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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葉則小心翼翼地鎖好了門,打開自己提前備好的手電筒,環視著這個如同禁地的臥房。


    目之所及的所有家具上麵都覆蓋著一層慘白的防塵罩,整個套間看起來有種陰森森的空蕩感,令人背後發毛。


    葉則操控著身下的輪椅,來到了臥室門前,輕輕扭動門把,推開了房門。


    臥室裏麵一片漆黑,在手電筒燈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見大床、桌椅和櫃子同樣都被遮罩覆蓋著,仿佛隨時會有冤魂厲鬼掙破白布露出爪牙!


    葉則四下張望著,發現盥洗室的門並未闔上,露著一條黑魆魆的門縫。


    他驅動輪椅來到門前,推開房門的時候心想——這時候要是突然蹦出一個人來,嚇都能把他嚇死了。


    雖然葉則漫不著邊的想法並未成為現實,不過在燈光照到鏡麵的時候,他還是險些被鏡子裏麵突然出現的人頭嚇得一撅。


    意識到鏡中的人影是自己之後,他驚魂未定地收迴了視線,注意到盥洗室內的物品擺放井然有序,磚麵纖塵不染,並不像是長期無人清掃的樣子。


    葉則在洗手台上抹了一下,借著手電筒的燈光,看到自己的食指上仍然幹幹淨淨,一點兒灰塵都沒沾上。他皺了皺眉,再次環顧四周,總覺得此處的布局似曾相識。


    他操控著輪椅離開盥洗室,將臥室裏麵蓋著白布的地方都掀開看了一遍,發覺臥室和盥洗室的陳列擺設分明與他在主宅二樓的臥房一模一樣!


    葉則先前也進入過葉軒的臥房,其裝修風格跟他的臥房大相徑庭,足以證明並非所有房間都是統一製式的。


    他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那麽多個巧合——這間臥房,也許就是他失憶之前居住的房間。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接下來,葉則可謂是把整間臥房都翻了個底朝天。他在心裏一點一點羅列出兩個房間的共同點,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關鍵問題是,為什麽好端端的要換臥房?


    客廳、衣帽間、書房以及畫室都探查完畢之後,葉則推開了最後一扇緊閉的門,發現這是一間鋼琴房。


    他驅動著輪椅來到鋼琴旁邊,將覆蓋其上的防塵布輕輕扯下。與此同時,一個東西忽然“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葉則用手電筒一照,看到那是一本琴譜。他彎腰將其撿起,拍掉可能沾上的灰塵後,一目十行地看起了譜子。


    他知道自己在失憶之前學過鋼琴,每次碰到鋼琴的時候,心裏雖然也有幾分熟悉之感,但從未有一刻像現在一樣神思恍惚,甚至不由自主地輕聲哼唱出了琴譜上的旋律。


    葉則垂下眼睫,暗自思索這到底是哪位名家的大作,居然能讓他失憶了都如此念念不忘?琴譜是手寫的,上麵隻有音符,一時也看不出來究竟是手抄,亦或是書寫者自創的曲子。


    葉家宅邸每個房間的隔音效果都極好,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將鋼琴房的大門關上,準備嚐試著將這段旋律彈奏出來。


    本以為需要時不時看一下琴譜才能順利地奏完這首曲子,但沒想到他的雙手像是有了自我意識一般,居然在彈完了這支琴曲後,又自顧自地彈起了另一首陌生的曲子。


    隨著旋律漸入佳境,葉則的腦海中飛速閃過了零星的些許片段,快得甚至都來不及辨清是什麽就消失了,如同從眼前飄過的雲霧、指間淌過的流水,無論如何都抓不住!


    腦袋一抽一抽地疼痛,他忽然頓住了彈奏的動作,十指猛地插·進發間,發出一聲困獸般哀切至極的低吼。


    過了好一會兒,葉則急促的唿吸才慢慢平複下來。他麵無表情地闔上琴蓋,用防塵布遮好鋼琴,就抱著琴譜離開了鋼琴房。


    他靜靜地坐在客廳裏麵,努力迴想著腦海中方才閃過的記憶片段,低聲喃喃道:“筆記本……筆記本?到底藏在了哪裏?”


    ——如果現在他想要藏一個東西,他會放在哪個地方?


