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韶司身體底子好,當日傍晚,這場突如其來的溫病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雖則如此,在葉則的強烈反對下,他還是沒有離開寢屋去書房處理教務。


    這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模樣要是被天魔教教眾看到,隻怕會當場哭暈。


    葉則坐在桌案前翻閱書籍的時候,池韶司不甘寂寞地走到他身後,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悶聲說道:“阿則,我好無聊。”


    “看出來了,”葉則頭也不迴地說:“要我給你講睡前故事嗎?”


    他的調侃沒讓池韶司感到絲毫羞窘,反而很是坦然地接受了:“好啊好啊。”


    池韶司從後麵摟住葉則纖細的腰肢,親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頸側的肌膚,然後順嘴咬了一下。


    “唔!”葉則緊鎖眉頭,側過臉怒視著他,“你是狗嗎?”


    “你說是就是吧。”臉皮厚如城牆的池韶司一臉愉快地笑道:“據說狗會撒尿圈地盤,我這應該算是蓋印章圈地盤。”


    葉則一巴掌糊到他臉上,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麵無表情道:“去榻上乖乖躺好。”


    池韶司順從了他的指令,躺在床榻上眼巴巴地看著葉則,看起來像隻等待主人撫摸的大型犬一樣溫順。


    葉則嘴角不由微微翹起,隨手抽了一本遊記,坐到床榻邊開始給幼齡化的池韶司講睡前故事。


    他的聲線清冽得像是淙淙溪流,溫柔地淌過了池韶司躁動的心田,所有不安的情緒都被慢慢撫平。


    沒過一會兒,難得顯出病弱之態的魔教教主就沉入了夢鄉。


    葉則見狀便闔上書籍,正要起身把手中的遊記歸置原位,卻發現有一隻手正緊緊捏著自己的衣袖。


    他不禁失笑,索性坐在凳子上,安靜地端詳起了池韶司的睡顏。麵目輪廓深邃、線條冷峻,眉骨鋒銳,鼻梁英挺,薄唇性·感——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仔細看來,蕭遠、賀梓軒、厲寒朔以及池韶司這四個男人的眉目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之處,就連性格也如出一轍。


    “……你到底是誰呢?”


    葉則不由低喃出聲,他想起了自己在帕拉斯星上得到的那張照片。


    照片上與蕭遠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究竟是誰?


    他飄忽的視線重新迴到池韶司的臉上,便看到這個一向恣意狂妄的魔教教主眉峰緊蹙,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是在說夢話。


    ——在說什麽呢?


    葉則仔細辨別,聽到他說:“……不,別離開我……不要……求……求你……”


    ——求求你,帶我離開!


    是誰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炸響,如此卑微地懇求著一個肯定的答複?


    葉則用力按住額頭,腦袋痛得像是要裂開了。他死命咬住嘴唇,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生怕吵醒了池韶司。


    ——好疼啊!為什麽這麽疼?為什麽要離開我?


    ——為什麽?為什麽?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叫聲再也壓抑不住,葉則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撞倒了身後的凳子,也驚醒了睡著的池韶司。


    “阿則?你怎麽了?”池韶司連忙掀開被子下床,伸手去扶被疼痛折磨得已經跪坐在地上的葉則。


    “啪——”地一聲,葉則用力揮開了他的手。


    無形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隨著這清脆的聲響碎裂了。


    池韶司微微一怔,隨即半跪在葉則身前,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問道:“頭疼嗎?”


    葉則恍若未聞地闔著眼眸,額上冷汗涔涔,單薄的胸膛隨著他粗重的喘息劇烈起伏。


    他雙手抱著自己的腦袋,五指插·進黑發中,用力得連指骨都微微泛白。


    沒有得到迴應的池韶司垂眸望去,看到葉則嘴唇都被咬破了,鮮血淋漓的樣子讓他心疼得不得了。


    “別咬了,”池韶司抬手捏住葉則的下頜,強迫對方張開嘴巴,然後把自己的食指、中指並攏在一起隔在了葉則的兩排牙齒之間,讓他無法咬合,“我知道你不想大喊大叫吵醒我,可是你這樣……我難道不會心疼嗎?”


