動。因為他在猜測韓度此行是奉皇上的命,想要包庇秦王之後,他就感到極為的不滿,甚至認為皇上如此一味的包庇秦王是錯的,隻是他沒有訴諸於口罷了。


    可是現在他得知,皇上不僅沒有絲毫要包庇秦王的想法,大大方方的承認了秦王的過失,甚至還主動承認皇上的過失,而且還要對受害的百姓加倍償還所有。梁海是真正的被皇上的聖明給感動了,良禽擇木而棲,皇上如此聖明大度,他還有什麽好不滿的?


    百姓就更加高興,原本以為他們能夠討迴一個公道就算萬幸了。沒有想到,皇上不僅向他們這些草民道歉,甚至還要加倍償還他們所失去的一切。


    見眾人慢慢起身,韓度笑盈盈的走了下來,將桌子上狀紙拿起。在眾人的注視下揮了揮,暢然笑道:“既然你們一再保證這裏麵句句屬實,那本侯就按照這狀紙記載的東西來償還你們了。當然,是按照皇上的旨意,加倍還給你們。”


    “草民等多謝侯爺做主~”百姓早就已經喜出望外,再也沒有剛才那一雙雙充滿死氣沉沉和絕望的眼神。


    韓度笑著搖頭,糾正百姓的話,“是皇上為你們做主,要謝就謝皇上吧!”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韓度的話提醒了一眾百姓,百姓又連忙朝著京城的方向跪拜下去。


    韓度滿意的微微頷首,轉頭看向薑承靈,哈哈笑道:“賠償百姓的錢本侯已經帶來了,就在城外的軍營裏。”


    隨後有轉頭看了一眼百姓,韓度迴頭朝薑承靈說道:“不過本侯帶來的隻有錢,百姓的土地和屋子,還需要大人幫忙為百姓協調土地、修建屋子才是。另外,那些被賣掉的兒女,也請大人出麵幫忙贖迴來。”


    “請侯爺放心,這乃是本官分內之事。”薑承靈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可是緊接著他又皺起眉頭:“本官可以即刻下令,讓各府協助贖迴孩子。雖然也許大多數孩子都在陝西,可若是有已經離開陝西的孩子,那本官就無能為力了。”


    “這個不用大人擔心,本侯會一一找迴來的。”韓度來之前就將人手撒到各個鄉裏,為的就是想要盡早弄清楚每一戶百姓的損失和每一個孩子的去處。對於那些被帶走的孩子,韓度早就派人下令去追尋了。在大明尋常人販賣人口是犯法的,但是以賣身為仆的方式賣入大戶人家,卻是可以。


    百姓聽到韓度準備要將他們的孩子都贖迴來還給他們,尤其是那些賣掉了兒女,以為這輩子再無想見之日的百姓,感動的再次朝著韓度拜下。


    韓度揮揮手免了眾人的禮,朝薑承靈告辭之後,抬步朝著公堂之外走去。


    看到韓度走過來,即便是人擠人的公堂,百姓也全力為他讓開一條通道,注視著韓度離開。


    接下來的事情,韓度讓人將每一戶百姓的損失都查證清楚,然後在薑承靈的協同下來,該買地的買地,該修建屋子的修建屋子,將百姓的損失加倍逐一賠償。


    忙活了十幾日,總算是將百姓的土地都還給了他們。子女也被一一贖迴,當然這活人韓度就沒有辦法加倍償還了,隻能夠原本奉還了事。


    百姓也沒有為難韓度,就這樣能夠看到子女迴到家裏,他們就足夠高興了,不敢在奢望更多。


    房屋沒有這麽快建起來,不過百姓已經從韓度手裏拿到了修房屋所有的錢,剩下的事情就不用韓度操心了,百姓們自己慢慢的就會把屋子給蓋起來。


    多日來的奔波,讓梁海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疲憊,但是看到百姓能夠有現在這樣的好結局,他又感到由衷的高興。


    不過在高興之餘,他又有些不解,疑惑的和薑承靈說道:“大人,這些日子,下官見這韓度也不像是紈絝子弟啊。處理事情條理清晰,雷厲風行,甚至還提前謀劃,將那幾個離開陝西的孩子給找迴來。怎麽當初他來的時候,會是那副讓人討厭的模樣呢?”


