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端進一盅藥膳粥和湯藥。“華姑娘醒了。”熱絡地跟剛起身的華敷打招唿。


    “什麽時辰了?”天色大亮,是卯時還是辰時?又睡一整晚,身上依然疼痛,還多了一份酸疼,是睡太久了。連續睡了四天,昨夜醒來後,又莫名睡著,絕不是因為受傷未愈而體力不支……


    是被點了睡穴,陷入無知覺的狀態。鳳大殿主的好意,讓華敷的心裏微微懊惱……


    “卯時剛過,辰時了。”見華敷臉色不鬱,蕭氏關心問道:“你的臉色不好,是夢到前幾天受傷的噩夢嗎?”參加個喜筵,卻莫名遭受攻擊,嗯嗯,等下跟藥老提提。需要再加重鎮靜凝神藥材,好讓她無夢一覺到天明。。


    “沒作惡夢。”總不能迴答是因為貴殿大殿主的行為不悅。想要讓她好好休息,可以跟她說呀,何必擅作主張點她的睡穴,“還是傷口又犯疼?胸悶?”醫者父母心,跟在藥老身邊大半輩子的蕭氏,幫忙照顧患者,簡單的醫理也知,早習慣將患者當作孩子般悉心照料。


    “不是。”她的傷口恢複力奇佳,熟悉的藥味……對藥物敏銳度高的華敷嗅出自己製成的傷藥。是她提煉的紫玉活血膏、玉香白露生肌膏,糸兒幫她上的藥吧?


    蕭氏一臉擔憂。


    華敷心一動,直覺地不想讓照顧她的長者作無謂的揣測,於是找個安撫的理由。“不太習慣新環境。”


    以為華敷終日與藥草為伍,習慣了簡約的環境,鳳闕殿的朝鳳閣雖華麗,但主人們全是男子,是以在建築上、擺設上頗為陽剛,就連琉璃瓦上欲振翅而飛的鳳鳥形體雖精致但眼神銳利,宛如雄據一方的王者。


    “華姑娘你有何需要、缺什麽,請吩咐,我托人去辦。”華姑娘目前所能居住較安全的地方就是鳳闕殿中的鳳宇殿內其中一座閣樓。眼下再怎麽換屋子還是會換上陽剛性重的屋子,隻好在擺設上補足。


    華敷連忙拒絕。“不用麻煩了……我隻是不太習慣新環境……”勞師動眾隻會更增加她的不自在。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華敷用完早膳和湯藥,蕭氏離開沒多久,羅糸就進屋。


    她心心念念的好師姐終於醒來了。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狠狠揪捏她的心,羅糸難過地哽咽著。“華姐,你總算醒了。”羅糸一如往常,立刻撲到她懷裏,漂亮的眸子沾染水光,一副泫然欲泣。


    “別掉淚,已嫁作人婦,還當淚眼娃兒麽。”阻止羅糸欲傾巢而出的淚水。


    “來不及了啦。”習慣向華敷撒嬌的糸兒,才不管嫁人與否,直率性格依舊。“新婚隔天,知你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早已流了一大缸淚水,誰叫你存心讓我難過……受了那麽重的傷,刀傷又掌傷的,整身紅紅紫紫傷痕累累皮開肉綻還昏迷不醒人家會傷心難過流那麽多淚水全是為你呀……”心疼又難過地一連串沒有任何停頓的數落。當她幫華姐擦藥時,那一身青紫和被刀劃過的血肉模糊傷口,心疼地淚水狂瀉。她自幼練功,為求武藝精湛,總是不要命的狂練,受傷是家常便飯。善於自我防衛的華姐,行事向來小心謹慎,身上不太容易有傷痕,這迴卻受了如此重的傷,怎不教她詫異、難以接受!


