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方先生,幸會幸會!”


    解縉一進入庭中,便立即躬身躬身行禮。


    解縉同樣是一位名士,雖說此時還稱不上大儒,可也頗具名望。


    因此方孝孺與他平輩相交,趕緊從椅子上起來迴禮道:“太客氣了,快快請坐,你怎麽也來京城了?”


    解縉道了謝,一邊囉嗦一邊說道:“之前方先生在書信中雖然常有請教,但終究難以相見,沒想到今日有幸,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當日接到先生的書信,知道先生要來京城,所以我就立刻動身了,沒成想還是晚了幾天,嗬嗬嗬。”


    方孝孺和解縉時常在書信當中交流自己讀書心得,以及對詩詞歌賦,聖人文章的體會,


    免不了的,有些時候也會提起朝政。


    所以方孝孺便在書信中表達了他對大明出兵一事的擔憂,並且提起自己要來京城的事。


    寒暄幾句,問候幾聲,便來到了正題。


    解縉問道:“不知方先生這次來到京城,所為何事?”


    方孝孺迴答道:“就是我在書信裏告訴你的,為了倭奴國使臣請求大明出兵的事……”


    解縉故作一臉驚詫道:“為了這件事,先生就不遠數千裏之遙,帶著學生沒人前來京城嗎?”


    意識到自己的話容易讓人誤會,又趕緊說道:“先生憂國憂民之心,真是讓在下佩服!”


    “唉……”


    方孝孺歎了口氣道:“與他國交戰,這是一件大事,我等身為讀書人,不可不管,否則聖人之道豈不是被我等埋沒了?”


    “我也不想這麽興師動眾,隻是距離太遠,我等的聲音……恐怕廟堂之上的滾滾滾諸公難以聽到,所以還是親自前來,當麵勸諫的好。”


    “方先生高義!”


    解縉讚道:“我大明就是要有方先生這樣的剛正不阿,才能滌蕩那汙濁之風,掃除阿諛奉承之氣!”


    又拱手行禮道:“在下與先生有同樣的感覺,大明豈能擅自開啟國戰,應該與民休息才對!在下願唯先生馬首是瞻,付其尾翼,共同勸諫!”


    “好!太好了!”


    方孝孺臉上露出笑容,喜道,“能有你這樣的名士加入,分量又重了一倍不止!必然能夠引起皇帝的重視!”


    又對門口自己的學生喊道:“劉行,去把我起草的文章拿來,請春雨先生斧正!”


    “是,學生遵命!”


    那個學生領命之後,便找出來一份文章,捧到解縉麵前,“春雨先生請看。”


    解縉接到手中,客氣道:“方先生太客氣了,先生儒學宗師,文采高明,哪裏輪得到我這個晚輩指手畫腳,那豈不班門弄斧了?


    能夠有幸觀賞一下先生的大作,領略一下先生的文筆,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打開文章,一邊觀看,一邊不由得發出連連稱讚之聲。


    最後說道:“先生大作,在下拜讀之後實在受益匪淺!如同晨鍾暮鼓一樣警醒人心!如果先生不嫌棄,在下請求署名,以表敬意!”


    方孝孺知道他署名就是在支持自己,所以當然非常喜悅,讓自己的學生取來筆墨,解縉便在後麵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


    “陛下,這是下麵的人方才呈送上來的,請陛下過目……”


    謹身殿裏,王忠將一份奏章放到朱允熥麵前,請他觀看。


    朱允熥知道這份奏章定規有特別之處,否則王忠隻會放在奏章堆裏,哪會特意擺到自己麵前。


    於是拿起來觀看,臉上不由得泛起了笑容。


    口中稱讚道,“不錯不錯,行文舒暢,字跡渾厚,既厚重又樸實,這與方孝孺的性格倒是非常相像!”


    “嗯,文采也好,語句讀起來別有一番滋味,不愧是名家大儒,果然與眾不同啊!”


    見皇帝如此誇讚,隻守在一旁的張輔頓時起了好奇心,試探著道:“陛下,這份奏章是那個腐儒方孝孺寫的?”


    朱允熥斜眼望去,笑道:“對,怎麽,你也想看看?”


    張輔連連擺手道:“微臣不敢,這奏章是寫給陛下的,微臣怎麽能看呢,微臣隻是好奇像這樣的迂腐書生,還能寫出什麽樣的精彩文章?”


