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影突然話鋒一轉:“敢問陛下,若是有人號稱家財萬貫,當然了,這個家財包括房產、田地、店鋪等等,那麽,他能拿出的現銀有多少呢?”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倒是將成化皇帝問住了。


    徐承影似乎本就沒指望久在深宮裏的成化皇帝能迴答,於是繼續說道:“所謂的家財萬貫,其實絕大多數人家,能拿出幾千兩現銀就不錯了。臣專門調查過京城中那些大商賈,除了方才提到的那個吳文江之外,其他的商賈至多能拿出一兩萬,就算把房產田契都抵押了去錢莊借貸,也不過三五萬兩。”


    無論古代還是現代,身價和現銀是兩個概念。


    徐承影又道:“臣的作坊恢複生產之後,便有大量的棉布流入市場,陛下想想看,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這個朕知道!”成化皇帝終於等到機會,幾乎是搶著說道,“當然是布價大跌!”


    “對……也不對……”


    徐承影點點頭,又搖搖頭,道:“當時的布價,在商賈的推波助瀾之下,已到了高位,這時候突然有大量棉布流入市場,有兩種可能,那些商賈們要麽放任不管,可若是放任不管,任由布價下跌,他們就慘了,因為這些人早就高價掃了不少貨,價格一跌,不但身家財產直接受損,還會因為市麵上貨物堆積太多,以至於找不到銷路,最後虧得一塌糊塗。”


    成化皇帝眉毛一挑,恍然大悟的樣子,忍不住一直點頭。


    徐承影繼續道:“第二種可能,就是他們為了維持市價,一定會想盡辦法繼續掃貨,繼續造成市場緊缺的假象,如此一來,價格不跌反漲,他們便可以坐等增值了。”


    成化皇帝隨即就道:“對,若換做是朕,怕是也會這樣做。”


    “可是……”徐承影又說道,“這時候,新的問題出現了,為了確保布價繼續上漲,去鞏固他們的利益,他們就需要不斷去吃進去大量的貨,不過,在這時候,有些商賈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對勁了,因為這時候的價格已經是虛高……”


    “等一下!”成化皇帝突然打斷他,問道,“什麽是虛高?”


    “就是……價格已經遠遠超出商品本身的價值,比如說……”徐承影四下張望一番,指著懷恩說道,“就說懷公公這身衣服,若是平日裏花十兩銀子就能買到……”


    “徐僉事!”懷恩趕忙打斷他,“咱家的衣服可沒那麽貴……”


    徐承影微笑道:“我就死打個比方,公公莫怪。”


    成化皇帝也白了他一眼,道:“別打岔,聽徐卿講下去!”


    懷恩隻好乖乖閉嘴,徐承影繼續說道:“當然了,懷公公平日裏是個節儉的人,斷然不會鋪張浪費,我就是打個比方,這身衣服若是值十兩,那麽由於某種原因價格上漲到十一兩、十二兩,乃至十五兩,都是可以接受的,這就是正常的市場波動。”


    “可如果漲到二十兩,三十兩,就遠遠超出了這身衣服本身的價值,這個時候,價格虛高,很不穩定,隨時都可能跌下來!”


    “而那些布商所做的就是如此,他們合起夥來將價格哄抬上去,雖然暫時表現地團結一致,可內心裏,還是有自己想法的,誰都清楚,這個價格維持不了多久,特別是那些借了高利貸的,對於市場上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格外的敏感。他們把全部身家都押了進去,抵禦風險的能力極低,稍有不慎便會傾家蕩產,因此,他們必須在價格崩盤之前出手,這個時機也是最難把握的,隻要有人頂不住壓力,率先拋售,那麽,後麵的人的就要吃虧了。”


    “這時候,臣將城北倉房的十幾萬匹棉布全部放出,此時市麵上價格還在上漲,那些商賈雖然繼續吃進,不過,突然出現這麽一大批貨,難免會起疑,再一打聽,得知發貨的倉房是吳文江的,而吳文江又是最大的布商,囤貨量最多,如果他最先拋售,其他人肯定就慌了,這樣一來,那些背負著高額借貸之人,定會忍不住偷偷在出貨了。”


    聽到這裏,懷恩有些不解地問道:“可是,吳文江完全可以跟其他貨商解釋清楚,不是他出的貨,如果那些商賈們打消了疑慮,繼續聯手哄抬物價,該怎麽辦?”


