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淩坐在廢棄政務大廳,現在的庫裏伍什聚會廳的椅子上,兩手端著茶杯,滿臉愜意。


    這個壁爐是真的爽。


    距離他不遠處,祝踏嵐和庫裏伍什大祭司正在交談,已經完整地寒暄過,現在的內容來到了周邊形勢。


    許淩用心聽著,發現有些疑惑終於得到了解答。


    在冬之國雪原上,還活動著大大小小的數十個部族,跟庫裏伍什一樣遊蕩在城鎮的廢墟之間,靠獵取弱小的魔獸為生,又被強大的魔獸捕獵著。


    可是許淩剛見到這些人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們身上的衣物雖然有不少獸皮獸茸,但同樣有工業製品,衣物皮靴、武器、生活用品。


    矛盾的地方在於,像他們這樣類似遊牧的生活方式,是不應該具備工業基礎的。


    而大祭司接下來的話給了他答案:“我們收獲怪物,哦,不,用你們的說法是魔獸,它們的角、蹄、眼,還有身體裏的寶石,去不滅城換取我們需要的一切東西,除了庇護。”


    他所說的不滅之城,指的是位於雪原中心,原冬之國首都的一座城市,在百年間,它已經被擴張到原來的數倍之大。


    現在被自封皇室的碎眼部族掌控,所有其它部族想要取得物資、食物、武器,都需要用魔獸身上的材料或是溢魔晶去跟他們做交換。


    而價格,自然跟公道兩個字完全不沾邊。


    許淩越聽越覺得離譜,沒想到冬之國在魔化後居然變成了這幅樣子。


    那個自封的皇室部族可以說是奴役其他數十個部族替他們打工,而打工的代價並非時間和精力,而是生命。


    如敘列特這一族的人那般,他們整日整年在雪原上流亡,賺到足夠多的材料就去不滅城“上貢”,換一些日用品或是小麥、鹽這樣的剛需。


    大概是為了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不滅城拒絕讓任何一個部族入城受到庇護,任由他們在雪原上受到心靈和肉體上的雙重折磨。


    此種拿同胞性命換資源的行為方式,資本家聞之都要傷心,奴隸主見了也會落淚。


    可這樣一來,就有了一個新的問題......


    “你們,部族多,他們,隻有一個,為什麽不聯合起來殺進去,奪迴那座什麽城市?”


    為了拉進彼此的距離,許淩特意說起了路上學到的冬之國語。


    聽到他的問題,大廳裏的庫裏伍什人都露出了奇怪的眼神,甚至有人嗤笑出聲。


    紅發少年加裏洛哼了一聲,盯著地板冷冷地說道:“你真是異想天開。”


    他用了個成語,許淩聽不懂了,訕訕一笑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翻譯。


    翻譯有點猶豫,最後委婉地說道:“他的意思是,很困難。”


    許淩聳了聳肩暗自嘀咕道:“困難就困難嘛,兇什麽。”


    敘列特現在已經把許淩當成了朋友,不滿地衝那小子嚷道:“加裏洛,注意你的言辭,夏國的各位是我們的朋友,他們很強大。”


    這句話許淩倒是聽懂了,也就明白過來那個紅頭發的少年肯定沒說什麽好話,他自己倒是不在意,拉了拉敘列特的手臂示意無妨。


    而這個大個子能夠成為被挑選出來的十二名勇士之一,自然在部族內有一定地位,被他吼了一頓,加裏洛又是哼了一聲,倒也不敢再多言。


    大祭司和祝踏嵐作為在場地位最高的人,見到此番景象,幹笑著對視了一下,隨後繼續交談。


    可是許淩的話其實也是祝踏嵐的疑問,於是他委婉地問道:“尊敬的大祭司閣下,那個不滅城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大祭司人老成精,聽出他話裏的意思,答道:“祝將軍,也許您不清楚,與其說不滅城是一座城市,不如說它是一座要塞。”


    “他們修築了高聳的城牆,架起了威力強大的槍炮,別說我們幾十個部族,就算是上百個聯合起來,也根本衝不進去。”


    許淩皺起眉頭。


    城牆?槍炮?這種東西對魔獸和武者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啊。


    哪怕敘列特他們沒有練過功法,就憑肉身強度,硬抗一發rpg也不是問題啊,更何況那種東西根本無法正麵命中他。


    看到調查團眾人疑惑的眼神,大祭司立刻補充道:“別說是我們,就算是那些怪物,雪原之王,都會被那些火炮擊傷擊傷。”


    由於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許淩迅速在腦子裏整理起來。


    之前談話的時候已經明確了,庫裏伍什人口中的雪原之王大約就是七階以上的獸王,可正常槍炮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對這樣的強大魔獸造成威脅,而身為一個部族的領袖,大祭司也沒有理由騙人。


    所以真相隻有一個!不滅城的槍炮不是正常的東西。


    他扭頭去看祝踏嵐,發現他臉上並沒有什麽多餘的神色,反而像是早已經知道,於是反應過來,應該是敘列特之前就已經給調查團說過了。


    現在再去問對方,或許就是想驗證一下真偽。雖然目前看來,庫裏伍什隻是雪原上的一個小部族,但也不能心生輕視,畢竟是在別人的主場。


    大祭司繼續說:“而且,過去的百年裏,分裂的各部族並不是沒有嚐試聯合,但始終都沒能真正團結起來,我們總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產生矛盾,最後不了了之。”


    境外調查團的人聽了翻譯之後,都忍不住暗自腹誹:在這種出境下居然還要搞分裂,怪不得他們始終不能複興國家。


    大祭司臉上帶著殷切地笑容,話鋒一轉:“這個,祝將軍,您這次遠道而來,不知道帶了多少精銳的士卒?”