    葉則心裏暗暗思忖半晌,不由將目光投向了臥室。


    他操縱著輪椅進入臥室,而後直奔盥洗室。雖說所謂的第六感玄之又玄,但是這一次他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


    葉則一手撐著輪椅的扶手,靠著牆壁牆艱難地站起身來,摸索到了開關按下。天花板上的吸頂燈瞬間亮了起來,刺得他雙眼頓時就是一疼,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待到適應了光線的亮度之後,他才開始對這間盥洗室進行地毯式搜索,每一個邊邊角角都沒有放過,甚至還喪心病狂到了想把洗手台整個拆掉的地步。


    最後,他從浴池底部的一塊磚下麵取出了一件以牛皮紙包裹防水的東西。打開之後,裏麵正是一本花紋精美的皮質筆記本。


    葉則將其翻開,扉頁上寫著四個清雋的字——鹹魚日記。他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眸光溫柔,隨即迫不及待地繼續往下翻看。


    整本筆記本裏麵都在畫同一條銀發藍尾的小人魚,以及一個黑發黑眼的小正太,他們一起看日升月落、雲卷雲舒,似乎要一直相伴到天荒地老。


    紙張上除了日期以外,明明什麽字都沒有,葉則卻看得淚流滿麵,手指不住地顫抖。


    待翻看到其中一頁的時候,他不由垂下了纖長如羽的眼睫,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上麵沒有人物畫像,隻有寥寥數字——我們做了。


    葉則:“……”


    ——此“做”與他想象的“做”是同一個嗎?


    他安靜地發了會兒呆,繼續翻看下去,終於在最後找到了這條人魚的名字。


    “阿琉斯……”


    葉則覺得這個名字好似有一股魔力,讓他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他輕輕地以指腹摩挲著這三個字,凝眉思索。


    按照之前在威尼斯拍賣會上葉軒的反常來看,他極有可能知道自己與一條人魚談戀愛的事情,並且對此抱著極度排斥的態度。如此一想,他告訴自己的過往種種多半也摻了水分,就連心理醫師約瑟夫·斯蒂芬都很可能是他的幫兇!


    為免打草驚蛇,葉則斷了試探葉軒的念頭,準備另尋他法。


    他拿好琴譜和筆記本,操控著身下的輪椅,悄無聲息地迴到了二樓的臥房。


    *****


    祭祖儀式結束之後,葉則搭乘飛機返迴美國馬薩諸塞州。他先是去麻省總醫院進行了一番身體健康檢查,順便探望顧以,而後就像以前一樣前往斯蒂芬醫生的私人診所。


    約瑟夫·斯蒂芬是一個年約六十的和善老頭,他的身材既不幹癟瘦小,也不肥胖,看上去一直有在健身保持身材。


    葉則在他這裏連續治療了半年,一點起色都沒有,難怪會懷疑他與葉軒狼狽為奸。


    如果能夠確定這兩人之間的確存在交易關係,以及深度催眠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麽,那就可以進一步肯定自己的推測沒有問題。


    葉則被保鏢推著進入私人診所的時候,約瑟夫·斯蒂芬麵帶笑容地迎了上來,俯身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路卡,好久不見了!”這個年邁的心理醫師緊緊抱了他一下就鬆開了手,鷹隼般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了兩圈,笑道:“孩子,你談戀愛了嗎?不要試圖糊弄我,你的眼神舉止都在散發著一股甜蜜的氣息。”


    葉則淡淡笑道:“不,也不能算是談戀愛了。隻是有了喜歡的人……”


    他微微低下頭去,似乎是有些羞赧,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一樣。


    約瑟夫·斯蒂芬忍不住放柔了聲音,問道:“那你介不介意和我談談你的心上人?也許我能給你一點建議。”


    “他……他是個很好的人,我們前不久才認識對方的。”葉則在心裏默默地對弗洛裏·路德維希說了聲抱歉,就繼續信口雌黃下去,“說實話,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的行為有點唐突,我心裏對他其實沒有多少好感。不過相處下來,我才發現他是一個非常博學多才的人!他給了我很多幫助,我對他十分感激……”


    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了自己有別於往常的神采飛揚,立刻閉上了嘴不再出聲。可是,他雖然沒有說話,微紅的臉蛋和閃爍的眼神卻都在明明白白地表達著他內心的歡欣喜悅。


    約瑟夫·斯蒂芬眯起眼睛笑了下,說道:“聽上去,他是一個不賴的年輕人。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夠見見他。”


    ——看來無需他的刻意引導,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少爺就已經陷入了一段新的戀情。