    薑承靈聽了,笑著抬手指了指梁海,笑罵道:“你呀!就是性子太直。這件事有什麽好奇怪的?一個人不可能在短短幾日之類,就前後反差這麽大。因此,從他現在的表現來看,當初他的紈絝習氣都是故意裝出來了的。”


    “裝的?這不是多此一舉嘛,他為何會如此?”梁海聽了薑承靈的解釋,卻感到更加的糊塗。


    薑承靈仔細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後才笑著解釋道:“當然是為了防備著咱們。”


    見梁海還是不能理解韓度為什麽會防備著他們,薑承靈便繼續解釋道:“你想啊,韓度手裏是有著皇上聖旨的,皇上要加倍償還百姓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但是他能夠一來就把聖旨拿出來,明晃晃的告訴咱們要加倍償還百姓麽?”


    “為何不可?大人,下官有些不明白。韓度要是一來就將聖旨拿出來,咱們也不用耽擱這麽久,折騰出這麽多事啊!”自從韓度來了之後,梁海就沒有好生安穩過一天。當初要到處找秦王收刮民財的證據,韓度偏偏又不認。逼得梁海又不得不將這些受害百姓,一一找來和韓度當麵對質。


    薑承靈心情很好,也有耐心和梁海解釋:“這是咱們的想法,但是韓度初來乍到,他又不了解情況,如何能夠知道咱們是什麽樣的想法?若是他一來就將聖旨拿出來,直言說要加倍償還,難道他就不擔心咱們會從中作梗,故意偽造百姓受損的財物,多領,冒領嗎?”


    “但是他一來就裝出一副要包庇秦王的樣子,那就完全不一樣了。這樣一來,本來就沒有好處,自然不擔心有人會冒充受損百姓。而且他還一再的強調,誣告親王要被流放邊荒。又沒有好處,又要冒著被流放邊荒的危險,若不是真正的受害百姓,誰會傻了來冒充?”


    梁海這才明白,韓度的一舉一動當中,有著如此多的深意。頓時覺得自己當初在韓度麵前東奔西跑,現在感覺像是個傻子一樣。忍不住埋怨道:“看著年紀輕輕的,沒有想到竟然是隻老狐狸。如此老謀深算,甚是可惡!”


    “哈哈哈,是啊。就連老夫都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被一個毛頭小子給耍了。”薑承靈搖著頭笑道,低頭微微的喘氣,好似在歎息歲月之遲暮,“不過即便是被耍了,能夠有這樣的結局,老夫也是心甘情願。”


    梁海無奈的歎息一聲,和薑承靈對視一眼,同時微笑起來。


    韓度花了三百多萬貫,總算是將受害的百姓給一一補償。而百姓也在深受皇恩浩蕩之下,主動為老朱送上萬民傘和萬民書,請求韓度幫忙帶迴京城。


    韓度這幾日都待在軍營裏麵,再也沒有進過西安城。甚至為了不引起有心人的懷疑,韓度還多留了一天,才令大軍拔營,開拔迴京。


    既然發現了異常,韓度連馬都不騎了。弄了一輛馬車坐上,慢慢悠悠的趕路。


    馬車裏麵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十壇玉凍春,望著這些酒,韓度不禁陷入了沉思,抬眼望著京城的放向。


    你究竟是人是鬼......


    韓度迴到京城,便第一時間帶著萬民書和萬民傘,以及陝西布政使司的奏折,入宮覲見老朱。


    老朱先是將陝西布政使司的奏折打開,從頭至尾看了一遍,詳細了解了事情的經過。然後才看著萬民傘和萬民書,老臉上露出菊花綻放般的微笑。


    滿意的看著韓度點頭:“不錯,有勇有謀將這件事處理的滴水不漏,朕很滿意。”


    “謝皇上。”


    “好了,天色已晚,你退下吧。”老朱知道韓度這次一來一迴,又離家兩個多月,現在恐怕是歸心似箭,便沒有想要多留韓度。


    可是韓度聽了之後,卻沒有挪動腳步。


    老朱奇怪的看了韓度一眼,不解問道:“怎麽?你還有何事?”


    韓度猶豫了一下,唯唯諾諾的輕聲問道:“皇上,既然百姓已經補償。那不知道秦王殿下,皇上準備......”


    “不要跟朕提那個孽子!朕現在沒功夫理他......”沒有等韓度把話說完,就被老朱暴力的打斷。


    得......韓度原本還想著從老朱嘴裏探出一點口風,好像朱標交差,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看來老朱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即便是如此,他都還不肯放過朱樉,看來是鐵了心要給朱樉一個深刻的教訓。


    韓度不敢再多問,躬身拜下:“臣告退。”


    保持著躬身的姿勢,韓度後退幾步,之才直起身來,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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