    葉則顯然已經痛到了極點,忍耐不住地咬著他的手指,鮮紅的血液從傷口流出。


    腦袋裏麵像是有萬千蟲蟻在橫衝直撞,也像是有人拿著棍子在翻攪!每一根神經都在戰栗,每一個細胞都在哀嚎!


    “疼……啊啊啊!我好疼啊……蕭遠……蕭遠……”


    他嘴裏無意識地哭喊著,一直在念叨著同一個名字。不是池韶司的名字,而是一個前所未聞的姓名。


    池韶司抿緊了嘴唇,目光暗沉地看著已經完全失去理智的葉則。


    他按捺住狠狠質問對方的衝動,溫柔地安慰道:“阿則,別怕,我在你身邊。乖……乖一點,不疼了……不疼了……”


    良久之後,葉則咬住嘴裏手指的力道鬆了下來。渾身脫力的他一頭栽進了池韶司懷裏,失神的雙眼半闔著。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眼裏朦朧的水光化作淚水滴了下來,混在了臉上的淚痕中。


    滿嘴的血腥味讓葉則下意識地抬頭看去,氣喘籲籲地問道:“阿司,你的手……唔嗯!”


    嘴唇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攫住,惡狠狠地吮·吸吻咬著,唇瓣上的傷口也在隱隱作痛。


    葉則有些喘不過氣地張開嘴,還沒問完就被兇神惡煞的池韶司乘隙而入了。


    “怎麽突然……啊……”


    火熱的舌頭用力掃蕩著他的口腔,帶著橫掃千軍的氣勢,像是要把他的舌頭絞斷一樣。


    池韶司將自己的一腔憤懣疼惜都傾注在了這一吻中,等他發泄完畢,才發現葉則已經暈過去了。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抱起葉則放到床榻上。


    給葉則蓋好被子之後,池韶司拿起先前葉則用來給他降溫的巾帕浸水絞幹,而後動作輕柔地擦幹了對方臉上的淚痕。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俯身在葉則的唇上溫柔地輾轉碾磨,目光脆弱得像是一觸即碎的水月鏡花。


    半晌後,池韶司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葉則的嘴唇,目光暗沉地看著他沉靜的睡顏。


    “……在你眼裏,我到底是誰呢?”


    *****


    東湖,水雲宮內——


    “豈有此理!”一襲杏黃色宮裝的中年美婦憤怒地一掌拍碎了木桌,破口大罵道:“天魔教欺人太甚!真當我水雲宮無人嗎?”


    江嵐跪在地上,滿臉淚痕,任由四濺的木屑劃傷了女子最為珍愛的花容月貌。


    “還請師祖為我做主!”她伏身叩首,聲音顫抖著乞求。


    江清秋平複了急促的唿吸,冷著麵容問道:“你方才說……天魔教那池韶司身上的刺青與水雲宮宮主印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江嵐語氣堅定:“是,師祖。”


    江清秋微微眯起眼睛,冷笑道:“原來如此!阿嵐,你且站起來。”


    聽到她稍有和緩的語氣,江嵐心下大定,撐著酸麻的雙腿站了起來。


    江清秋問道:“你可知道,宮主之印上的圖案是什麽?”


    江嵐搖了搖頭,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你是未來的宮主,告訴你也無妨。那是……”江清秋頓了頓,望著虛空說道:“能夠打開劍聖藏寶之地的鑰匙。”


    江嵐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劍聖……藏寶之地?”