    短暫的交談完畢,兩人就一前一後進入診療室,保鏢則留在外麵等候。


    約莫三個小時之後,約瑟夫·斯蒂芬推著輪椅走了出來,笑眯眯地與葉則道別。


    “路卡,希望下次見麵,你的男朋友能陪你一起來。”


    “……”葉則不動聲色地笑道:“但願如此。”


    *****


    迴到家後,葉則關好臥室的房門,入侵了約瑟夫·斯蒂芬的電腦,將其中的所有錄音文件都損毀得一幹二淨,抹除了自己留下的破綻。


    他知道約瑟夫·斯蒂芬有刻錄光盤備份的習慣,因此並不擔心此舉會破壞其他病人的資料。所以,趁著現在對方還沒來得及將這次交談的錄音刻錄成光盤,他必須盡快消除罪證!


    幹完壞事之後,他拿起耳機重新聽了一遍自己與約瑟夫·斯蒂芬的對話。


    在兩人交談的時候,葉則特意向約瑟夫·斯蒂芬請教了一下如何對病人進行深度催眠的問題,並且開玩笑似的說想要在他身上試驗一番。


    對方雖然同意了,但顯然非常警醒,無愧為世界一流的催眠大師。


    其實早在對自己的心理醫師產生懷疑之後,葉則就暗中查找過許多關於心理催眠的資料。無論約瑟夫·斯蒂芬答不答應,他都有把握能在假裝被對方深度催眠的時候進行反催眠。


    如他所料,反催眠的過程雖然十分短暫,甚至連一分鍾都不到,但至少他成功地套出了話,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約瑟夫·斯蒂芬這個老頭的確與他親愛的父親葉軒勾搭成奸,而深度催眠的真實目的並不是幫助他恢複記憶,而是要阻止他想起過去的事情。


    葉則咬緊了牙關,氣得幾乎發抖。他心思細膩敏感,好不容易才放下戒心,將信任托付給自己的父親,沒想到居然被對方擺了一道!


    可是事到如今,他非但不能去找葉軒對峙,還要配合對方演好這一出戲,以免露出馬腳。


    葉則深唿吸了一下,低聲喃喃自語道:“阿琉斯……”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能夠帶給他無窮的力量,支撐著他繼續前行。


    *****


    啟明紀355年,葉則以優異的成績從哈佛大學生物醫學係畢業之後,他的導師萊斯利·威爾莫特將他推薦到了北海水下實驗室做助理。


    臨行之前,葉軒仍然在試圖勸誘他留下來。


    “阿則,你去當科學家了,葉家這麽多的產業難道要便宜外人嗎?”


    葉則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爸爸,你現在正值壯年,應該能給我造一個弟弟或者妹妹吧?這樣問題不就解決了?”


    “……”葉軒沉默了一下,問道:“難道你不會嫉妒嗎?你不害怕爸爸以後不愛你了?”


    “不,”葉則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會的。”


    沒等葉軒露出笑容,他又補充道:“擔心會失寵的人,應該是你才對。畢竟,弟弟妹妹比你可愛多了。”


    “……”


    ——寒葉飄零灑滿我的臉,吾兒叛逆傷透我的心!


    葉軒到嘴邊的一句“你真了解我”憋屈地咽了迴去,腦海中隻剩下這句不知從哪看來的哀痛話語。簡直字字誅心,聲聲泣血!


    就在他因為自家寶貝兒子居然對自己冷嘲熱諷而心碎的時候,葉則冷不丁地問道:“爸爸,你在擔心什麽?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上刑場。”


    話雖如此,可是對於葉軒來說,那個北海水下實驗室就是刀山火海!


    雖然這幾年來,葉則一直都沒有將要恢複記憶的跡象,但他心裏還是覺得不踏實。


    具體緣由不能說出來,葉軒隻能苦笑道:“爸爸就是舍不得你,兒行千裏父擔憂,懂不懂啊?你個小沒良心的。”


    “不用擔心,”葉則說道:“我在那邊有熟人,你也認識的。”


    “誰?”葉軒警覺地問了一句,擰著眉頭說道:“弗洛裏·路德維希?”


    葉則點了點頭,笑道:“這下放心了吧?”


    “……完全沒有,”葉軒恨鐵不成鋼地盯著他,就像是在看一盆將要潑出去的水,“我這心裏感覺更加不安了。”


    葉則說道:“我會隨身攜帶武器的,爸爸,你別擔心。”


    葉軒看了他半晌,終於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每天都要發郵件給我匯報你的日常起居,知道了嗎?”


