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懲!此事必須嚴懲!簡直無法無天!”


    “這不是匪徒的行徑嗎,竟然帶人就搶了寶源局,這把朝廷置於何地?!”


    “所以說沒有攜帶兵器,可他們就是朝廷的兵馬!竟然聽從一位侯爵的命令搶奪寶源局,這不是亂命嗎?!”


    文華殿裏,六部朝臣與通政司、大理寺、督察院的官員正在激烈痛斥。


    今日本來是要舉行小朝會的,可是朱允熥找了個借口推脫沒有來,根本就沒有露麵。


    這個時候來幹什麽?


    聽文臣們在一塊兒吵架嗎?


    聽他們是如何指責武將的嗎?


    就算是聽了,自己該如何決斷?是站在文官這邊還是站在武將那裏?


    處事公允更加不妥,難道自己還能追迴銀幣,還能將王弼和曹震大加處罰削去他們的侯爵不成?


    既然怎麽做都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那就索性不露麵了,讓下麵的去爭吵吧。


    督察院禦史景清道:“現在我等必須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王弼和曹震到底有沒有工部和戶部的文書,這是個關鍵,絕不能馬虎!”


    “他要是有文書,還用得著咱們在這裏說道嗎?”戶部侍郎傅友文道:“戶部從來都沒有下過這等文書!”


    “工部也沒有!”


    秦逵道:“工部的大印一直在我那裏放著,他們怎麽可能會有文書!這分明就是強盜!還有什麽可討論的!”


    寶源局是工部的下屬單位,下麵出了事,他這個做尚書的自然麵子上不好過。


    一個工部的衙門,竟然被武將帶人搶劫一空,這不是打臉嗎!


    要是私下裏做的不被人知道也就罷了,可現在這件事鬧得文武皆知,想蓋都蓋不住,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了!


    這臉打的真是啪啪作響啊!


    所以盡管秦逵平常做人比較厚道,也算是個老實人,可老實人也有三分火氣啊!


    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配上坤哥表情包)


    鬱新道:“諸位,王弼曹震二人攜帶著銀幣昨夜去往京營,將銀幣散發給京營的士卒讓他們兌換,


    今天一大早他們就把收上來的票據拿到戶部核對,已經交上來了一大部分,剩下的說等銀幣全部完兌換完之後再交付……而且……”


    鬱新看了看眾人,道:“從目前來看,王弼曹震並沒有給自己兌換,恐怕也不會中飽私囊……”


    眾人把目光投向了楊靖,因為要給二人定罪,還要看他的意思。


    刑部尚書楊靖迎著眾人道:“這件事已經很清楚了,定遠侯王弼景川侯曹震,沒有朝廷命令,就擅自帶人搶奪寶源局銀幣,


    雖然暫時沒有貪贓枉法,也沒有收受賄賂,可是行為不端,罔顧朝廷政令的罪名還是有的……”


    “既然有罪名,那咱們就上奏彈劾,這次絕對不能輕饒!”


    “不錯!武將行事向來不守規矩,這次說什麽也不能善罷甘休,我等這就上奏彈劾,削去他們的侯爵!”


    “還要上奏陛下,請陛下下旨截住還會被他們兌換的銀幣,並且追繳其他的,一定要讓銀幣原封不動的重迴寶源局!”


    幾位官員興許是覺得他們這次占了理,抓住了王弼曹震的把柄,所以都比較興奮,不住的討論如何處置善後。


    可是當一位官員興高采烈的說出了最後的話,整個文華殿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呃……怎麽了?”


    看到眾人的目光都瞧向自己,這位官員感到渾身不自在,撓了撓頭也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哪裏有不妥之處。


    通政司的通政蹇義上前兩步,道:“各位同僚,今天早晨在下剛到通政司就接到內官的傳令,陛下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因為二人在寶源局隻取銀幣的時候不合規矩,


    下令將定遠侯王弼與景川侯曹震二人罰奉半年,令他們好生反省,陛下的旨意已經下了,這會兒說不定都已經送到了……”


    “嗯……”


    不合規矩?


    僅僅是個不合規矩嗎?


    這明明是搶奪好不好!


    朝臣們都皺著眉頭,對這樣的判罰肯定心中不滿,畢竟罰俸半年就將此事揭過去,那也未免太輕了!


    可陛下的旨意已經下了,那就說明此事已經定了性,責罰也有了,總不能再追加吧?


