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邊走邊聊。


    “你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個有才幹的人呐。不到十天你便真鑄造了五萬把腰刀,又一次讓老夫大開眼界。上一次還是你在修水泥道路的時候,讓老夫吃了一驚。這才過了多久,又讓老夫另眼相看。”


    韓度聽到薛祥如此誇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隻得說道:“老大人謬讚了,下官隻是做好本分而已。”


    薛祥捋這胡子,眼睛裏充滿笑意的看著韓度。“好一個本分,別人說這話,老夫自當他自傲。你說這話,老夫卻認為你謙虛。”


    這?


    見薛祥這樣誇自己,韓度都有些不好意思。


    這樣誇自己,是不是太過了一點?


    “年輕人當有朝氣、有闖勁,畏畏縮縮的幹什麽?你看看你做的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又是製水泥,又是煉鋼鐵,常人要是做成一件,早就傲氣衝天了。你究竟在怕什麽?”


    薛祥邊走,便數落韓度。


    “我怕什麽?我當然是怕老朱的屠刀。”韓度心裏吐槽。要知道,到現在為止他都還是戴罪立功,老朱放在他脖子上的刀,可都還沒有收迴去呢。


    在老朱的鼻子下麵,不低調點,難道想死?


    不過這話,韓度可不敢和薛祥說,隻好賠笑到:“老大人說的是,小子以後注意一些。”


    薛祥見韓度態度端正,語氣誠懇,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過有時候,即便是你做的越對,做的越多,或許在別人的眼中你便錯的越深啊。”


    韓度聞言,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不解的問:“老大人這是何意?”


    薛祥觀察到了韓度臉色變化,輕笑一聲:“你不要誤會,老夫沒有惡意,隻是感歎一句罷了。”


    捉黠的看了韓度一眼,薛祥解釋道:“聽說你給手下的匠人發放薪俸,還給每天給他們提供一頓飯食?”


    “確實是這樣。”這本來就是寶鈔提舉司公開的消息,韓度自然沒有什麽好隱瞞的。


    薛祥對此沒有任何表示,繼續問:“在你看來,匠人也重要?”


    韓度沉默。


    他不知道薛祥為什麽要這樣問,又或者是出於什麽目的這樣來問他,感覺有些不好迴答。


    薛祥等了片刻,見韓度沒有要迴答他問題的意識,便繼續解釋道:“不要以為就你一個人看重匠人,老夫也是不差的。當年老夫麵對皇上,也沒有退縮過。”


    韓度明白薛祥這是說的,老朱欲殺匠人,被他勸阻救下數千人的事情。


    想了想,韓度還是把心裏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下官以為,匠人很重要,至少不應該比士人差。”


    薛祥眼睛陡然一亮,韓度這話說到他的心坎裏去了。他以前也重視匠人,但是從來沒有想過匠人應該和士人同等重要。


    他迫切想要知道韓度這樣認為的理由,連忙問道:“為什麽這樣說?”


    韓度見話也說開,便不再遮遮掩掩。“每一個士人,不管是還在進學的,還是已經做官的。胸中的抱負都是,希望能夠憑借他們一己之力,能夠實現國富民強,能夠造福一方。”


    薛祥是士人,韓度也是士人,對於韓度說的這一點他也是十分讚同的。


    “這些難道有錯?”


    韓度搖頭,繼續說道:“有抱負自然是沒有錯的。但老大人應該清楚,光有抱負,沒有實現抱負的手段是不行的。老大人如果有機會可以去問問那些還在考取功名的人,您要是問他們有什麽樣的胸襟抱負,他們可以滔滔不絕的說上幾天幾夜,但是您要是問他們用什麽手段才能夠將他們的抱負實現。”


    說到這裏,韓度頓了頓,“老大人您信不信,一百個人很難找到一兩個能夠讓你覺得合理的答案。下筆千言,胸無一策,說的就是這些人。”


    薛祥眉頭皺的很緊,聽了韓度的話,良久之後才開口,“為什麽會這樣?”


    還能夠為什麽?


    這還不算社會風氣給害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韓度隻是念了兩句詩,“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薛祥瞬間就明白了。


    但他對於韓度為什麽重視匠人,還是有些不解,“那你如此優待匠人,又是為何?你可以知道,現在朝中對你此舉不滿的人可是不少。”


    韓度奇怪的看了薛祥一眼,反問道:“那老大人以前在皇上麵前直諫,活匠人數千,又是為何?”