    葉則抽了抽嘴角,說道:“實驗室是全封閉式的,所有發出去的郵件訊息都要經過審核。而且,我又不是小孩子,爸爸你不要太黏著我。”


    被自家寶貝兒子嫌棄了一把,葉軒也不在意,而是輕笑道:“我是怕你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


    葉則眉角一跳,無語地看著他。


    葉軒繼續說道:“以前小時候,你還一直喊著要嫁給爸爸當新娘子呢。結果現在長大了,翻臉就不認人,爸爸在你心裏的地位還比不上你的學長。”


    說完之後,還煞有其事地歎了口氣。


    “……說得跟真的一樣,”葉則抽搐著嘴角,淡淡道:“你不要仗著我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就在這裏胡說八道。”


    葉軒低聲笑了起來,隨即一把將自家寶貝兒子從輪椅上抱起,讓他橫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葉則被他嚇了一跳,連忙用手撐著他寬厚的肩膀,瞪著他俊朗的麵孔說道:“爸爸,你幹什麽?快放我下去!”


    “你太瘦了,”葉軒摸了摸他蒼白冰冷的臉頰,柔聲說道:“在實驗室要記得按時吃飯,不要太廢寢忘食了,知道嗎?既然不能攜帶保鏢照顧你的衣食起居和人身安全,你就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葉則眼睫微微一顫,點頭說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爸爸,你也要注意身體。”


    無論葉軒在自己與人魚的戀情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至少他對自己的愛是不摻雜任何水分的。


    對此,葉則始終心存感激。


    *****


    十月份的時候,葉則終於登上了即將開往北海水下實驗室的巨輪。


    在他抵達目的地之時,迎接人員正是被他扣了很多頂黑鍋的弗洛裏·路德維希。


    這位背鍋俠見到心上人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他凍得青紫的唇色。


    “太冷了嗎?”不等葉則開口拒絕,弗洛裏·路德維希就將自己身上的風衣脫了下來,蓋在他身上,而後走到輪椅後麵推著他往臥室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說道:“先送你去住的地方安頓下來,我給你煮點熱可可,喝了就能驅寒。”


    “謝謝。”


    葉則悶悶的聲音從風衣下麵傳來,他整個人幾乎都要縮進輪椅,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弗洛裏·路德維希盯著他露在外麵的一截雪白後頸,一雙藍色的眼眸愈加深沉,仿佛無底海淵。


    他舔了舔嘴唇,聲音低啞地說道:“不用謝,路卡。”


    兩人很快就到了實驗室給葉則安排的臥房,裏麵的陳設裝修雖然簡陋了些,但十分幹淨整潔。臥室、盥洗室和客廳兼有,可謂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住在這裏也不算太屈尊。


    負責搬運行李的人陸陸續續地把行李箱放到了狹小的客廳空地上,不一會兒,客廳裏麵就沒有了落腳的地方。


    弗洛裏·路德維希見狀說道:“你要是覺得累的話,就先去床上躺一會兒,我去給你煮熱可可。”


    葉則微微笑道:“我沒事的,看一會兒風景就能緩解疲勞了。”


    說完之後,他就驅動著輪椅來到了一扇橢圓形的窗戶前,安靜地看著海底的景色。


    弗洛裏·路德維希眯眼盯著他纖細的背影,半晌輕輕一笑,拿出電熱水壺準備開始煮熱可可。


    片刻後,一股濃厚香醇的氣息彌漫在了臥房裏麵,誘人至極。


    葉則迴頭望去,看到金發藍眼的青年端著兩盞精致的瓷杯走了過來。


    “小心點,”弗洛裏·路德維希說道:“剛剛煮好,很燙。”


    葉則從他手中接過瓷杯,杯壁上微燙的溫度暖熱了他冰涼的雙手,“謝謝你,弗洛裏。”


    “不用跟我道謝,”弗洛裏·路德維希垂下眼瞼望著他的側臉,說道:“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


    熱可可喝完之後,葉則說道:“我要開始收拾房間了。”


    弗洛裏·路德維希明白他這是在委婉地送客,但仍然假作不知,問道:“需要我的幫忙嗎?”


