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我沒有資格去評論一個人的信仰。


    盧文昌信奉雙麵佛,肯定是因為雙麵佛在某一方麵曾幫助過他,或者是從身體上解救了他,或者是從心靈上讓他得到了慰藉。


    我沒有冒然去否定他的信仰,順著他的話說道:“聽你的意思,你妻兒出現殘疾,這都是前世果報,她們命中注定有此劫難嗎?”


    “今世的難全都是上一世的惡積累成的,想要解脫,隻有皈依我佛,洗滌業障。”男人眼神平靜,他的妻子常菲菲也一臉虔誠,唯有年齡不大的盧明聽不懂自己父親在說什麽,苦惱的低著頭。


    “信奉佛陀就能洗滌業障?”我看著麵前的一對夫妻,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整個雙佛區的縮影,當時我夜探李長貴莊園,這個新滬首富家中也供奉著雙麵佛像,由此可以推測信奉雙麵佛在雙佛區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


    “佛法妙用無窮,不單單能夠洗滌罪惡,更能讓你的身體和心靈得到升華。又因為它是福慧雙修,以利益眾生的心態做事情,最終還利益自己,因其不自私,故能成其大私。”男子說的有幾分道理,但是深知雙麵佛根腳的我卻知道,他們信奉的佛並非那麽完美。


    佛生兩麵,一麵慈眉善目,一麵兇神惡煞,此佛非彼佛。


    我笑眯眯的看著男子:“我們就單說洗滌罪孽,不知道您的妻兒曾犯下過什麽大錯,才導致遭此劫難?”


    男子沒有立刻說話,他停頓了一會才說道:“不談我的家人,就用我自己當做例子,我小時候性格頑劣,下水摸魚,抓到了以後扔在岸上,任由它被曬死;上山抓竹鼠,剪掉它的尾巴,和家貓放在一起,看著它被玩死,我卻站在一邊拍手成快,現在想來這都是惡,生活中我還在不經意間犯下無數的惡,這些惡念一直折磨著我,可是自從信奉了我佛之後,一切都大為好轉,我再也沒有感到壓抑,靈魂得到淨化,秉持一顆向善的心。”


    “你這話在我聽來覺得可笑,你信奉的佛一定說過眾生平等,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和被你折磨的竹鼠、鯽魚一樣,都是生靈。可是你使用最殘酷的手法將它們折磨致死,它們丟掉了生命,而你隻需要隨隨便便念幾句阿彌陀佛就能消除業障?這公平嗎?這就是佛陀口中的眾生平等?”我淡淡一笑:“你之所以能信仰佛陀,尋找心靈的慰藉,歸根結底的原因在於,你比竹鼠和鯽魚強大,你沒有殺死欺負過你的人,是因為人類擁有完善的製度,你沒有去殺死老虎、鯊魚是因為你弱小,根本就沒有能力去擊殺它們。物競天擇,多麽簡單的道理,非要摻雜進佛理,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開脫,難道如此一來你就不是殺害竹鼠、鯽魚的兇手了嗎?”


    男子臉上帶著一股怒意,我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說道:“你說妻子、兒子身上的缺陷是猶豫前世積累的惡,可是你能夠確定人有前世嗎?那不過是你信仰的佛為你虛構的一個永遠都無法證明的假象,是為了迎合你內心的某種需求而故意去這麽宣傳的。我不否認世上有真佛,但是你所信仰那個佛隻是一個偽佛。”


    盧文昌聽到這裏,握緊拳頭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他一手指著我,如果不過常菲菲拚命阻攔,估計他已經一拳打在我身上了:“你從未信奉我佛,怎能出口汙蔑!”


