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年初一,夜。


    身為一個皇帝,並不是如常人所想象的那樣輕鬆簡單。尤其還是像趙浩這樣立誌成為一代明君的皇帝來說。


    初一淩晨寅時二刻,皇帝就必須早早起床沐浴焚香。於宮中上香祭天以求上蒼保佑今年豐田雨順國泰民安。一切禮畢之後,開宮門見百官。舉大朝會於大慶殿,百官冠冕朝服,各州特使上進各地貢物,再然後各個外國使節依次入殿內拜賀。再之後宴請群臣百官,各國使節。


    至於其中禮儀複雜繁瑣之處,就不再一一贅述。


    隻須知宴會結束已日薄西山。


    不過一切都還沒結束,皇帝晚上還與後宮的皇後嬪妃,皇子皇女們還有一頓家宴。


    所以此刻坐在主位上的趙浩早已是筋疲力竭,每年過年這幾天對他來說簡直比連續批閱三天三夜奏折還要更累。


    坐於下方左側第九位的趙瑛若是知道皇帝心中的方法,隻會深以為然。


    前世趙瑛就對這種宴席很不感冒,要是遇到了自然是能推則推。可惜現在卻是想推也推不掉,也不敢推。


    在趙瑛看來,這雖說是家宴,可在這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殿內,趙瑛實在是難聞到多少親人的味道。家宴,應該是隻是那寥寥數人而已。而這裏上百號人,不說那些沒有血緣關係的後宮嬪妃,就是同父的兄弟姐妹們,趙瑛也實在難找到多少親人之感。


    因此,這些年來的家宴,他一直都是低著頭在位子上獨飲獨食罷了。


    “好!來人,賞八皇子文房四寶一副,玉如意一對。”


    皇帝在大聲喝彩,趙瑛在埋頭苦吃。


    “不錯,不錯。賞五皇子千裏良駒一匹。”


    皇帝在繼續賞賜,趙瑛在默默飲酒。


    “普寧這舞藝不錯,賜金絲八寶攢珠簪。”


    酒,沒了。


    趙瑛又換了一瓶。


    並不是所有皇子皇女都像趙瑛一樣,刻意不顯。對於這位平日裏數月難得見一麵的的父皇,大多數人都是趁這家宴一展才華以期能入得了皇帝的眼,增加下皇帝對自己的印象。而皇帝也有著趁家宴聚會時考校下平日裏子女的功課。


    當然,這一切都與趙瑛無關。他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轉頭去看那大殿中央,除了之前有個公主展現才藝時趙瑛發現自己幾乎都不記得是什麽模樣,於是約莫看了一眼。


    燈火通明,琴瑟笙簫,詩詞文賦,載歌載舞。


    這就是家宴,皇帝家的家宴。


    每年的這個時刻,趙瑛就愈發感覺自己像是個外人。一個擠進陌生人家裏過年的外人,從來到外隻剩下一個不自在。自己終究是外來客,哪怕經過這麽多年的適應。也不過是將華陽宸妃融入進了自己的家庭體係裏。至於趙瀚,與其說是兄弟倒不如說是至交好友更貼切些,與血緣無關。


    旁邊坐著的是八皇子,十皇子,是自己兄弟。對麵坐著的幾個公主,是自己姐妹。趙瑛都已不記得自己跟他們上一次說話是什麽時候,說了些什麽。當然,把一個時辰前的那幾句拜年話語除外。


    趙瑛再怎麽用力融入這個時代,也終究不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人。不同於生於此時的孩童,哪怕趙瑛也是從小就被這種環境觀念給教育,可他終究是個成年人的靈魂,價值觀念早已成定型。


    對於這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趙瑛很難將他們如同華陽一般看待。一個一年也說不上幾句話的同父異母兄弟姐妹,還不如太白樓老秦來的親切。何況這看似其樂融融的景象,又不知有多少人是在強顏歡笑。