    葉則搖頭笑道:“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


    再待下去未免有死皮賴臉的嫌疑,弗洛裏·路德維希隻得站起身來,說道:“那我就先走了,有什麽事的話,可以用通訊器聯絡我。通訊簿已經放在客廳的桌上了,裏麵有實驗室所有人員的通訊號碼。”


    進入北海水下實驗室之後,所有與外界關聯的通訊設備都必須上繳,隻能使用實驗室配備的專用通訊器進行聯絡。


    葉則說道:“我知道了,謝謝你。”


    “不是說過不用對我道謝了嗎?”弗洛裏·路德維希無奈地說道:“如果你真的想要謝我,改天給我彈一首鋼琴曲,怎麽樣?”


    葉則有些驚訝地問道:“實驗室裏麵還有鋼琴?”


    “當然,”金發青年失笑道:“你該不會以為實驗室的科學家們都在過著苦行僧一樣的生活吧?必要的娛樂項目還是有的,隻是沒有外界那麽繁多而已。”


    葉則:“……原來如此。”


    *****


    半年之後,葉則收到了來自導師萊斯利·威爾莫特的邀請函,信中表明由於他的優異表現,他被破格選入了尼普頓計劃。他可以在了解詳情之後,選擇加入或者拒絕。


    被委派過來擔當解說的人員正是弗洛裏·路德維希——一來,他也是尼普頓計劃的成員之一;二來,他與葉則一貫交好,由他出馬說服力會更大一些。


    “路卡,你知道尼普頓是誰嗎?”


    葉則點了點頭,答道:“羅馬神話中的海神。”


    弗洛裏·路德維希說道:“沒錯。所謂的‘尼普頓計劃’,其實就是將人魚的基因細胞與人類的基因細胞完美地結合起來,使得人類也擁有潛入深海的能力,成為水陸兩棲的哺乳動物,並且擁有人魚的特殊攻擊能力。”


    葉則瞳孔微微一縮,感到自己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許多。


    他抿了抿嘴唇,說道:“人魚?”


    “是的,”弗洛裏·路德維希輕輕頷首,以誘惑的口吻說道:“你見過人魚嗎?如果你加入了尼普頓計劃,就能知道更多關於人魚的事情。”


    葉則的右手緊緊抓著輪椅扶手,手背上筋絡浮現,似乎是在極力克製激動的心情。


    他沉聲問道:“那麽,你能告訴我,尼普頓計劃的目的是什麽嗎?”


    “現在還不可以,”弗洛裏·路德維希搖了搖頭,說道:“這一點,等到你加入了尼普頓計劃,自然就能夠明白了。”


    “是嘛,”葉則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說道:“既然如此,那我選擇加入你們。”


    ——這是一個絕妙的機會,他一定要抓住它!


    弗洛裏·路德維希伸出手來,示意葉則握住自己的手,而後輕輕笑道:“歡迎之至。”


    *****


    加入尼普頓計劃之後,葉則才知道這個實驗項目是北海水下實驗室重中之重的頭等項目。總負責人正是他的導師萊斯利·威爾莫特,同時也是這座水下實驗室的最高領導人。


    參與尼普頓計劃的實驗體大多都是瀕死的病人,當然也有身體素質極為出眾的軍人以及被拐騙過來的普通人。實驗體的來曆各有不同,年齡跨越度也很大,但是這些在瘋狂的科學家們眼裏,不過是關乎實驗結果的數據罷了。


    在這座如同牢籠的水下實驗室中,實驗體已經不再是人類,而是案板上麵任人宰割的牲畜!


    能夠成功轉變為人魚的實驗體並不多,絕大部分實驗體都死在了手術台上,而存活率最高的就是曾經身為軍人的實驗體。他們的生理年齡處於青壯年時期,身體素質極好,這才能夠熬過地獄般殘酷的實驗。而成功轉化的實驗體則會佩戴著頸環,成為劊子手們的幫兇,引誘海中真正的人魚自投羅網,為尼普頓計劃提供更多的研究素材。


    這個實驗項目看似是為了提高人類的身體極限,但其真實目的恐怕不止如此。


    葉則心底一陣陣地發冷,他雖然不願意同流合汙,但現在既然已經騎虎難下,他就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


    在北海水下實驗室的三年間,葉則每一周都會給葉軒和顧以發送一封電子郵件。內容五花八門,但總歸是從未斷過與他們的聯係。


    可是近一月不知怎麽迴事,顧以遲遲沒有迴複他的郵件,這種前所未有的情況讓他心裏的弦一下子緊繃起來。


    葉則拜托葉軒探查了一下情況,才知道原來顧以已經病入膏肓,現在隻能在麻省總醫院的icu病房吊著一口氣。


    他立刻向萊斯利·威爾莫特申請了外出,而後在弗洛裏·路德維希聞訊趕來的時候,簡短地向對方解釋了一番。


    弗洛裏·路德維希沉吟道:“路卡,你有沒有想過讓她加入尼普頓計劃?”