    這把陛下的威嚴置於何地?


    鐵鉉抬眼看了看眾人,道:“剛才有人說要追迴已經被士卒們兌換的銀幣,這件事嘛……本官是沒有意見的,不過就算要追迴,有豈能上奏陛下請陛下下旨?


    為人臣者,當時君主之憂!”


    齊泰眉頭緊皺道:“既然已經被兌換了,現在豈能再收繳!更何況事情陛下下旨!


    如果哪位同僚覺得應該怎麽做,盡可以上奏,然後以本部名義參與此事!請恕吏部不能苟同!”


    追繳銀幣?


    簡直笑話!


    這些銀幣已經被發放到士卒們手中了,你這個時候再從他們手上收上來,這不是明擺著找事嗎!


    誰要是敢去收銀幣,就是在羞辱士卒,就是在挑釁!


    那些大頭兵的怨氣無處消散,都敢動刀子殺人!


    到時候京營那麽多士卒群起而攻之,死了也是白死!難道朝廷還能把士卒殺了?


    還想著請陛下下旨?


    這不是把朱允熥架在火上烤嗎!


    誰在這個時候激烈反對,誰在這個時候下達手腳銀幣的命令,誰就是士卒的敵人!


    軍心還要不要了!


    須知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陛下又不是糊塗了,怎麽可能會下這樣愚蠢的旨意!而且為什麽對王弼和曹振的處罰這樣輕?


    那也是事情已經做了,將士們已經得到了好處,這個時候皇帝要是扮做白臉重重的責罰他們,那將士們會怎麽想?


    他們就會覺得陛下是被逼無奈!此時朱允熥該怎麽施恩?不惹出怨氣就不錯了!


    所以無論如何王弼曹震都不會有事,罰俸的責罰……說不定就是為了賭他們文官的嘴……


    還收繳銀幣,這樣沒腦子的話怎麽說得出口!


    兵部尚書茹瑺道,“既然陛下已經下旨責罰了他們,那咱們就不要多生事端了,將士們護衛京畿安定地方,也是有功勞的……就當這是朝廷的恩賞吧……”


    眾人默默的都沒有說話,事已至此,多說何益?


    所以文華殿一方才激烈的譴責之聲,在幾息之間就變得鴉雀無聲。


    眾人有討論了兩三件事,可都興致厭厭,沒什麽興趣,所以過了不大一會兒就結束了議事,各自迴去了。


    現在眾人都明白,這件事已經到此為止,不可再深究了。


    但是心裏終究不痛快!


    不管怎麽說,武將都占了上風!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文官做事講究規矩,誰知道對方怎麽這麽……不講武德,去騙、去偷襲……


    “陛下,文華殿議事結束了……”


    坤寧宮裏,朱允熥正在把燒餅掰成小碎塊喂池塘裏麵的金魚,王忠前來稟報。


    “嗯,他們都說什麽了?”


    王忠就把群臣在文華殿當中的議論訴說了一遍,也把有人提議要嚴懲王弼曹震,追繳銀幣的事說了。


    “陛下,不過這樣的提議並沒有得到朝臣們的響應,並無人理會,反而這件事也就此作罷了……


    不過奴婢瞧著,文官們一個個還皺著眉頭,似乎不太高興…………


    朱允熥頭也不迴,繼續喂金魚道:“他們要是高興那才奇怪了!算了,不高興就不高興吧,豈能事事都如人意,朕又不是銀幣,做不到啊……”


    往池塘裏又拋下幾塊碎渣,引來金魚爭搶,當真是好不熱鬧。


    “呃,陛下,錦衣衛指揮使蔣瓛還跪在宮門外……”


    “讓他起來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是,奴婢遵命……”


    對於蔣瓛來說,真可謂連死的心都有了!


    事情辦砸了,自己總要做出姿態,否則就太不懂事了,所以他查清楚事情原委之後,一麵命令下麵的錦衣衛死死盯著這件事,而自己就趕緊前來請罪。


    聽到王忠所傳陛下的話,蔣瓛心裏的忐忑才安定下來,表達了謝意之後一陣清風吹來,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這才發覺裏麵的衣裳早就被冷汗浸濕了……


    在定遠侯府和景川侯府,王弼和曹震在分接到懲處自己的旨意之後,心裏懸著的石頭也落了地。


    雖然他猜想這次應該不會有大事,可事沒有結果,心裏就難免會不安。


    聽到罰俸半年,王弼也是好一陣肉疼,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責罰算是輕的了,所以感恩戴德的謝恩領旨。


