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


    青梧再將寫好的推過去,她眉目清秀,冰冰涼涼的一張臉,此刻有著她想要知道的東西,就像一個努力求學的女大學生一樣。


    處在最好的年紀,她很聰慧,這薑佑一直知道。


    但她不懂張載,這件事是薑佑沒想到的。


    薑佑坐直身子,拿筆一字一句地寫道:“你曉得先生辭官的原因吧?”


    青梧點點頭。


    這些她都聽自家小姐說過,說是因為張載得罪了一個大人物,這個大人物在京城有通天的權勢。


    張載雖為儒聖,但依舊開罪不起他,年輕皇帝在二人間斡旋,說盡好話,下了一道貶黜的聖旨,叫張載迴橫渠老家養老,不要出現在京城,這才熄了這位通天人物的怒火。


    張載同時也按照皇帝的旨意,帶一名貼身小廝駕一破舊牛車出城,可行至東城外巽山時,意外留了下來。


    “朝廷並不清明,黨羽伐爭,皇權旁落,先生無力改變局麵,故選擇曲線救國!”


    青梧聽罷,兩道小柳眉擠在一起,成了倒八型。


    薑佑索性無事,攤手叫青梧坐,青梧也不客氣,在薑佑身邊落座。


    原以為姑爺隻是對生意上的事情精通,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但短短幾句話下來,她覺得薑佑並不是自己和小姐認為的那樣。


    這個男人身上還藏有許多的秘密,等待挖掘!


    由於薑佑說不了話,甚至連多餘的表情都做不了,青梧幹脆親自給薑佑掌墨,他隻需要動手將自己想說的話寫在紙上即可。


    薑佑執筆蘸墨,在硯台邊緣點了點,深吸一口氣後,開始自己的長篇大論。


    論他對大端朝的了解。


    閑來無事,薑佑總喜歡看書,要不然就是聽路邊的行人交談,久而久之,這個外來人大致搞清楚了大端朝的發展狀況。


    總得來說,這個朝代和之前認識的封建王朝都不一樣。


    明明黨派之爭日益嚴重,可朝廷在大事抉擇方麵,意見竟驚人的一致。


    以至於蠻國數次來犯,都被大端朝化險為夷。


    “先生為讀書人,亦為儒聖,是天下所有讀書人的老師,他見不得讀書人平庸下去,也見不得讀書人因為某些限製條件而放棄!”


    “朝廷黨派之爭日益嚴重,先生就是其中的犧牲品,先生被貶後意識到若想改變這個局麵,必須有新力量進入朝局!”


    “而新力量本身要純良至極,不能被汙染,所以那些貧寒的讀書人成了先生的首選,先生希望貧寒學子高中,入朝為官後成為一股清流,替皇帝分擔壓力!”


    “這段路異常艱難,但總有人去做,先生可能是老了閑不住,也可能是旁人求他這麽做的,所以他想盡一切辦法也要給予貧寒學子機會,一個入朝為官的機會!”


    青梧眨著好看的眉眼在聽,時不時地點點頭。


    末了她迴一句:“姑爺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按理說,薑佑不該明白的,因為他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書院院長,或者說一個生意人。


    為何對朝局看的如此清?


    還慘透了張載的心思!


    薑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腦瓜子,好像在說:“多看,多動腦!”


    青梧看罷,撅撅嘴巴,有些俏皮無語的樣子。


    往常她斷然不會在薑佑麵前露出這樣的神情,她可一直都是那個高冷的女管家。


    “小姐讓我以後跟著姑爺,一同做生意?”


    這不是一個陳述句,而是一個疑問句,青梧單方麵地想再試試薑佑。


    薑佑忍不住嘴角帶笑,牽扯臉上傷口,疼的他冷哼一聲,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深唿吸幾口氣,薑佑在紙上寫道:“求之不得,好好學,姑爺我會不吝自己做生意的天賦,你能學多少全憑你自己。”


    “自大?”青梧在紙上寫。


    “自信!”


    薑佑堅定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不為別的,他腦子裏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這些東西能在這個朝代創造無窮無盡的財富。


    “那……青梧已經迫不及待了。”


    誰都不知道,這個丫頭有顆不服輸的心,她並不認為薑佑能在做生意上麵勝過自己。


    ……


    晚間,暮色稍沉。


    薑佑擦了點藥膏,減輕臉上紅腫的效果,張嘴咿咿呀呀地能說清楚話,就是慢。


    用完晚膳,他就被陸雲起叫上樓,說是有要事相商。


    屏身立於陸雲起的屋子裏,一股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屋子裏擺件很少,也很普通,但整個屋子給人的感覺很幹淨,也很整潔。