    “什麽?”葉則皺起眉頭,冷聲說道:“你開什麽玩笑?這不是要她送死嗎?”


    “你不要生氣,”弗洛裏·路德維希語氣溫和地說道:“依照她的病情來看,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如果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你為什麽不選擇有生還可能的那一條路呢?”


    葉則沉默半晌,說道:“這不是我能選擇的事情。”


    弗洛裏·路德維希說道:“既然這樣的話,那你為什麽不把選擇權交到她的手上?”


    “……”葉則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讓我好好想一想。”


    “路卡,你能考慮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聽我一句勸……”


    “你出去!”


    葉則沉聲打斷了弗洛裏·路德維希的話語,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的臉龐,一雙波光湛然的桃花眼中似有浮冰。


    金發藍眼的男人雙手舉過頭頂,做了個投降的姿勢,說道:“好吧,好吧,我馬上就出去。你別氣壞了自己,不然到時候威爾莫特博士肯定要活剝了我。”


    在他離開之後,葉則靜靜凝視著虛空中的一點沉思,終於在一個小時之後下定了決心。


    他準備出門去找弗洛裏·路德維希商談此事,卻沒想到一推開門,對方就出現在了眼前。


    這個身材高大的金發男人倚靠著牆壁,單手插兜,姿態頗有幾分瀟灑不羈。


    他眼含微笑地望著葉則,問道:“想清楚了嗎?”


    葉則抽了抽嘴角,說道:“想清楚了。我會把兩條路都告訴她,讓她自己做決定。如果她願意加入尼普頓計劃,我想直接在麻省總醫院給她做轉化手術。目前她的身體狀況不適合長途跋涉,所以我必須申請帶上一套設備……”


    “我會幫你的,”弗洛裏·路德維希三兩步走到他麵前,微微俯下身來,溫熱的唿吸噴薄在他的額頭上,“我們兩個一起申請,通過率會高很多。”


    葉則有些不適地往後靠去,與他拉開距離,說道:“謝謝你。”


    弗洛裏·路德維希渾不在意地直起身體,溫和地笑道:“不用謝,能夠擔任你第一次操刀轉化手術的助手,我感到非常榮幸。”


    葉則問道:“你這麽肯定她會同意?”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弗洛裏·路德維希薄唇微微彎起一抹譏誚的弧度,隨後笑容擴大,掩去了一閃即逝的譏諷之意,“螻蟻尚且貪生,隻要能有一線生機,誰會去走必死無疑的那條道路?”


    葉則不置可否地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當天下午,兩人就將外出申請和儀器申請提交到了萊斯利·威爾莫特手上。


    這位年近古稀的博士笑著調侃道:“你們兩個這是打算要拿著實驗室的器材私奔嗎?”


    弗洛裏·路德維希點了點頭,說道:“那麽您是答應了嗎?”


    “……”葉則抽了抽嘴角,說道:“別亂開玩笑,弗洛裏。”


    “好吧,”弗洛裏·路德維希聳了聳肩,語氣似真似假地抱怨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這是在逗你開心嗎?你的表情這麽嚴肅,當心會嚇到你的小女朋友。”


    葉則無奈地說道:“那我真是謝謝你了,還有,她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女朋友。”


    弗洛裏·路德維希挑眉一笑,說道:“原來不是啊。我看你每個星期都要給她寫電子郵件,還以為你們是那種關係。”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別在我麵前打情罵俏了,”萊斯利·威爾莫特在他們兩人的申請書上蓋好印章,說道:“早去早迴,尼普頓計劃少了你們兩個,進度會慢很多。”


    “是的,老師。”葉則點了點頭,又補充了一句,“我沒有在跟他打情罵俏。”


    弗洛裏·路德維希笑著附和道:“對啊,博士您不要亂說。”


    葉則皺了皺眉,覺得他這話一說,簡直是在火上澆油。


    果不其然,萊斯利·威爾莫特立刻就說道:“不用解釋,我都知道的。好了,你們快走吧。”


    ——你知道什麽?媽的智障!


    葉則麵無表情地操控著輪椅,頭也不迴地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弗洛裏·路德維希看著他的背影,與萊斯利·威爾莫特相視一笑,而後立刻拔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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