    他連夏國的情況都沒來得及多問,就直接說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祝踏嵐不動聲色,手指在扶手上點了點:“嗯......數百人吧。”


    他故意迴答得模棱兩可,顯然暫時並不打算交底。


    對方點點頭,隨後站起身,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雖然很冒昧,但我厚著臉皮,懇請您祝我們一臂之力,拯救庫裏伍什於危難。”


    祝踏嵐先把對方扶起來,然後淡然說道:“我還是想問問,為什麽您執著於讓我們夏國伸出援手,甚至孤注一擲,派出了部族最精銳的勇士跨越千裏?你們的危難又是什麽?”


    大祭司的神色黯淡下去:“不瞞您說,一百年前,庫裏伍什部族有十幾萬人之多,可是在雪原上輾轉了這麽久之後,如今,這座鎮子裏隻剩下了一萬多人,再這樣下去,恐怕滅族之禍也不會太遠了。”


    “至於您問為什麽不計代價地求援......”


    他虔誠地在胸口畫了個圈:“這是新神的指引。”


    得,又是神神叨叨的說辭。


    祝踏嵐依然很謹慎,沒有立刻答應下來,隻是說道:“請容我們商議一下,您知道的,這是大事。”


    翻譯轉述之後,大祭司點頭表示理解,漂亮的女助祭也神色恬淡。


    但不少庫裏伍什人的臉上露出不快的神色。


    他們的大祭司不僅僅是部族的管理者,同時也是與主持祭典,與神明溝通的橋梁,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可現在,他為了區區幾百個陌生人的幫助,竟然要不得不賠笑、低頭,搖尾乞憐,這讓族人不能接受。


    有人忍不住出聲說道:“大祭司,您不必這樣,瞧瞧,他們的臂膀是如此瘦弱,身材是如此矮小,何況隻有幾百人,根本沒辦法幫我們走出困境。”


    “是啊,驕傲的庫裏伍什人寧願戰死,也不會向別人低頭。”


    這些話說得又快又急,就連翻譯都來不及翻譯,何況也沒必要,是個人都能體會到他們的情緒。


    “住口!”


    大祭司厲聲製止了眾人的喧嘩,“現在是我們在請求別人的幫助,收起你們的傲慢。”


    此時,他一改之前的老態,雙目之中現出精光,仿佛恢複了年輕時的風采。


    紅發少年加裏洛的叛逆勁兒又上來了,站起來踏前一步說道:“傲慢的是他們!”


    “大祭司,我們派出了十二位最強大的神選者遠赴北方,用生命的代價請求他們幫助,我們的姿態已經夠低了,可是他們呢?”


    “他們明明有充足的軍隊,有無數人口,卻隻肯排出幾百人,他們不過是在等著看笑話而已!”


    少年總是容易隻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問題,被憤怒衝昏頭腦,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其實夏國人並沒有幫助他們的義務。


    或許是因為之前的口角,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依然死死地盯著許淩。


    可許淩是什麽人?哪裏會因為對方無理且無禮的咄咄相逼而退縮,毫不客氣地瞪了迴去。


    祝踏嵐出來打圓場:“各位,請不要衝動,夏國對庫裏伍什懷有最崇高的敬意和善意,如果時機合適,我們一定會盡可能提供幫助的。”


    翻譯轉達了他的意思之後,加裏洛不等大祭司迴應,哼了一聲說道:“幫助,你們看起來可並沒有強壯到足夠幫助我們,請問你們的倚仗是什麽呢?是躲起來的幾百人,還是這個說不定連血都沒見過的‘勇士’呢?”


    這人好像是魔怔了一樣揪住許淩不放,竟然拔出了腰刀指過去。


    夏國人的麵相看起來確實比冬之國人顯得年輕,在他眼裏,許淩這個馬上滿二十的家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


    而他覺得自己親手獵殺過兩隻魔獸,已經完全是個大人了,對麵這小子在安穩的環境裏長大,肯定是不如他經曆豐富。


    事實上,不僅是他,就連其他庫裏伍什人也抱著類似的想法。


    夏國人比他們身材更纖細,眉目更清秀,不像是身經百戰的樣子。


    見矛頭對準了自己,許淩輕輕吸了口氣,他又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換作平時,早就懟迴去了。


    可現在是在境外,對方可以不成熟,胡亂撒潑,自己代表的卻是夏國軍人,不能意氣用事,他用餘光看向祝踏嵐,發現後者偷偷摸摸地衝他擠了擠眼睛。


    思索片刻,明白了長官的意思,這是要讓自己唱紅臉。


    許淩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輕輕抬起了手腕。


    “你問我憑什麽,對嗎?現在我就來告訴你。”


    在場的大多數庫裏伍什人根本沒別看清發生了什麽,隻覺得好像閃過了一道銀光。


    祝踏嵐麵無表情,大祭司眼皮一跳。


    女助祭身體緊繃了一瞬,敘列特驚唿道:“許淩,不要。”


    過了幾息時間,其他人才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現在他們都看到,一把閃著寒光的飛刀正懸停在加裏洛的咽喉前方,隻要再前進分毫,就能刺破他的皮膚,奪走他的性命。


    而那個叫囂的少年甚至絲毫沒有反應,連躲閃都來不及作出,他很清楚,如果這是在戰場上,自己已經死透了。


    許淩冷笑一聲:“現在清楚了麽,就憑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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