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部堂,這件事到殿裏說吧。”


    朱允熥帶著秦逵進入謹身殿的偏殿,二人坐了下來。


    王忠給他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放在桌子上,詢問道:“陛下,是生個火盆還是點上地龍?”


    聲音雖然不大,可秦逵坐在旁邊也是能夠聽到的。


    朱允熥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如今天氣寒冷,木炭柴薪那麽貴,還生火盆點地龍,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朕的內承運庫幹淨的都可以跑馬了,哪有錢買火炭,要不從你的月例裏扣?”


    王忠知道陛下懟的不是自己,就在一旁笑嗬嗬的說道:“奴婢每月的月例還不夠補貼家用呢,而且就算奴婢有孝心,也買不了幾斤火炭呀……”


    又轉向秦逵,“秦部堂,您是咱們大明一部的部堂,陛下大冷的天都舍不得生一盆火炭,您看這該如何是好?奴婢擠不出銀子,秦部堂不會和奴婢一樣吧?”


    “呃……”


    秦逵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瞬間無言以對。


    陛下的的話他能聽不出來嗎?這是在向自己哭窮啊。


    秦逵可以有一百個理由說自己沒錢,畢竟工部每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隨便說出幾項來就能遮掩過去。


    每一筆錢都有用處,自己總不能拿這些錢送給陛下補貼內庫吧?


    真要這麽幹,朝中的六科言官非把自己彈劾死不可!而且朝中眾臣也會鄙視自己!


    這妥妥就是一個佞臣嘛!


    可自己也不能說沒錢啊……因為一旦這麽說了,那豈不是和太監一樣了?


    這個死太監,存心擠兌自己!給自己挖坑!


    秦逵盡管在心中不住的吐槽,可在臉上仍然沒有表現出來,清了清嗓子說道:“陛下,以前總說黃河百害,唯利一套,河套分為前套和後套。後套盛產小麥、穀子,前套牧草青壯,是個很好的大牧場,


    自古黃河泛濫成災,隻有河套地區受益,但是現在整個西北沙畫已經非常嚴重,許多地方已經不見青草隻見羅羅的土地和沙塵。”


    “再加上蒙古瓦剌、韃靼二部盤踞在西北以及北方邊境,朝廷在這些地方設置了藩王軍鎮,有大量的兵馬在這裏駐守,


    他們在當地開設屯田,大加開墾土地,種植糧食,這也確實減輕了朝廷的負擔,


    但是也確實導致很多地方植物被焚燒,樹木被砍伐,不在青綠,黃河泥沙的含量逐年增加,這不是一件好事……”


    秦逵所說的是事實,隨著西北地區沙化的嚴重,也迫使蒙古人不斷的向西或者向東遷徙,


    有的蒙古人去了青海,有的跑到了張家口以北,甚至是遼中地區,與東北女真諸部糾纏在一起。


    在明朝末年的時候,李自成等人把西北地區攪成了一鍋粥,當真是民不聊生,可在那裏蒙古人卻沒有趁機進攻,也沒有興風作浪,


    其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早就跑了!


    黃河百害,唯利一套,嗬嗬,這唯一的利益處也沒有了,剩下的全是危害!


    朱允熥問道:“秦部堂,我問你,按照你在奏章上的籌劃,從源頭開始治理黃河,包括你所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工程,需要多少年才能把黃河治理妥當?”


    “迴稟陛下,如果徹底解決黃河問題,微臣估算八至十年,應當可以完工。


    “朕在問你,需要花費多少錢財?需要使用多少民夫?”


    “這個……”


    秦逵身為工部尚書,他當然知道這是一項天大的工程,所需要耗費的錢財也是天文數字,可具體多少,他也不知道。


    因為在治理黃河的時候,往往不會照著人的設想。


    例如你本來做的差不多了,可一旦暴雨來襲,黃河上漲,之前所做的工程可能一夜之間就被衝垮,就算不被衝的一幹二淨,也會大大增加難度和工期。


    這其中光是應對突發狀況的時間,還有財力物力人力,都難以估量。


    朱允熥見他這副模樣,又問道:“秦部堂,真按你所說的治理黃河,可保黃河多少年安然無恙?不禍害兩岸百姓?”