    喝!行雲流水沒斷句的指控,糸兒的擔憂她明白,她也不想被人追著砍,但還是遇著了。“是是是,是我不好。”


    連忙安撫,又逗著一臉難過的糸兒。“不該匆匆忙忙趕著參加你的婚筵,忘了帶防身迷藥自衛。”她哪知參加個喜筵,會禍從天上來。


    “你的輕功不是很好嗎?打不贏,就逃嘛,”鳳闕殿高手雲集,要宰個賊人易如反掌,有必要拿著嬌賣身軀去抵擋惡煞嗎!想到這,羅親又是不依的朝華敷-瞪。


    “有啊。”不敢承認那時的逞強與衝動。“一山還有一山高,那人功夫好,輕功佳,又有武器;我拿銀針和他一較長短,短兵相接,勝負分明,馬上被打個落花流水。”


    “的確,武藝不是你的強項。”難怪輸得慘不忍睹,全身是傷。


    “以你身上的傷痕觀之,幽玄樓那個下毒者是痛下殺手,存心致你於死。以幽玄樓的行事作風,現在一定將你列為鏟除對象之一,你必須在朝鳳閣隱匿一陣子,避開耳目,”除了鳳闕殿三位主事,藥老夫妻二人及她與母親這幾個人知曉,朝鳳閣內安置一個名聞天下的藥菩薩。


    又說道:“為了你的安危,咱們譽名天下的藥菩薩,有段時間委屈你當我夫君的遠房表妹。”


    她明白,安排這身分是為杜絕所有人的揣測忖度。如此一來,她參與解“百步絕命”沒人會猜到她也有份,幽玄樓如要找尋泄憤對象將是其他人……日後,她依然是無憂行走城鄉間的醫者;江湖歸江湖,江湖事與她無涉,但願事情能如預設般順利。


    “是是,我的“好表嫂”。”師姐變小姑,師妹變嫂子,虧殷二殿主想得出來。


    羅糸笑得可得意了,簡直可以說是——心花怒放。笑意燦燦,遞上微溫的藥碗。“乖,這碗湯藥先喝了。”表嫂,多虧她那英敏巧智的新婚夫婿,弄了個“遠房表妹”名義,讓她叫十二年的師姐喚她為嫂子。長嫂如母,她會好好的照顧“小姑”。


    “糸兒。”放下藥碗,見羅糸一臉詭譎笑意,不禁頭皮發麻。“你笑得太詭異。”就像每次要逼她穿牽牽絆絆服飾時的神情。


    “我高興嘛!長嫂如母,我會好好照顧‘小姑’你。”細心地用手絹拭去華敷唇邊的藥漬,心底愉快盤算著,入秋了,等娘迴綢緞莊後,不了娘有參與解“百步絕命”沒那麽快迴莊,她還是先修封信給爹,請他送來兩箱秋冬衣裳,給她的“小姑”穿。


    照顧?心底的警鍾敲呀敲,華敷連忙謝絕:“不用了,我自個兒是醫者,身體有恙,會自行調養,”羅糸一身桃紅緞麵新衣裳,讓她找到一個轉移目標的藉口,“你剛成親,該照顧的是你的新婚夫婿。”


    “還有呀!你還沒告訴我,你的鴛鴦散有沒有讓那殷殿主放浪形骸?”


    說到新婚之夜,饒是平日爽朗不拘小節的羅糸也嬌羞,羞紅的嬌顏更是明媚動人……


    ***


    秋分至,涼風吹送。糸兒和她夫婿暫時離開鳳闕殿;除了送來三餐的藥老之妻蕭氏外,整座朝鳳閣就隻有她一人。想想,她自幼習醫,終日不是與藥草為伍就是勤練針灸、識百穴,十四歲便與師父四海行醫,研究病理。習醫行醫,數年如一日,一直以為,這生活方式到她老死都不會改變;然人算不如天算,她親如姐妹的師妹糸兒遇到人生伴侶後,她的生活也跟著起了大變化。眼前最好的佐證,那一桌的閑書……


