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中衛千戶所大堂中,丘福趴在長凳上,有士卒提著水火棍過來,顯然是要對他打軍棍。


    就在舉起了棍子,準備打下去之際,忽聽一個聲音道:“大將軍,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緊接著就看到燕王朱棣身穿一身皮甲,邁步進入千戶所大堂,對周圍的事物他好像未見,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坐在首位的藍玉。


    “末將拜見燕王殿下!”大堂裏的武將對朱棣抱拳行禮道。


    藍玉摸了摸自己的胡須,慢悠悠的站起身來,好像是在自己的庭院當中一般閑庭漫步,從容不迫的道:“原來是燕王殿下當麵,失禮失禮……”


    朱棣臉上掛著一抹笑容,道:“大將軍客氣了,小王怎麽敢承當大將軍的禮。”


    藍玉微微點頭,不在應承,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眼睛掃了一眼朱棣道:“本將正在處理軍中事務,燕王殿下若是有空,不妨坐下來聽聽?”


    朱棣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被扒去鎧甲,隻穿著裏衣的丘福,笑道:“能有幸見識一下大將軍是如何治軍的,也是一件幸事,本王既然遇上了,那定然是要請教一二的!”


    “來人,給燕王殿下搬把椅子!”


    話一落音,藍玉就坐了下去,還是他方才所做的主位。


    堂中的將士看看藍玉,又看看朱棣,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躊躇在那裏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畢竟按照身份來說,朱棣是大明藩王,身份尊貴,而大將軍即便地位高超,可終究是個臣子,


    按理來說主謂應當由燕王殿下來坐的,可是……看著麵色坦然端坐主位的藍玉,眾人也不敢說什麽。


    “怎麽,你們千戶所連把椅子都沒有嗎?”


    見下麵的人遲遲不動,藍玉麵色不善的嗬斥道。


    底下的人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從旁邊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下首,又尷尬的退到一邊,不敢請朱棣落座。


    朱棣他們二人向來不對付,鬧矛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知道這是藍玉給自己的下馬威,雖然不能把自己怎麽樣,可終究讓人不痛快!


    藍玉性格跋扈慣了,這幾年雖然有所收斂,可這樣的印象早就存留在大家的印象當中,所以他搶了自己的主位,做了這樣的事根本不算什麽,別人也不會覺得奇怪。


    反倒是自己,如果因為一個座次問題就與當朝大將軍相爭,那就顯得小肚雞腸了……


    這就如同一個飽讀詩書彬彬有禮的成功人士,當街與一個潑婦對罵,縱然錯在這個潑婦,可對罵的這種行為也無疑也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這就是傳說中的我是流氓我怕誰!


    所以這口氣朱棣隻能忍下,撩開下擺,手扶配劍,緩緩落座,但是有幾分威武的氣勢。


    “大將軍,瞧這架勢是要打軍棍了?”朱棣問道。


    “不錯,燕王殿下莫非是要替他求求情?放心!隻要燕王殿下開口,本將無論如何也要給幾分薄麵的……”藍玉麵帶笑意道。


    朱棣又被噎了一下!求情就等同於求藍玉,就算他真想請藍玉網開一麵,這話也絕說不出口的!


    “本王聽說大將軍治軍嚴格,向來以軍法為先,從不徇私舞弊,從不看人臉麵,沒想到今日一見……”


    朱棣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又有些痛心的模樣,話停頓了一下又道:“不過一切自有法度,大將軍的心意本王領了……”


    “燕山中衛千戶丘福,也曾在本王的手下一段時間受本王的節製,本王隻想問問,他究竟犯了何事,值得大將軍如此大動幹戈?”


    對於朱棣的針鋒相對,暗諷自己的話,藍玉並沒有放在心上,抬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隨從。


    隨從便上前一步,行禮道:“迴稟燕王殿下,燕山千戶丘福在營長之中私藏酒水,按照軍規,應當打軍棍四十!”


    聽到這話,朱棣嘴角不由得抽動了一下!


    私藏酒水?真tnd丟人!


    如果是別的罪名,朱棣或許還能想方設法轉還一二,找個理由搪塞過去,畢竟丘福是他的人,自己總要保一保的!