    “看看不就知道了!”


    朱允熥說著,便將手裏的奏章扔了過去。


    張輔手忙腳亂的趕緊接住,一邊陪著笑,一邊打開觀看。


    雖說臣子們的奏章是寫給皇帝的,可隻要有皇帝的允許,其他人也能觀看。


    畢竟有時候皇帝為了詢問朝臣們的意見,免不了要把奏章給他們瞧瞧,讓他們了解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樣?寫的好不好?”


    朱允熥接過來王忠奉上的茶水,輕輕喝了一口,笑問道。


    “額,這個……”


    張輔當真是糾結無比,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迴答,快速在腦海裏麵翻滾了一番,


    然後斟酌著說道:“迴稟陛下,要說文采那沒說的,人家不愧是大儒,寫文章的水平微臣就是學一輩子也學不來!”


    “可要說他所寫的內容嘛……”


    “如何?”朱允熥問道。


    “微臣還是覺得他太過迂腐!簡直就是腐儒一個!”


    張輔又答道:“陛下,說來說去方孝孺就是反對朝廷用兵,反對出兵協助倭奴國平叛,什麽手段懷柔,什麽施行王道,什麽宣揚教化……


    這寫的都是什麽呀?!簡直狗屁不通!隻見過拿刀殺死人的,沒有見過滿口胡話,噴吐沫星子把人淹死的!”


    又看了一眼奏章後麵的署名,張輔眉頭一皺道:“陛下,這個解縉也有署名……他們這是不懷好意呢!”


    站在一旁的錦衣衛指揮使蔣瓛行禮道:“啟稟陛下,解縉接到方孝孺的書信,也來到了京城,昨日他前去客棧拜訪,這才有了聯名上奏。”


    朱允熥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又轉向張輔問道:“那你說,他們怎麽就不懷好意了?”


    張輔手指著奏章道:“陛下,這不是很明顯嗎,天下能稱得上大儒,稱得上文人名士就那麽幾個,其中方孝孺和解縉可以說是最為有名的,


    這一下子就來了兩個……,還聯名上奏勸諫陛下,這……這簡直就是……”


    說到最後,張輔不由得撓了撓頭,


    他能夠感受到這裏麵的意圖,可自己才疏學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兩位天下矚目的大儒名士,進京聯名勸諫,你聽還是不聽?


    不聽?


    那你就是不聽忠言的無道昏君!


    他不管他們勸諫的對不對,反正人家的身份擺在那裏,自然會有人跟從支持!


    而且按照文人的做派,你若是不聽,他們就使勁抹黑!


    文章裏麵痛罵,詩詞裏麵諷刺,書信裏麵挖苦,畫作裏麵暗喻,


    手段千奇百怪,全是他們發泄的渠道!


    所以這也是古代帝王害怕文人的原因!


    就拿開創貞觀之治的李世民來說,在唐朝皇帝當中可謂是第一號賢君了,不還是被魏征壓的喘不過來氣?


    甚至自己的一言一行,私人小事,都得受他管理!


    否則你就是昏君!


    皇帝若是聽了呢?


    那就說明他們是上奏勸諫的對!


    是皇帝做錯了!


    所以說知錯能改,也是一項美德。


    可身居高位,坐在皇帝的寶座上,怎麽能夠給天下百姓留一個經常做錯事的印象呢!


    那朝廷政令還有什麽威嚴?


    百姓可能會想,這也許又錯了!過段時間說不定就撤銷了……


    不僅是百姓,就連官員也會這麽想!


    自己遵從朝廷的政令,努力做了許多,可到最後朝廷又改迴來了……


    這不是顯得自己無能嗎!


    時間久了,還有哪個官員會去執行政令?


    必然是能拖就拖,能不辦就不辦!


    反正還會再改嘛……


    所以,這不但對皇帝的威望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就連朝政的實行,也會變得消極怠慢起來……


    張輔提議道:“陛下,要不微臣帶人把方孝孺還有他的門人學生,還有那個解縉都抓起來吧!把他們往大獄裏一關!一了百了!省得他們再來括噪!”


    朱允熥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把他們抓起來砍了頭都輕鬆容易,可你能堵住悠悠眾口嗎?”


