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時候,杜桑德驚訝的發現,花廳的燈居然還亮著。


    安德羅妮至少在貴族群體中是個非常節儉的人。她不喜歡在沒有人的地方點燃燈光照明。花廳的燈亮著,說明安德羅妮現在就在花廳裏。


    淩晨三點半,母親難道還在為公務繁忙?


    杜桑德從馬車上下來之後,整個人都已經困到了一直犯迷糊的程度。他很想去花廳裏看看,但十歲的身體需要睡眠,他的精神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明天得提醒母親一下,熬夜容易猝死啊……”杜桑德嘟嘟囔囔的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後連衣服都沒脫,一頭紮在柔軟的床鋪上睡了過去。


    早上八點,在連續多次請女仆叫勳爵先生起床無效後,洛琳帶著波琳娜直接闖進了杜桑德的臥室。然後看到了整齊穿著衣服,但臉朝下趴在床上唿唿大睡的杜桑德。


    “算了……讓他繼續睡吧。勳爵先生是幾點鍾迴來的?”洛琳帶著一臉好奇的波琳娜退出了杜桑德的臥室,然後開始向一旁的女仆詢問了起來,“他平時起床應該都挺早的吧?”


    “勳爵先生……應該是淩晨三點多才迴到莊園裏的。”女仆長迴答道,“這段時間莊園裏的工作有些失控,沒有男仆或者女仆在勳爵先生的臥室門口守著,我也不知道勳爵先生迴來的具體時間。”


    “為什麽會沒有仆人?”洛琳用女主人的口氣問道,“管家先生呢?請他馬上過來一下。”


    女仆長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洛琳小姐,博爾德先生休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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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莊園裏的所有仆人都知道,博爾德先生最近身體不太好。也許是多年忠誠勤勞工作所帶來的損害,博爾德先生最近這一周突然患上了嚴重的關節病。


    一個為男爵家獻上了一百七十五年忠誠的家族,理應獲得體麵的待遇和獎賞。男爵夫人對於管家先生的身體狀況非常重視,在她的強烈要求下,還想要繼續為主人服務的博爾德先生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前往紐薩爾的熱海地區開始為期兩個月的溫泉療養生活。


    所有人都在同情博爾德先生的患病,但同時也在羨慕他所獲得的,來自於主家的貼心關懷。靜海是紐薩爾最著名的溫泉療養地,它的溫泉據說有著治療諸多疾病的神奇效果。


    而且,靜海溫泉的療養價格很高,一般的低級貴族都很難負擔得起每年兩個月的療養花銷。


    一時間,人人都在讚歎男爵夫人對於博爾德家族忠誠的犒賞。甚至有些羨慕博爾德先生,能夠有幸為這樣以為仁慈寬厚的主家服務。


    一直到上午十點半,杜桑德才從自己的床上爬了起來。他的一頭棕發被睡的亂糟糟的不說,眼睛上還帶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看上去還是非常疲勞。


    在得知自己已經睡過了頭以後,杜桑德無奈的給洛琳和波琳娜各寫了一封信,用於表達自己睡過頭,不得不鴿了兩人的歉意。然後,他晃晃悠悠的到了餐廳,準備和母親共進午餐。


    在餐桌上,杜桑德看到了同樣一臉疲相,並且也頂著兩個巨大黑眼圈的母親。兩人隔桌相望,看上去仿佛一對熊貓母子在午餐時偶然相遇。


    杜桑德坐在座位上,然後開始喝起了濃茶。沒辦法,他還是覺得很困。而桌子對麵的安德羅妮喝的茶顏色也挺濃,茶湯的顏色看起來頗像是醬油湯——老抽兌水的那種感覺。


    這對母子先是對著喝了一會濃茶,提了神之後才開始遣散餐廳裏其他的仆人們。然後開始了例行的“工作會議”。


    杜桑德坐在座位上,向自己的母親大概表述了一下自己和埃斯科瓦爾局長一起製定的計劃方案,然後唉聲歎氣的抱怨道,“如果把攤子鋪得太大,每個人獲得的資源恐怕壓根就不夠他們活下去的——我覺得……可能還是要挑幾個重點區域進行幫扶,而其他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地方,幹脆放開不管。”


    杜桑德的表情很難看,他皺眉說道,“但是,不管寡而患不均。貧民們對於殘忍的生活或許還能接受。但他們如果知道,有些人能夠得到援助,而他們自己卻什麽都沒有……這恐怕是會出亂子的。放棄一部分人以保護另一部分人……這是必要之惡。但這種必要之惡如果帶來了更嚴重的混亂,那還不如幹脆不做。”