    江清秋笑了笑,說道:“沒錯,劍聖莫長歌。數百年前,宗祖江梧月與劍聖莫長歌結為連理,育有兩女。長女名為莫離,幼女名為莫忘。後來因為劍聖一心追求劍訣極致,忽略了妻女,宗祖便與他和離,帶著兩個女兒來到東湖一帶創建了水雲宮。劍聖在破碎虛空之前,曾將一塊海洋玉髓送到水雲宮中,並附上書信一封,言明這塊玉髓是開啟藏寶之地的鑰匙。可是宗祖恨極了他,便將藏寶之地的地圖毀去了,隻留下了一塊海洋玉髓作為江家代代相傳的寶物。”


    “竟有這樣的事情?”江嵐被這段信息量龐大的話震驚了,半晌又追問道:“既然如此,宮主印上會有這個圖案自是情有可原,可是池韶司身上怎麽會……”


    江清秋皺了皺眉,說道:“宗祖長女莫離後來改名叫做‘江莫離’,繼承了水雲宮。她的夫婿是招贅得來的,甚至後來她這一脈的長女都是招贅得婿,誕下的長女便成為內定的繼承人,而海洋玉髓也隻會傳給繼承人。所以,這個圖案萬萬不可能是從水雲宮的這一脈流出的。”


    江嵐遲疑地問道:“莫非是……凰山城莫家?”


    江清秋點了點頭,“極有可能。據說當年莫忘遠嫁到北地的時候,宗祖為了讓她能夠自由調動水雲宮的勢力,便刻了一個與宮主印一模一樣的印章作為嫁妝。莫忘生了兩對兒女,因她並未隨母改姓,其中劍道天賦異稟的幼子便繼承了‘莫’姓,這一支就是現今的凰山城莫家。而她的幼女則跟著一個苗人私奔出逃了,這件事情鬧得很大,所以《水雲宮誌載》中也有記錄。至於其他後人,我就不甚清楚了。”


    江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如此說來,天魔教的確極有可能是從莫忘這一支得到圖案的。”


    江清秋“嗯”了一聲,說道:“世人都不知曉水雲宮與劍聖莫長歌的關係,皆因宗祖當年不願與之有分毫牽扯。阿嵐,今日之事你聽過就罷了,莫要傳到他人耳中。你可明白了?”


    話音一落,她的身上爆發出了極為強悍的氣勢,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在她的腳下。


    江嵐心中一震,微微頷首道:“是,阿嵐謹遵師祖之令!”


    ——這就是有望破碎虛空的修煉者,無需依靠外物便能叫人肝膽俱碎!


    江清秋露出微笑,說道:“好孩子……天魔教竟敢如此欺辱於你,本宮絕不會善罷甘休!打壓魔教本就是我等分內職責,不過,單憑一個水雲宮很難撼動天魔教的根基。”


    她的神色看起來不像是畏縮不前,反倒是勝券在握的模樣。


    江嵐不禁問道:“不知師祖有何妙計?”


    江清秋唇邊的笑容帶著冷意譏嘲,“若是正道人士能夠齊心協力殺上明尊峰,區區一個天魔教又有何懼?阿嵐,狗都能為了一塊肉骨頭撕咬起來。如果叫人知道天魔教藏有劍聖藏寶圖,何愁不能讓各大門派對其群起而攻之?”


    江嵐按在地麵的雙手微微顫抖,不是害怕,而是心情激動所致。


    她覺得自己仿佛已看到了池韶司和盧靖身首異處的模樣,連忙叩首道:“師祖高明!多謝師祖為我出氣!”


    江清秋臉上的表情恢複了溫和,“阿嵐,你出去罷。”


    “是,師祖。”


    江嵐躬身行了一禮,退出了這座宮殿。


    殿內安靜莫名,脈脈斜暉傾灑在江清秋的身上。她看起來風韻猶存,仍然美得動人,卻仿佛在一息之間老了十歲。


    “素瑤,我的孩子……我的女兒……”她失魂落魄地低聲喃喃著:“娘親給你報仇了……”


    二十年前,她的女兒被池天漢親手殺死!可是,那時候的江清秋隻修煉到了《移花神功》的第十層,根本不敵已突破至《萬魔策》第十九層的池天漢。


    仇恨的種子就此埋藏在了心底,成為了她不斷突破壁障的助力,也在日複一日的怨恨中茁壯成長。


    江清秋望著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心裏忽覺有些茫然。


    大仇得報在望,可是冤仇了結之後呢?她該怎麽辦?繼續修煉《移花神功》直至破碎虛空嗎?