    徐承影飽含深意地笑了笑,說道:“就算吳文江想要繼續維持,卻已經是不可能了,隻需要最後再來個小手段,便會徹底摧毀他們的聯盟!”


    “究竟是什麽手段啊?”


    成化皇帝心裏這個急啊,你說事一次性說完行不行,這個斷章真的讓人很難受啊!


    “臣放出消息,大量出貨,不過這一次不是賣,而是換!”


    “換?拿什麽換?”


    “直接用棉花換,兩斤棉換一尺布!若是不嫌路遠的,可以帶著棉花直接去朝陽門外的作坊,還能享受九折優惠!”


    成化皇帝轉頭問道:“兩斤棉花是多少錢?”


    “啊?”


    懷恩頓時愣住,心說我哪知道啊!


    好在徐承影及時救場:“如此算下來,一匹布才四十文,主動送去作坊的,大致隻需三十六文。”


    成化皇帝頓時緊張起來,下意識地問道:“才三十幾文,作坊豈不是要賠錢了?”


    “這個……其實不會賠的,按照現在的生產模式,至少能保本,甚至還有得賺。”


    “哦!”成化皇帝這才放下心來,然後又問道,“若全京城的百姓都去換布,你那個作坊的產量跟得上嗎?”


    “說實話,跟不上!”徐承影搖頭道,“不過又能怎樣,隻要開了這個頭,對那些布商而言,猶如大壩決堤,一瀉千裏,任憑他們用什麽手段,都不可能阻擋布價大跌!”


    懷恩緊跟著問道:“如此低廉的價格,若是那些大布商再去搶貨,該怎麽辦?”


    徐承影自信滿滿道:“懷公公放心,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再拿不出銀子了!”


    成化皇帝和懷恩對視一眼,這招……狠啊!


    最初的時候,徐承影的建議是放任布價上漲。


    其後,他所利用的其實就是商賈們的貪婪。


    因為一樣東西一直在漲,引發了某種狂熱的效應。


    人都是情緒動物,一旦上了頭,哪怕布價漲太高,人們也會杜撰出許多的理由來證明它的價值合理性。


    緊接著,便是大量出貨。


    這種突然大規模的出貨,對於大小商賈而言,其實是個陷阱。


    想要將徐家的貨全部吃進,維持布價,那麽就必須付出巨額的真金白銀,於是,借貸就開始了。


    這些人是最貪婪的,恰恰也是最脆弱的,他們幾乎不具備承擔風險的能力,隻要臨門一腳,他們便會瘋了似的拋售自保。


    而像這種泡沫的市場,一旦有人開始拋售,除非有天量的資金接盤,是不可能兜得住的。


    這就好像老鼠倉,嘴上每一個人都說大家要同心協力,理論上隻要大家團結一心,等到最高位的時候,大家再一起出貨獲利就行了。


    可前提是,你得確保有人不會提前跳船。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何況還是一群為利益而臨時聚集在一起的商賈呢!


    借貸的人不跳船,就可能家破人亡,他跳不跳?


    他跳了,你敢不敢接?


    你能確保花了天量的資金接盤之後,還會不會有其他人趁著高價繼續跳水?


    這就是陽謀!


    你們就算知道我徐承影在搞鬼,哪怕我現在的出貨量也不夠維持京城中百姓的需求,那又如何?


    你們什麽都知道,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敗塗地。


    懷恩心有餘悸地說道:“如此一來,那些商賈豈不是要傾家蕩產?”


    “就是讓他們傾家蕩產!”成化皇帝卻顯得很興奮,“這招真是高明,若是當初依了萬卿和殷卿的法子,動用廠衛進行鎮壓,他們定是不服,說不定暗地裏會罵朝廷無恥,罵朕昏庸,現在好了,看他們罵誰去!”


    徐承影感覺自己額頭上出現了一個大大的問號,敢情……罵我就對了?