    可竟然是因為私自藏酒,這就等於說他在軍營裏麵偷偷喝酒!


    丘福立刻低下了頭,不敢看朱棣的眼睛,尷尬又羞愧,當真無地自容!


    軍營當中並非絕對不能喝酒,在行軍打仗的時候,尤其是遇到寒冷天氣,也會帶一些酒水喝一點暖暖身子,抵禦寒氣,


    或者兩軍對戰,為了鼓舞士氣,為了激發力量,讓將士們無所畏懼,也會用酒來壯膽,來減輕痛感,


    或者京營慶功的時候,也會喝一些酒,隻不過不能隨便飲酒罷了,免得沒有節製。


    所以聽到這個罪名的時候,朱棣當真無話可說,盡管打了丘福就等於少了自己的臉麵,可是他卻不能說什麽!


    “燕王殿下,聽說這位千戶對你很是尊敬,本將也很是犯難啊,你說在軍營裏私藏酒水偷偷喝酒,該不該責罰?”藍玉問道。


    “大將軍誤會了……”


    朱棣不動聲色道:“他是朝廷千戶,有跟著本王打過仗,所以隻不過是認識罷了,至於尊敬……大明的臣子對大明的藩王,尊敬是應當的吧?”


    話到最後,目光灼灼的盯著藍玉,似乎是在說他對自己缺少敬重。


    藍玉整理著自己的鎧甲道:“將士是陛下的臣子,藩王也是陛下的臣子,身份雖然不同,職責也有不同,可說來說去,那都是陛下的臣子,


    既然是臣子,那我等就需要恪守本分,守好自己的位置,否則若是亂了規矩,那就該受責罰!燕王殿下您說是不是?”


    “大將軍說的好,本王受教了!”


    “來人,執行軍規!”


    “


    砰,砰,砰……,砰,砰,砰……”


    丘福趴在長條凳上,一棍一棍的落下,發出沉悶的響聲,丘福要緊了牙關,一聲也沒發出哀嚎。


    棍子打在身上非常疼痛,執行軍規的人沒有放水,也沒有故意重打,讓人挑不出來任何毛病。


    藍玉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著,對堂下所發生的事看都沒看,隻是偶爾目光飄向燕王那裏,


    朱棣雖然保持這藩王的氣度,沒有什麽表情,可藍玉仍然能感覺到他心中的怒氣。


    “稟報大將軍,四十軍棍執行完畢!”


    藍玉揮了揮手讓他們退到一邊,看著被人攙扶,屁股那裏滿是血紅的丘福,


    神色鄭重的道:“丘福,你也是一員沙場悍將,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每戰必衝鋒在前,悍不畏死,是一員猛將,在戰場上所立的功勞大大小小上百件,


    靠著軍功累及升到千戶的位置,可你要知道,軍規就是軍規!任何人觸犯都不行!”


    “以身為燕山千戶主將,卻帶頭酗酒,對於這四十軍棍,你服是不服!”


    丘福現在直覺自己渾身上下像散了架一般,不隻是屁股疼痛,就連全身都是痛的,汗水也早就浸濕了衣衫,貼在身上讓傷口更加疼痛,如同揉了一把鹽進去!


    此時強忍住痛感,支撐住虛弱無力的身體,抱拳行禮道:“偷酒喝觸犯軍規,該打!末將服!”


    “嗯,帶他下去療傷吧!”


    丘福被帶了下去,藍玉轉向朱棣問道:“燕王殿下,如此處置,你看是否妥當?”


    人都打完了你來問我?!


    我說不妥當,你還能收迴軍棍不成!


    “妥當,十分妥當!”


    在那麽一瞬間,朱棣都不知道自己這話是用什麽語氣說出來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咬牙切齒,


    這是打了自己的人,還讓自己叫聲“好”啊!


    這也太欺負人了!


    “你們都下去吧,本將要和燕王殿下敘敘舊,你們就別礙眼了。”


    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大堂裏隻留下二人。


    藍玉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椅子上,笑道:“前些日子我在山西的時候接到陛下的書信,皇後娘娘為陛下生下一位皇子,陛下說孩子健健康康,哭聲洪亮,身子也壯實,


    陛下有了子嗣,朝野安心,大明後繼有人,實在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對了,燕王殿下知道了吧?”