    “我是沒有見過你信奉的佛,但是我知道,一個利用殘疾人尋求慰藉心理的信仰,是卑鄙的!他看似為你身上的缺陷找到了一個可以麻痹自我的理由,實際上他隻是把你們當做了一種工具。你信仰的佛並不高大,他不會真正的幫你,隻有自己才是內在生命的主人。所有人的生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身上的殘疾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靈魂上的出賣和妥協。”我苦口婆心想要讓他們清醒過來,因為我心裏很清楚,雙佛區的殘疾人比例是其他市區的十倍、二十倍,這極不正常,他們的出現很可能並非偶然,而是雙麵佛計劃的一部分。


    “無知之徒,胡言亂語,如果你再汙蔑我佛,別怪我不客氣。”盧文昌一手被常菲菲攥住,他蒼白的臉此時看起來有些猙獰。


    “你的佛沒有告訴過你要與人為善,不可好勇鬥狠嗎?坐下吧,你我隻是討論,我也沒有完全否定你的意思。”我怕盧文昌引來乘務員,所以好聲相勸,等他坐下以後我才鬆了口氣。


    “我不跟你計較,佛在心間,無論你如何誹謗都不能改變我的向佛之心。”盧文昌語氣篤定,他在我看來十分可憐,根據我的猜測,真正導致他妻兒殘疾的兇手可能就是雙麵佛,他虔誠信仰的就是製造出災禍的真兇。


    發現我和男子還有要爭吵的跡象,常菲菲趕緊拉住自己老公,用手語朝我比劃起來。


    我並不懂手語,看的一頭霧水,反倒是盧文昌和盧明看到這對父子看到後,眼神變得溫柔。


    “這些手勢是什麽意思?”


    發現我有些茫然,盧文昌並不準備跟我說話,冷哼一聲,輕輕抱住常菲菲,同樣用手語交流起來。


    “這麽記仇?”我還是低估了信仰對於一個人的影響力,盧文昌不願意跟我說話,我扭頭看向他的孩子,伸手拍了拍盧明的肩膀:“小家夥,你媽媽剛才說了什麽?”


    小男孩一縮脖子,怯生生的看了自己父親一眼,然後才小聲說道:“媽媽在替爸爸向你道歉,希望你們不要傷了和氣。”


    他揚起圓圓的小臉蛋:“其實我爸爸人可好了,從來沒有因為我和媽媽身上的這些小毛病發過脾氣,一直悉心照顧我和媽媽……”


    從孩子口中,我才得知了這個家庭的一切。


    常菲菲是後天神經壓迫,喪失了語言功能,而盧明右臂截肢則是因為五歲那年跟朋友在平房頂上玩耍,不慎跌落,右前臂被鋼筋穿透,造成嚴重撕裂性傷口,又由於治療費問題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最後被迫截肢。


    盧明的事情一直是他父親內心深處的痛,也正因為盧明的意外,導致盧文昌開始信仰雙麵佛,企圖用虛無縹緲的佛來寬恕自己,讓自己心底的內疚消散。


    通過盧明的講述,這一家三口的生活呈現在我麵前,其中酸甜苦辣隻有當事人清楚,不過這裏麵也有一些讓我動容的地方。


    比如說盧明右臂截肢,鍛煉左手寫字、吃飯,為了陪伴他,不傷害這個幼小的孩子,盧文昌和常菲菲這對父母自那以後都開始鍛煉左手,每次吃飯,一家三口都用左手拿著筷子夾菜。


    類似如此的生活細節有很多,點點滴滴的溫馨結合在一起,構成了他們的生活。


    這是樂觀、堅強的一家人,我本不想再傷害他們,可是良心告訴我,他們本不該如此,他們應該享受到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現在跟我一起坐在這輛通往陰間的列車上。


    我歎了口氣,摒除雜念,讓自己處於最冷靜的狀態,從頭到尾分析這一家人的情況。


    盧文昌和常菲菲是雙麵佛的忠實信徒,而他們信仰雙麵佛的轉折點是出在盧明身上,如果盧明沒有發生意外,他們這一家的生活狀況絕對比現在要好很多。


    “一個五歲的孩子和朋友在平房頂上玩耍,然後不慎跌落,正好被鋼筋穿透右臂,這件事怎麽琢磨都透著一股陰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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