    而且,過年這種合家團聚的日子總是會一次又一次的打開趙瑛記憶中的鎖匣。


    這裏室內男女老少,這裏宮殿金碧輝煌,這裏桌上美酒佳肴,這裏滿間仙音悅耳。


    這裏是家宴。


    可這裏唯獨沒有家。


    內心孤獨的人,在越熱鬧的人潮中,越孤獨。


    趙瑛拿起酒瓶,發現瓶中的酒又空了,轉身要吩咐後邊的小太監再去拿一瓶過來。不過卻正好對上對麵小華陽直視過來的眼神。


    小姑娘秀美緊蹙,小嘴微噘,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正炯炯有神的盯著他。那意思明顯是不想讓趙瑛再喝酒。


    趙瑛豎起食指,又晃了兩下,表示就在喝一瓶。小姑娘拿他也沒辦法,隻得有些不情願的算了。不過最後裝作‘兇狠’的瞪了趙瑛一下,仿佛在說最後一瓶,不許再多。否則你等著。隻不過小姑娘卻不知道她裝起狠了卻顯得更加可愛了些。


    華陽的心思趙瑛是懂得,不過這最後一瓶還是要喝的。不然還有那麽長時間他幹嘛,現在大不了省著點喝好了。


    家宴的酒因為考慮到喝酒的都是些女流孩童,所以並未用茅台。因此這酒在趙瑛喝來,實在是小菜一碟。


    宴會已經進行了差不多,該出場的也都出場了,剩下的要麽就是學無所成不想丟人現眼的,要麽就是想要壓軸技驚四座的。


    趙瑛這個異類這些年來在別人眼裏自然是被劃到學無所成的隊伍裏,趙瑛倒也樂得如此。


    其實像這種宴會,一直都是四皇子和六皇子的拿手好戲。宴會嘛,會上最多的就是作作詩,寫寫賦。對於名滿京城,才高八鬥了四皇子和六皇子來說,自然是再輕鬆不過。所以往年要麽是趙瀚壓過四皇子趙雍,要麽就是趙雍壓過趙瀚。


    比劃來比劃去也沒什麽好看的,還不如跳舞呢。趙瑛在心裏嘀咕著。


    果然,前座的趙雍正了正衣服,起身行了個禮說道:“兒臣前些日子作了篇賦獻給父皇,還望父皇指點。”說著便雙手背負與身後,昂首挺胸,朗誦了起來。


    趙雍的文筆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趙瑛聽了開頭的幾句想到,要是我也有這功力就不必為寫本小說而愁白了頭了。


    不過越聽趙瑛越感覺有點不對勁。不是趙雍寫的不好,趙雍寫的很好。而且文章也是一如既往的歌功頌德,隻是這個功德說的確實那博州救災,說的是那防疫有方。那事因為趙瑛的要求所以一直沒有多少人知道,趙雍自然也是不知情。所以關於博州災後防疫一事自然是什麽馬屁都往皇帝身上拍了。


    拜托,你要拍馬屁也得趁我不在的時候拍啊,你這當著我的麵跟皇帝拍我的馬匹,你讓皇帝怎麽看?趙瑛心中現在是苦不堪言。


    低著頭朝主座方位抬了眼皮瞥了一眼,想看看皇帝現在的臉色。結果發現皇帝正麵色古怪的聽著趙雍在那長篇大論。似乎是感覺到了趙瑛的目光,轉眼對趙瑛看去,那表情就像是踩到了****一樣難受。


    皇帝意味深長的望了趙瑛一眼,又繼續神情古怪的聽趙雍的文章了。隻不過底下的趙瑛心裏卻七上八下,什麽叫無妄之災,這就叫無妄之災。


    果不其然,趙雍這篇馬屁拍完後,皇帝陛下一言不發,臉色也愈加古怪。趙雍也不敢退下去,隻得那幹站著。心裏卻尋思著自己的文章那裏寫的不對,仔細想一想後發現並無不妥。整篇都是歌頌父皇文成武德,愛民如子,救萬民於水火,留功德於千古的話。苦思無果後也隻是一頭霧水。


    “不錯,雍兒文采不凡。來人,賜四皇子文房四寶一副。”皇帝並未讓趙雍久等,隨後說道。


    至於接下來。因為趙雍馬屁拍到十萬八千裏之外去了,所以趙瀚自然是毫無阻力的被皇帝大加賞賜。


    家宴結束時,已將近子時。


    人頭攢動的宮殿內因為皇帝的離去也瞬間人去樓空,隻留下收拾打掃的宮人。


    還有那熱鬧過後的一地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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