    你都知道的事我能不知道?!


    真是抓住機會就想膈應人!


    “陛下有了子嗣,如此重大的事情,本王身為皇族親王,自然比他人知道的更早。”


    朱棣道:“本王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也非常高興,特地給陛下上了一份賀表,恭賀陛下,恭賀皇後娘娘。”


    藍玉嗬嗬嗬笑了笑,並沒有再說什麽,不過顯然十分開心。


    隻是這樣的笑聲在朱棣看來卻有些刺耳,讓他覺得不舒服。


    在太子朱標還活著的時候,藍玉就曾經多次提醒朱標要防著燕王朱棣,因為他察覺朱棣有覬覦皇位,窺探大寶之心。


    朱標表麵上是肯定不信的,隻是心裏信不信就不好說了,朱棣也知道藍玉告自己的狀,


    朱棣雖然沒有因此受到責罰,可被人看破心事,並且捅了出來,所以二人的不和不僅僅是性格原因,也有這個在內。


    話說迴來,皇帝的哪個兒子不希望登上寶座?哪個不想做皇帝?隻不過有的出生太晚,又非嫡子,排不上號,所以也就死了那份心罷了。


    可同為皇帝幾個嫡子之一,又才能卓著,出類拔萃,很有才能,甚至都超過了自己的兄長……那麽他對皇位沒有渴求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被人說出來,終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朱棣知道藍玉是在拿皇帝有了子嗣的事,諷刺自己,讓自己死了那份心,可他又不能辯解,隻好強忍住這口氣,


    總不能主動說自己不覬覦皇位吧?


    “燕王殿下,本將這次來到這裏,除了要巡查編務,整頓軍士之外,還有部署對敵之責。”


    藍玉道:“冬天沒幾天就到了,聽說北邊兒已經下了一場雪,這個時候瓦剌韃靼缺少牧草,糧食也不夠,正是他們騷擾劫掠的時候,


    我大明的將士必須準備好,做好防備,守護好百姓,不讓這些賊人有機可乘。”


    說到正事,朱棣也認真了起來,他雖然和藍玉不對付,但不會拿將士們和百姓的性命開玩笑。


    於是道:“大將軍既然來了,那今年的防務必然能做到萬無一失,有什麽需要的大將軍隻管吩咐,本王一定盡力協助。”


    “對了,明日我在燕王府裏擺下酒席,為大將軍接風洗塵,把北平的將士們請來與大將軍相見,也免得大將軍一個衛所一個衛所的跑了,你看可好?”


    藍玉道:“好意心領,接風洗塵的事就免了,我還想到各處走一走,看看各處的兵力配備怎麽樣,如此對敵的時候才能得心應手,


    我會在北平一段時間,以後咱們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不急於一時……”


    朱棣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麽。


    他與藍玉沒什麽私交,在他認為藍玉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無論自己怎麽努力,怎麽對他好,他都不會對自己和顏悅色、心中感念的


    既然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無用功罷了,甚至還會招來諷刺挖苦,何必呢!


    因此也懶得與他客套,接風的事也就不再提了。


    ……


    “殿,殿下……,嘶!”


    床榻上,丘福上完了上藥之後就趴在上麵,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扯動被打傷的屁股引起疼痛。


    見到朱棣走進來,丘福因為偷偷喝酒被打了軍棍,不由得老臉一紅,想要起身行禮又牽到相處,不由得發出一聲痛唿。


    “行了,好好趴著吧,別起來了。”


    朱棣走到他跟前,見他下身蓋著被子,便想要揭開看看,可手伸到半空中又停了下來,問道:“傷藥塗上了嗎?”


    “塗,塗上了……”


    丘福滿臉窘迫,自責道:“屬下……屬下行為無狀,害得殿下在大將軍麵前丟了臉麵,屬下實在,實在是無地自容……,給殿下丟人了……”


    朱棣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軍營裏私自藏酒,你這酗酒的臭毛病怎麽都不知道改改!打仗的時候你喝點酒就顧頭不顧腚的往前衝,都忘了你是主將了!


    現在倒好,在軍營裏你也敢喝!真當千戶所是你家了?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肆無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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