    並且命人關門謝客,準備好好在家“麵壁思過、好好反省”……


    京營以及一些衛所的士卒在兌換了銀幣之後,立即借著各種渠道把銀幣送迴家中,補貼家用,


    這是大明的第一批銀幣,所以當他們的家人在使用銀幣購買東西的時候,立刻引起的追捧,甚至不惜多付銅錢和物品,也想要得到一枚。


    所以這也就導致銀幣的價值也節節攀升,有人甚至出三倍的價格就為了換取一枚。


    作為普通士卒,朝廷所編的軍戶,他們幾乎都是貧寒之家,這些銀幣不會改變他們的生活,但起碼會有所助益。


    朱允熥對這種狀況非常滿意。


    因為窮苦人家的存銀本就不多,所換取的銀幣也有限,基本沒有力量購買大宗貨物,


    所以他們使用銀幣一般都是購買生活所需,或是米麵油菜,或是布匹針線。


    如果反過來,如果讓士紳換取了大量銀幣,這些銀幣集中在他們手裏握著,他們會幹什麽?


    首先就是購買田畝,進行土地兼並,然後就大筆貿易,囤積居奇,哄抬物價!他們不在像這些東西


    二者一對比,就知道該怎麽做才是對的了。


    所以朱允熥對王弼曹震的所作所為很是滿意,隻是很可惜,這事隻能幹一次……


    在一座宅院裏麵,小花園裏假山奇石,奇花異草,珍稀花木應有盡有。


    從這這座宅院的裝飾來看,雖然不是富麗堂皇,也不顯得奢華,可是明眼人都清楚,此處修建的費用絕對不少……


    此時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坐在椅子上,身旁站著幾個豆蔻年華的小侍女,


    這些侍女悄無聲息地忙碌著,有的點上檀香,有的在給他捶腿揉肩,放鬆身體,


    也有的小侍女點上銀屑炭,將一個古色古香的茶壺放在上麵燒水,另有侍女輕手輕腳的擺上一套精美茶具,


    這位老人家雙眼微閉,享受著侍女的服侍,顯然非常愜意。


    “老爺,三少爺過來了,您要不要見一見?”管家躡手躡腳的來到他身旁,輕聲詢問道。


    老人擺了擺手,管家領會他的意思,招唿這些侍女便退下去。


    “父親,我迴來了,父親這段時間可還安康?”


    來人正是和王義進行交易的那位公子,他告訴王義他叫做高原。


    “嗯,還好……”


    老人家睜開了眼睛,指了指身前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多謝父親。”


    高原客氣的謝過,便小心翼翼的坐到凳子上,把燒好的茶水倒進茶杯裏麵遞給自己的父親,“父親請用。”


    老人接過來喝了一口,表情非常淡然,也沒有在開口說話。


    高原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道:“父親,上次孩兒購買的那批貨物現在還存在寧波府,您看是不是出手了,錢都壓在貨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先等一等吧,不用著急,等的時間越久越能看出來有沒有問題,你說呢?”


    高原心中雖然不認同,可也不敢表現出來,趕緊陪著笑道:“父親說的是,等一等確實穩妥,是孩兒著急了,多謝父親教誨!”


    老人點了點頭,風輕雲淡的說道:“你要記住,做生意賺取一時的錢財並不是長久之計,安穩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家能夠有今天,就是求一個安穩,你明白嗎?”


    “孩子受教,多謝父親,以後孩兒形事定當安穩!”


    “你明白什麽叫做安穩嗎?”老人盯著他,似乎隻要看透他內心的想法。


    高原從慘淡的臉上強行擠出笑容,附和著自己的父親,“孩兒明白,大哥無論在哪些方麵都比孩兒優秀的多,一直都跟在父親身邊,受父親的言傳身教,以後孩兒會向兄長學習的……”


    老人搖了搖頭,“這批貨物你就不要管了,你大哥是會料理的。”


    “父親,我……”


    高原積極的想要為自己爭取什麽,可看到父親那清冷的眼神,話到嘴邊又不由得止住了。


    老人說完,這杯茶也喝完了,高原伸手去接,可是老人卻把手裏茶杯放到一旁的茶幾上了……


    “以後家裏的事你就別操心了,你大哥不是給了你三間鋪子,一家米行嗎?往後就好好打理自己的生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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