    她從來沒這麽悠閑過,終日不是用膳就是睡眠,一連十數日無所事事華敷一派傭懶閑散,半是斜躺地側坐美人靠,眼眸微張,百無聊賴地瞧著手裏閑書的內容。


    糸兒和她夫婿殷無跡大概是怕她閑慌,請人搬來一堆書和一堆布呀線呀之類的女紅。糸兒本家是絲綢絹坊生意,裁減春羅是她的拿手絕活,不,該說是時下女子必學的婦功之一……她華敷,醫者一名;掐針,她下陌生,銀針金針為病患紮針治病,針到病除。繡花針,同樣是針,同樣可紮人,每下一針,她的指頭就多了個針孔。穿針引線不難,將線密密疏疏靈巧有致的落在錦布上,可難了;縫了幾針,一塊光滑細致的錦緞被她縫成一團糾結成一塊兒的布球……噯,浪費了一塊好布,還是將布裁成布條(包紮傷患用的)較實用。認清自己沒有女紅的天分,注意力轉到那數十本的書籍,還是看她的強項——醫書,來得實際。


    咦咦咦!《黃帝內經——靈樞素問》、《神農本草》,《脈經》之類的醫書呢?不然《傷寒雜病論》也可以啊。左翻右瞧,所有書皮上的書名,竟然連一本醫書都沒有。再退而求其次,仔細翻看有無遊俠傳記類,可以提振精神……沒有,沒有,都沒有。全是些詩經、詩詞選集、佛經、風物誌等不必太花心思費神的怡情養性閑書……


    終日,看閑書、用膳、小憩、就寢……輪番做,一日十二個時辰,她大約六個時辰在小憩、就寢上,平平淡淡,過一天。鳳闕殿的人真的是讓她貫徹“靜心調養”四字真髓。翻了翻手裏的閑書,有些昏昏然。閑書真的很有鎮靜安神的效果,翻不到十頁就開始生出倦意。


    十來天,她身上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或許她該找那個要徹底實行“靜心調養”的人,商量商量不要硬性規定到要一個月的調養——十天前點她睡穴者,自那天起就未再見過他。想想,身為一殿之主,日理萬機,公務繁忙,見不到他的人是正常的……


    風輕送,忍不住嗬欠。她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脈象雖仍弱了點,沒道理用膳後一個半時辰她的精神就開始頹靡,昏沉想睡……以前為人醫病看診、煉丹藥,再疲憊,當夜休息一、兩個時辰,隔天,仍精神奕奕繼續前晚工作,心底忍不住歎息:受一次重傷,體力大不如前……


    或許再過些時候,她就能恢複……


    就在華敷閉上雙眸小憩時,一道紫衣錦袍嫻雅身影進舞鳳亭。沒喚醒正打盹的華敷,他瞧一眼桌上的閑書,俊雅臉龐漾出一抹笑意,很有閑情逸致的落坐,並翻起桌上的書籍閱讀起來。


    手臂的酸麻感喚醒睡意,華敷眨眨眼眸,日西沉,天邊霞彩是瑰麗的靛紫,暈黃映照在琉璃瓦上的鳳鳥,猶如五彩斑斕尊貴無雙的鳳凰,守護一方天地,寧靜祥和……細微書頁翻動聲,驚擾她的冥思,一抹不容忽視的俊挺紫色身影映入眼簾,神思閑雅,意態風流的翻著手中閑書。是他,一個日理萬機、忙得近二十天沒見的人——鳳闕殿大殿主。他來了多久?


    為什麽沒叫醒她?他來此何意?身為大殿主,怎會有閑情在這翻閑書?一肚子疑問;被注視的人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視線離開書冊迎視她。


    “睡得可好?”


    還沉溺滿懷疑問中的華敷並沒有立即迴應,目光膠著在鳳琅琊身上。


    還沒迴神。他真是有幸,看到盛名四海的藥菩薩發愣。“怎不迴房休憩?華姑娘。”


    她,無言。


    “華姑娘,華姑娘……”


    終於迴神,華敷見鳳琅琊唇角帶笑,意識到自己的失神。“有事嗎?”