    “不過話說迴來……”成化皇帝似乎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立刻變了語氣,“也不能趕盡殺絕,還是要想辦法給他們留一條活路。”


    懷恩察言觀色,緊跟著說道:“奴婢倒覺得……這些商賈為了牟利,不管百姓死活,如今落的這般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


    做皇帝的當然要表現地仁慈一些,雖然恨死了這些商賈,但這些人畢竟也是自己的子民,有些話不能說的太過。


    做奴婢的就不一樣了,你不好意思開口的話,我來說!


    “其實,臣已經幫他們想好出路了!”徐承影似乎早有準備,當下說道,“他們收貨的成本平均下來大致在八十文,算上人工和儲運,可能稍多一些,按照現在的市場行情,如果以三十文的價格出手,雖然損失不小,卻不至於傾家蕩產。”


    懷恩心裏暗暗嘀咕,若以三十文出貨,至少損失七成,這樣的結果還不如殺了他們來的痛快,於是問道:“這個價格他們會賣嗎?”


    “現在的問題不是他們賣不賣,”成化皇帝看得很通透,搖著頭說道,“市麵上突然出現這麽多棉布,怕是三十文都很難出手!”


    這些商賈們也是神通廣大,附近幾個州縣的棉紗棉布都給買過來了,如此大的存量,誰敢接手?


    徐承影說道:“臣也考慮到了這一點,目前來看,幾乎不會有人來接盤,所以,如果臣願意出三十文的價格收購,至於他們願不願意賣,臣也不會勉強!”


    成化皇帝疑惑道:“你要收貨?”


    “對,收貨!”


    “收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來者不拒!”


    “你收這麽多貨做什麽?”


    徐承影認真道:“臣組建了一個商隊,準備年後出山海關,將這批貨運往遼東,那邊苦寒之地,本就缺少物資,到時候換些人參貂皮迴來,既能賺銀子,對遼東的軍民來講,亦是互惠互利,雙贏的局麵。”


    成化皇帝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腦迴路有些跟不上了,那些商賈囤貨的時候,你高位出貨,銀子都進了你的口袋,等到大盤崩了,再抄底買迴來,然後運到遼東去再賺一筆,怎麽感覺……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事先計劃好的呢?


    這一切的起源,是飛梭織布機,偏偏又是你鼓搗出來的新鮮玩意!


    難道從那時起,你就開始布局了?


    細思極恐!


    懷恩看了看成化皇帝,又看了看徐承影,心說這是你們連襟倆的生意,跟我沒關係,我什麽都不知道……


    徐承影並不知道成化皇帝在琢磨什麽,隻覺得對方的眼神越來越古怪。


    難道是因為聽到自己成立商隊,搞貿易,麵子掛不住了?


    在明初,特備是洪武年間,商籍乃是賤籍,不過現在都過去一百多年了,商賈們的身份也早就沒有以前那麽卑微,我搞個商隊怎麽了?


    俗話說,掙錢嘛,生意,不寒磣!


    “臣從一開始不建議打壓商賈,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願朝廷過多幹涉和遏製民間的商貿發展,士農工商各司其職,無農不穩,無商不富,商貿乃富國強兵之道,臣這麽做,也是給那些商賈們做個表率,賺銀子要堂堂正正,不能投機取巧!”


    這番話說完,成化皇帝再次陷入沉思,喃喃道:“無農不穩,無商不富,你這套說辭倒有些新奇……”


    作為明帝國的大掌櫃,成化皇帝當然知道銀子的好處,賑災需要銀子,修河需要銀子,打仗需要銀子……離開銀子,這個龐大的國家機器馬上就會停止運轉。


    可是,銀子從哪來?


    每年的稅收就那麽多,還要精打細算,這邊撥點,那邊撥點,然後就沒有了。


    至於自己的內帑,也是緊張兮兮,眼看年關將至,本打算給嬪妃們買點金銀首飾,結果一算賬,還是算了……


    現在徐承影手裏可是有自己五成股份,若賺了銀子,是直接進內帑的,跟國庫沒關係,想怎麽花就怎麽花,誰也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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