    薛祥頓時語塞。


    兩人相視良久,忽然齊聲大笑起來。


    “好,有誌氣。”薛祥讚道。同時也不忘叮囑韓度,“但是話又說迴來,老夫當時是不忍心見那麽多人因為一些莫須有的事情而死,才那樣做的。老夫還真做不到像你這樣明目張膽的優待匠人。就因為那件事,老夫後來都一直被文官所排斥,認為老夫自甘墮落和匠人走在一路。老夫年紀大了,對這些也無所謂,反正他們也沒辦法針對老夫。但是你卻不一樣,你還是要小心一點。”


    “謝老大人關心,下官明白的,家父曾經和下官說過。”韓度隨口解釋了一下。


    其實韓度對此更加無所謂。


    排擠自己又如何?正好可以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官員能夠管理國家,但是他們缺乏真正能夠讓國富民強的手段。下官看重工匠,是因為隻有工匠才能夠真正的讓國富民強。”


    官員從來都隻能夠作為管理者,而不能夠作為操作者。想要國富民強,還是需要工匠來具體操作。要不然,幾百年後的新時代,為什麽沒有提出“大國官員”的口號,而是提出“大國工匠”?


    “理由呢?”薛祥聽了韓度的話,感興趣的問道。


    韓度想了一下,笑著說道:“就拿老大人今天要接收的腰刀來說吧。工部即便是有足夠的精鋼,以往鍛造五萬把腰刀,需要多少工匠,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薛祥十分清楚,脫口而出:“一千鐵匠,至少一個月。”


    “可是下官現在隻用了不到五十工匠,五天的時間。”


    薛祥眉頭微微皺起,他也感覺到了這其中的差距。倒不是說,工部的匠人就不如韓度的手下。當然,工部匠人幹活的積極性,的確是沒有韓度這裏的高就是了。


    而主要是技藝的變化,帶來的巨大差距。


    韓度繼續說道:“下官舉這個例子沒有別的意識,隻是想讓老大人明白匠人的重要性罷了。匠人掌握技藝,而技藝的革新都還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比如拿這次的腰刀來說,五十匠人五天完了一千匠人需要一個月才能夠做完的事情。這就相當於,有了現在的技藝,其他的九百五十人、以及二十五天都可以被節省下來,而這些人在二十五天裏麵,豈不是又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


    薛祥對於韓度的話,有些懂了,又好似沒懂。


    韓度也不管他,比劃著雙手道:“這就好比是一股力量,以往的力量小,所以做同一件事,需要大量的人力、大量的時間,而現在通過技藝革新之後,這股力量變大了,隻需要很少的人和很少的時間,就能夠做到。”


    薛祥眼睛一亮,他明白了韓度的意思。


    “而下官便將這股力量,稱為生產力。”


    “好名字!”薛祥突然出言打斷韓度。想要生活,便要生產,用生產力來命名,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薛祥看著韓度沒有繼續說下去,不好意思的說道:“你繼續,繼續......”


    韓度便繼續說道:


    “生產力強了,物資自然便會豐富。現在下官一天煉鋼幾萬斤的時候,一斤要賣三百文,等到下官一天煉鋼百萬斤的時候,恐怕一斤隻能夠賣三十文。相對應的,朝廷現在征伐北元一次,需要耗費幾百萬貫,到時候恐怕幾十萬貫也就足夠一次北征了。朝廷的耗費少了,百姓的負擔便自然減輕了。”


    “原本一個人隻能夠做一個人的活計,但是隨著生產力的增強,一個人可以做十個人,甚至是一百個人的活計。老大人你想想,一個人可以當一百個人使用,如此一來國家想要不國富民強都不行。”


    “哈哈哈,說的好,說的好......”薛祥撫掌而歎。看向韓度的眼神,再也沒有看後輩的神色,而是和他平等視之。


    “想不想來工部?”薛祥見才起意,“老夫發現你實在是太適合來工部了。如果你願意的話,老夫迴去就向皇上上書,調你來工部。隻要你來了,老夫這位置,遲早有一天是你的。”


    啥?


    閑聊就閑聊,您老可別當真啊。


    自己可還有寶鈔要作呢,怎麽能夠去工部?


    要是老朱知道了,肯定會罵你不講武德。


    明明是一場交易,您老倒好,現在來談上感情了。


    “這個......”韓度不知道該怎麽迴答薛祥才好。


    薛祥見韓度態度抗拒,也不在意,拍著他的肩膀說道:“現在不來也沒關係,隻要你哪天想來了,就和老夫說一聲,隨時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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