    木質地板被擦的油光水亮,一盆炭火擺在屋子的正中央,給屋子平添幾分暖色調。


    幽藍色的火焰左右搖擺,蠟燭的火苗不甘相讓,也是左右搖擺。


    剛剛進門的青梧走到窗戶邊,將窗戶撐杆放下來,火苗才重歸寂靜。


    陸雲起有個習慣,不管什麽天氣,她隻要在屋子裏,總是喜歡將窗戶開個小縫。


    青梧瞧見,每每給她關上。


    薑佑來了許久,就站在火盆邊靜靜等待,陸雲起坐在珠簾後的梳妝台前,正擺弄著她的一頭秀發。


    陸雲起喜歡紮馬尾,幹練十分,光固定馬尾的玉簪子她都有十幾種形製不一樣的。


    但是發釵和珠釵她卻是一件都沒有,不像個女人。


    取下束發簪子,將頭發披散下來,陸雲起才緩步走出來,薑佑沒忍住偷瞄一眼。


    發現這個樣子的陸雲起有點像剛沐浴完,還沒來得及梳頭的鄰家大姐姐形象。


    與她平常一副生人勿近,吾乃上將軍,閑人退讓的氣勢不同。


    她在軟榻坐下,收拾收拾衣擺,將它們撚的沒有折痕,才抬頭看向火盆邊的薑佑。


    薑佑不懂什麽意思,怎麽感覺自己好像是犯人一樣,要等待陸雲起收拾好了之後,等待審問?


    這種感覺可不太好。


    陸雲起一件白色稠衣,正襟危坐,抬手示意邊上的青梧。


    青梧點點頭,旋即走向床榻裏側,不消片刻取了一塊玉牌牌過來。


    她走到薑佑身邊,委身替薑佑掛在腰邊。


    陸雲起已經開口講話:“這玉牌是陸家的標識,今日我賜你玉牌,承認你為陸家人。”


    薑佑表情著實精彩,忽而皺眉,忽而咧嘴,不明白所以然。


    “你以前為上將軍府一員,但不是我陸家一員,明白了嗎?”陸雲起又解釋道。


    薑佑點點頭。


    怎麽感覺有點像成為她小弟的感覺。


    那種入幫派前的儀式,發個小牌牌表明身份之類的,自己是不是還要說兩句話表表忠心?


    “你以後隻要盡心為我陸雲起做事,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此刻青梧已經給薑佑掛好玉牌,像這樣的玉牌小姐賜出去的並不多,說明小姐已經承認薑佑,把他當做自家人看。


    “今日叫你過來,不單單是為了賜牌一事,而是為了年後去內城陸府拜年,有幾句話我要提前給你交代,你務必要記住。”


    內城?陸府?


    薑佑來了興致,心中隱隱還有些期待。


    說實話,薑佑也了解過陸雲起的身世。


    陸雲起她爹是陸召,已經死了,她還有個親叔叔,叫陸川,現在內城居住,聽說他叔叔在內城混的還不錯。


    至少比陸雲起他爹陸召掌家的時候要好。


    她陸家的根在內城。


    “內城陸府還有我陸家一脈,他就是我的親叔叔陸川,陸川為人阿諛奉承,獻媚之輩,陸川之妻是有名的潑婦,悍辣無比,二人還有個女兒,也是驕橫蠻縱無禮,總之一家人沒一個好東西。”


    陸雲起對陸川一家人可沒什麽好感,言語之間多是貶低之意。


    也是,陸雲起自幽州離家已久,說不定陸家的族譜上麵,已經把她和陸召一同給抹除了也說不定。


    “我時常以複興陸家為己任,和陸川打交道必不可少,這是繞不過去的彎。年後我準備帶你去拜年,主要拜拜爺爺的靈位。”陸雲起平靜道。


    “哦。”薑佑站在原地,呆呆地迴應道。


    “哦?”陸雲起聽見如此敷衍的迴答,一時聲調下降,有些生氣。


    這明明是一件十分重要,也是十分隆重的事情。


    他就一個“哦”字迴答?


    瞧出陸雲起不喜,薑佑趕忙改口:“謹遵上將軍之命!”


    這一次薑佑說的誠懇無比,臉上表情也十分嚴肅,就差給跪下磕頭了。


    陸雲起的臉色這才稍稍好看一點。


    這女人對某些事看的極重,就比如他爹陸召,就比如複興陸家,還有就是拜她爺爺的靈位。


    總之,涉及陸家之事,陸雲起從來都沒有開過玩笑,陸召死後,她一直將複興陸家的責任擔在自己肩上,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她容不得旁人置喙!


    他有時在想:我為何不是男兒身,那樣就可以免去不少麻煩!


    複興陸家,她就不能嫁人,隻能招婿。


    陸召就她一個女兒,陸家的下一輩需要她去扛大梁!


    “你身上現在有個縣男爵位,跟我去拜爺爺的靈位,想來陸川那一家人說不出好歹來。”


    薑佑點點頭,旋即想明白自己為何平白無故撿了個縣男爵位。


    今日她不說,薑佑都快忘掉了自己還有個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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