    秦逵想了想,認真的說道:“迴稟陛下,如果朝廷真的肯下大功夫治理黃河,隻要不是黃河特別泛濫,應當可保二十年無礙……”


    “秦部堂,也就是說一旦遇到災年,暴雨不斷,黃河水位上漲泥沙增大,你所做的工程連二十年都管不了,對嗎”


    朱允熥知道他所說的二十年有一點理想的成分,就立刻無情的拆穿了!


    為朝廷做事是一件好事,可做人不能太理想!


    尤其是涉及天下大事,涉及億萬黎民百姓,寧可往壞處考慮,也絕不能存著僥幸之心!


    秦逵頭上冒出了細汗,陛下問的這些他都明白,可是他一心想著為朝廷做事,還是不可避免的往好處想……


    “陛下,黃河之害,重在河裏麵的泥沙太多了,黃河攜帶泥沙流經西北高原地區,此時受到地理位置影響水流湍急。


    當黃河流經平原地區時,由於失去了地勢的落差,水流也逐漸平緩,這就導致黃河裏麵所攜帶的大量泥沙無法繼續往前,從而導致泥沙堆積在平原地區,河床不斷升高。”


    “河床的升高就意味著河水麵的高度抬升,這便出現了地上河,而黃河兩岸的堤壩卻仍舊沒有提高,在這種情況下,一旦遭遇大雨天氣,河岸決堤便是不足為奇……”


    “而黃河所帶來的泥沙,是人力無法清除的,因此在工部同僚的構想裏麵,如果能夠讓黃河自己帶走泥沙,那就可以解決這個難題!”


    朱允熥聞言,翻看了一下奏章問道:“所以你們準備首先將河道縮窄,然後將附近河流中的水引入黃河之中?”


    秦逵的眼睛裏麵露出了光,略微帶了一點激動的說道:“不錯,陛下說的正是!”


    “增加黃河流速,便能借機帶走河床泥沙,降低河床……而且還可以在河流缺口處建造大型人工湖,當黃河決堤時大量河水湧入人工湖,此後建立堤壩攔截河水……


    如此一來就能便能減少黃河決堤帶來的危害,而黃河兩岸的百姓不但不會在受到它的侵害,反而土地能夠耕種獲利良多……”


    朱允熥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秦逵所提的這種治理黃河的方案,在明朝萬曆年間潘季馴也提過。


    這種治理黃河的理論提出幾百年之後,西方才提出了同樣的治理思想。


    “秦部堂,你有沒有考慮另外一個問題,一旦黃河河道變窄,勢必水流湍急,固然能夠帶走河沙,可同樣也帶來了隱患,


    一旦遇上暴雨天氣,黃河水位上漲,如果來不及排泄,誓必衝擊堤壩,按照大明現在的工程強度,能否抵抗得住大水衝擊?


    要知道一旦黃河泛濫,必然造成難以預料的後果!”


    朱允熥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現在的工程質量跟後世根本沒法比!


    後世在修建堤壩的時候,需要用到大量的石頭、水泥、鋼鐵,還有許多現在根本無法達到的技術……


    這些現在根本不具備。


    所修建的工程,誰能保證質量?


    而且就算古人聰慧,修建的工程質量過硬,朱允熥也不可能同意他的方案!


    朱允熥盯著他說道:“秦部堂,你所說的朕都明白,可是朕不可能舉全國之力來治理黃河,不可能因為這件事就導致大明疲弊,你可明白?”


    秦逵心頭一驚,趕緊跪倒在地上,“微臣隻是一心治河,絕沒有別的心思,請陛下明察!”