    張輔急得直撓頭:“陛下,文人的嘴那就是騙人的鬼!什麽是到他們的口中都變了樣!想堵住他們的嘴可太難了!”


    “哼!”


    朱允熥冷哼一聲道:“給你一個任務,你現在就好好想想,怎麽堵住他們的嘴!然後再往他們嘴裏塞一嘴馬糞!”


    “啊……”


    張輔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愣在那裏,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看著底下的王忠、李福,還有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朱允熥也道:“你們也想,誰想到了重重有賞!”


    “額,是,奴婢遵命……”


    幾人互望一眼,臉上不由得露出了苦澀的神情。


    拎刀子殺人容易,可堵人家的嘴……這太難了!


    簡直是地獄級別的難度!


    尤其是大儒名士,你又不能把他們嚴刑拷打,又不能威逼利誘,否則人家一嚷嚷,那就是震驚朝野的醜事!


    你還能有什麽辦法?


    “陛下,那這份奏章該怎麽辦?”張輔問道。


    朱允熥一笑,“朕看了就礙眼,不必還迴來了,你不是欣賞方孝孺的文采嗎,好好觀賞吧,等欣賞夠了是燒火,是用做手紙,都任憑你!”


    “……”


    張輔瞬間無言以對。


    他本來問的意思是怎麽迴複,或者怎麽處置方孝孺、解縉等人,


    不是說奏章放哪裏呀……


    張輔拿著手裏的奏章,頓時覺得這就是燙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晌午朱允熥去了大善殿,與朱元章一同用飯。


    雖然隻是幾樣小菜,可不知道因為是朱元章親手種出來的,還是廚子的手藝驚人,總之讓朱允熥覺得非常美味。


    就連米飯都多吃了一碗!


    等用過了飯,便坐在偏殿裏麵與朱元章一邊飲著涼茶,一邊閑聊了起來。


    朱元章問道:“咱聽說倭奴國的使臣請求你出兵了?”


    “是,他們是這麽請求的,還把他們本國的北海道贈送給大明,以做謝恩之用。”


    “你恐怕不是為了那一座島嶼吧?即便它再大,也滿足不了你的胃口!”


    朱允熥坦然說道:“還是皇爺爺懂我!”


    “少拍馬屁!”朱元章沒好氣的道。


    說完這話,又搖了搖頭,“真不知道你哪裏來那麽大的戾氣……”


    其實朱元章心裏非常明白,自己的這個孫兒所圖的根本不是一座島嶼而已!


    他要的是整個倭奴國!


    更確切的說,他要的不是那一塊土地,而是要讓他們亡國滅種!


    朱元章承認自己也痛恨倭奴國,因為倭寇屢次侵擾大明。


    可是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孫兒對倭奴國心裏總懷著恨意,這是對其他政權所沒有的……


    即便是北邊的蒙古三部,他也隻是惱怒瓦剌韃靼騷擾大明的行為而已,雖然他沒有明說,可朱元章能感覺得到他隻是想解決敵人,並沒有發自內心的那種恨意!


    可要說對大明的威脅,顯然瓦剌韃靼的威脅更大!


    對大明的破壞騷擾也更多!


    從大明立國到現在,都是如此。


    是很顯然的,他對倭奴國的恨意要遠勝他們……


    搖了搖頭,朱元章道:“咱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就興兵動眾,


    雖然咱一直想不明白,可知道你定然有自己的主張,所以咱也不攔你,那你的意思去做便是了!”


    “是,孫兒多謝皇爺爺……”


    朱允熥心中極為感動。


    因為有些事他無法解釋。


    總不能告訴朱元章倭奴國的人做了很多的惡事,給華夏百姓造成了多大的災難,多麽沒有人性,如同禽獸吧?


    總不能說自己這是防患於未然,讓他們付出慘重代價吧?


    可即便自己沒有做出任何解釋,朱元章依然支持自己,甚至都沒有追問自己這麽做的理由……


    這讓他的心裏如何不受感……


    “不說這個了……”


    朱元章揮了揮手道:“現在你是大明的皇帝,怎麽做你自己看著辦,咱不想過問……”


    “可有一件事,咱不能不問!”


    朱允熥見他神情這麽鄭重,覺得他有什麽要緊的事,於是趕緊問道:“額,皇爺爺,您說的是什麽事?有什麽您盡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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