    她不是戀男色的癡女,瞧男子瞧到呆了,雖然眼前這位絕色男子很容易讓人陷入那種……不管了,反正她是個醫者,所以人的容貌優劣與否她不曾注意,令她在意的是:那人麵色是否正常,是否有病貌;倘若是對方有病,她該用何種藥草讓病患在最短時間內恢複。


    “在下應該沒被人下蠱吧?”想起當日二殿主殷無跡第一次與羅糸初次見麵,被羅糸細瞧的情形。


    “沒有,”他的眼神清澈明朗,眼白無瑕,沒有被下蠱的跡象。


    “還是……惡疾纏身?”嗬,想不到他會主動與人攀談。


    觀望他的五官神色,伸出三指搭在脈門,為他細細切脈。沉吟半晌。


    “你受傷三日,雖然有運功療傷、服了藥,傷勢要痊愈,需再調養七日,功體才會完全恢複。”如同一名醫者對患者專業的口吻。


    藥老醫術堪稱不錯,所製的金創藥、開的藥材皆是一流。服過藥老所開的藥,如她所言,需要調養七日,功體才會完全恢複。她的醫術卓絕,不容懷疑。


    “有何藥草可以立即恢複功力?”無跡的夫人羅糸,向來推崇自家師姐用藥了得?


    “馬上恢複功體的藥草是沒有。”大羅金丹,神仙才有。“百草紫金丹倒是能提早個兩三天痊愈。”


    “百草紫金丹,你提煉的丹藥?”


    “嗯,它可以修複功體,再重的內傷,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修複功體。”可惜她身邊少了這味藥。“你若需要,可以向糸兒取。”


    看來,她不但醫術佳,還是個製丹藥好手。


    “這味藥就隻有百草畹的人才得以使用?”百草畹的門規,她向來遵守。


    “這配方隻有百草畹才有。”她是照師尊的醫書煉丹製藥,百草紫金丹她是有再加幾味活血化瘀的藥材下去,且可以護及五髒六腑,讓內傷在最短時間內康複。糸兒好打抱不平,俠義心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武藝雖佳,然人外有人,還是偶爾不小心著了他人的道,煉製個兩三瓶,以備不時之需。她是個醫者,用不著。每迴丹藥煉製好,全數都給了糸兒。


    在鳳闕殿“靜心調養”,她才驚覺未雨綢繆是必要的。迴百草畹後,外出行醫定要將迷藥、傷藥隨身攜帶一些。


    “百草畹的獨門秘方,”


    “嗯。”呃,說了一長串,她怎忘了糸兒夫婦不在鳳闕殿,哪來的百草紫金丹——等等,受重傷時,糸兒曾塞給她一瓶服用,還有剩……由袖袋中拿出一瓷瓶。“這還有兩顆,你湊合著用。”


    “多謝藥菩薩賜藥。”


    “不算賜藥。這些日子以來,受到鳳闕殿無微不至的照料,算是一點迴禮吧。”師尊的原則不能違背,她還是說清楚的好,免得讓人以為她違背師厶甲-不得醫治富貴商賈。


    “照顧你,是因為鳳闕殿的疏忽讓你受傷,理應如此。”微笑又說道:


    “再說,令師妹嫁給無跡,套句旃遙說的話,百草畹與鳳闕殿是姻親關係,若不好好照顧你,對殷夫人,我們不好交代。”在她受傷昏迷期間,她的師妹,鳳闕殿二殿主夫人新婚期間就哭得傷心欲絕,仿佛受重傷是她本人,淚水差點沒把鳳闕殿給淹沒。


    姻親關係,還好……有必要攀親帶故嗎?日後再上鳳闕殿的機會很少……她四海行醫,接觸的病患全些是尋常人或貧困之人,投身醫療、煉製丹藥,忙碌到沒閑工夫上這作客……


    華敷沒理會“姻親關係”,隻迴道:“你先服下一顆,運功調內息一小周天。”


    鳳琅琊看見她眼裏淨是澄澈無波,完全醫者的神情,便不再多言,依她的話服藥後,盤腿而坐,運功讓藥效迅速催化,藥氣行走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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