    秦逵之所以有這麽大的反應,是因為有曆史的警戒在前。


    於公元前二四六年,也就是秦王嬴政元年,


    由韓國水工鄭國在秦國主持修建鄭國渠,耗費了約十年才完工。


    鄭國渠確實是古代人民修建的一項偉大工程,屬於最早在關中建設的大型水利工程,位於今天的陝西涇陽縣西北的涇河北岸。


    鄭國渠西引涇水東注洛水,長達三百餘裏。


    隨著鄭國渠的修建,使得關中一下子就成為天府之國,沃野千裏,從而奠定了秦國一統天下的實力。


    可韓國之所以把鄭國這個人送給秦國,修築水利工程,就是采用了“疲秦之計”。


    秦國要東出統一天下,韓國首當其衝,其時韓國因懼秦,遂派水工鄭國入秦,獻策修渠。


    就是想要借著鄭國渠這項工程,耗費秦人力資財,削弱秦國軍隊,從而讓秦國陷入疲弊的境況,再也無力攻打他國。


    這就像一個糖衣炮彈,雖然美好,卻很兇險。


    可是秦國卻挺過來了,韓國此舉適得其反,促使秦國更加強大。


    秦國吞下了糖衣,又把炮彈甩了迴去!結果不但是韓國,就連關東其他國也被一舉掃除!


    真要按照秦逵的方案治理黃河,又是一個鄭國渠啊……


    當年秦國能挺過來,大明可不一定。


    再者說了,也沒有必要兵行險招。


    朱允熥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到秦逵身邊,伸手將他扶起來說道:“秦部堂的忠心,朕自然明白,這點不必多說,朕相信秦部堂!”


    “多謝陛下!”


    朱允熥也不在和他兜圈子,直截了當的問道:“秦部堂,你也是個有見識的人,應該知道這種治理黃河的方案朕不會同意,說吧,你們具體是準備怎麽做?”


    秦逵想要笑一笑,緩和一下氣氛,可是發覺自己很是尷尬,


    心思被陛下看穿,那還怎麽兜圈子?


    隻好老老實實的說道:“陛下聖明……其實工部是準備從開封府,言者歸德府(也就是今日的商丘)、經過徐州和淮安,然後入海的這一段修築堤壩……”


    秦逵所說的,是明朝時期黃河水道的流向,這和後世不同。


    後世的黃河,是在一八五五年才改道的,從開封蘭考那一帶斜著向東北方向,走濮陽、聊城,過濟南、濱州、利津而入海。


    朱允熥笑了笑,“都說秦部堂是個老實人,今天看來也沒有那麽老實嘛,鬼心思也不少!”


    秦逵臉上擠出來笑容,附和說道“微臣是想如實稟報的,可下麵的官吏覺得得多報一點兒,等朝廷不同意了,在拿出原有的方案,這樣朝廷就不好拒絕了,下去我就教訓他,鬼心思真多!”


    朱允熥知道他不是推脫責任,讓別人替自己背鍋,而是逗自己開心,便說道:“能讓秦部堂都同意的鬼心思,可見也是有本事的。”


    從案上拿起那份奏章,遞給秦逵道,“從新寫一份,讓戶部的人幫忙核對計算花費,帶到廷議裏麵。”


    “是!微臣遵命!”


    秦逵苦笑著離開了謹身殿,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看來以後還是得老老實實的務實啊,陛下眼裏可不揉沙子!


    這邊秦逵吃癟,五軍都督府中,李景隆也同樣不好受。


    今日自己一來到五軍都督府中,就感受到了異樣的眼光。


    他總覺得眾人看他的眼光怪怪的,帶著嘲弄,帶著幸災樂禍,總歸不正常。


    可怪在何處,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來到馮勝那裏,他正好和王弼等幾位議完了事,坐在一起說話。


    見李景隆到來,其他幾位除了眼神兒有些含義之外,倒是沒有其他的表現,這讓李景隆雖然覺得心裏怪異難受,可也不好說什麽。


    但是定遠侯王弼就不那麽注意了,嗬嗬笑道,“原來是曹國公啊,失敬失敬,快快請坐……”


    說著就拉著李景隆,讓他坐在宋國公馮勝旁邊的位置,和他並駕齊坐。


    李景隆趕緊道:“不必客氣,冒昧打擾已經不妥了,豈敢上坐,定遠侯客氣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別人雖然隻是侯爵,可人家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拿著性命拚殺出來的,爵位可謂是貨真價實!


    而自己隻不過是承接父親的爵位,雖然貴為國公,可畢竟名不副實,在他們中間卻沒什麽驕傲的底氣,也沒有上坐得底氣。


    平常與他們相處的時候,隻是平平而交,根本不會自持身份,而他們也不會這麽高抬自己……


    今天這是怎麽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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