    杜桑德目前根本想不到能有什麽辦法解決這個矛盾。這不是演講或者做做宣傳就能掩蓋過去的小問題。


    當資源配置不平等的結果是性命的時候,再怎麽認命的貧民都是會急眼的。


    “我從來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什麽‘必要之惡’。這就是一個實例——我們的能力嚴重不足,而問題嚴峻難以解決。”安德羅妮夫人放下了杯子,看著自己的兒子,眼裏有驕傲,但也有悲傷和憐憫。


    讓隻有十歲的兒子負責內政委員會,安德羅妮原本並沒有期待著杜桑德能夠發揮出什麽“扭轉乾坤”的作用。他原本就隻是應該拿著文章管理局的徽章,讓所有在內政委員會裏工作的職業官僚們收起心裏的那點小心思而已。


    但在杜桑德的全力驅動下,內政委員會竟然以一個空架子為基礎,開始迅速轉動了起來。那些官僚和埃斯科瓦爾局長密切配合,並且已經向她這個議長提交了一份保護貧民,為他們提供緊急援助的法案。


    毫不客氣的說,一個十歲小男孩的辦事效率,是二十五名有“豐富經驗”的民選下議院議員拍馬難及的。


    安德羅妮為自己的兒子自豪。他隻有十歲,但對於那些從來沒有碰過麵的貧民充滿同情和憐憫。他隻有十歲,卻能夠高效利用起手頭的一切資源,為那些普通人爭取生活的權利。


    但同時,安德羅妮也對於自己兒子的經曆感到悲傷和憐憫。


    他還太小,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確實是分有等級的。而現在,他需要為了那些低等人而感受到痛苦和遺憾——通過自己的判斷給與一些人活下去的希望,然後坐視另一批人苦苦掙紮。


    為了那些可憐的低等人,而讓自己的兒子陷入悲傷和自我懷疑中,這是安德羅妮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作為一名職業是下議院議長的母親,安德羅妮在沉默了幾秒鍾後,決定為自己的兒子做些什麽。


    不能解決資源配置不平等,那就盡可能的再增加一些資源。並且把其中一部分資源分配給對貧民有影響力的自由民。


    當接受救濟的人數增加,為了持續獲得資助,自由民就會主動去反對那些試圖製造混亂的貧民。


    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但卻能極大的遏製因為“不公平”而憤怒的人。


    當然,這個執行方案的“附加條款”,安德羅妮不會直接讓自己的兒子知道。隻要直接和埃斯科瓦爾溝通一下就夠了。


    “委員會提交的方案我看過了。”安德羅妮說道,“現在的下議院選舉還沒有徹底結束,不過,為這一次的方案湊夠13名議員的簽名問題不大。下午我就讓莫爾斯先生去辦理這件事情——有過半數的委員簽名,方案應該能在幾天內獲得臨時授權。”


    杜桑德的眼睛亮了起來,“能給批多少錢?”


    “下議院現在的經費不多。”安德羅妮想了想說道,“應該還能擠出十萬金鎊。”


    十萬金鎊,這又能拯救一大批貧民的性命。杜桑德興致勃勃的盤算了起來,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看到的亮著燈的花廳。


    “昨天晚上啊?”安德羅妮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刀叉,然後揉了揉額頭說道,“昨天晚上,皇家礦業聯合體的代表跟我談了一些事情。”她沒有解釋自己和那位代表究竟討論了些什麽內容,而是直接對杜桑德說道,“博爾德先生會在兩個月後退休,他的兒子將接替他的工作。”


    “您確定這麽處理沒有問題就行。”杜桑德點了點頭,他已經快速吃完了自己的午飯,然後開始拆起了今天的信件,他一邊拆著一邊說道,“我今天下午還得去一趟上阿爾賓,埃斯科瓦爾局長那邊應該收到煤炭報價了。”


    “關於購買煤炭的事情,我有一個建議。”安德羅妮忽然說道,“向那些代理商詢價並不見得是個好策略,他們更有可能聯合起來抬高價格然後均分利潤,而不是為了獲取訂單而壓低自己的利潤——現在煤炭在紐薩爾是不愁銷路的資源,他們能按照市場價格賣給內政局就算不錯了。”


    杜桑德點了點頭,這就是賣方市場下,買方的劣勢了。他很想知道,安德羅妮會給自己提一個什麽樣的建議,來規避一部分劣勢。


    “去找洛琳小姐吧。”安德羅妮說出了自己的建議,“她的父母是紐薩爾最大的煤炭經銷商,聯合礦業雖然不能不經批準就在殖民星上直接開采煤礦,但他們仍然是帝國最大的煤礦開采商。讓保羅先生和阿芒迪娜女士會給你開出一個合適的價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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