    水雲宮這一脈的劍聖後人流傳至今,隻剩下她一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一旦她離開此世,傳承就會斷掉。


    江清秋歎了口氣,一瞬間仿佛想到了什麽,驀然皺起了眉頭。


    她幹涸的心田注入了一股清泉,黯淡的目光也隨之亮了起來。


    ——她還有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外孫尚未找到!


    ——那孩子一定還活著!


    *****


    斜陽欲墜,霞染碧空,地麵上的皚皚白雪也映著暮色,仿佛融進了天穹。


    池韶司負手立在窗前,聽著身後兩大護法之一陽冰的匯報,眉心緊蹙。


    他平靜的聲音中喜怒難辨,“孟無痕被人救下了?”


    陽冰單膝跪在地上,垂首說道:“屬下無能,在最後關頭讓他被上官雪和穆珩陽救走了。”


    “上官雪,穆珩陽……”池韶司眯起了眼睛,反身就是一記窩心腳,“沒用的東西!”


    陽冰被他踹得口吐鮮血,臉上卻沒有絲毫怨懟之色,他伏身磕頭道:“請教主責罰。”


    池韶司麵無表情地說道:“滾去執刀堂罷。”


    陽冰道了一聲“屬下告退”,就踉踉蹌蹌地離開了書房。


    池韶司站在原地,心中殺意暴漲。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把這兩個多管閑事的家夥殺掉!不過,現在動手的話,也算為時未晚。


    “殷律,”他喚了一聲,徑自吩咐道:“派人截殺上官雪和穆珩陽,務必要在他們進入北地之前。”


    門外有人應道:“屬下領命。”


    凜冽冬風割麵來,池韶司渾然不覺,直至皓月當空才活動了一下麻木的身體,離開了書房。


    他穿過蜿蜒的廊廡,無心欣賞沿途的雪景,滿腦子都在想著葉則。


    前天傍晚,葉則暈過去後,池韶司一夜未眠。


    此後的兩天,他一直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葉則,索性裝作教務繁忙的樣子窩在了書房。


    但是,逃避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他也忍受不了這種想見卻不能見的折磨。


    池韶司駐足在庭院內,望著燈火通明的寢屋,低聲自語:“……阿則,我該拿你怎麽辦?”


    ——如果能夠忘掉那些困擾著兩人的事情,阿則就不會離開他了。


    ——如果阿則沒有看到那間密室就好了……


    “沒有看到?”池韶司忽然福至心靈,唇角微揚,露出了一抹詭譎的笑容,“阿則……原諒我。”


    “你傻站在那裏做什麽?”一道清冽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他抬眼望去,一頭黑色短碎發的葉則正赤足站在門口。


    ——原來……阿則的頭發已經那麽長了嗎?


    池韶司有一瞬的恍惚,隨即連忙上前幾步,將葉則打橫抱起,略帶責備地說道:“怎麽又不穿足衣?你這兩天一直頭疼,再著了涼豈不是雪上加霜?”


    葉則在他懷裏渾不在意地笑道:“沒關係的,你不用那麽緊張。”


    屋門被池韶司用腳闔上,阻隔了外麵的凜凜寒風,隻餘一室溫暖。


    葉則乖乖坐在床榻上,在池韶司捉著自己赤·裸的足踝時,忽然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頰。


    溫熱的手掌輕輕摩挲著池韶司冰涼的肌膚,如同溫潤滑膩的暖玉。


    池韶司替葉則套上足衣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眼前這個渾然不知自己正在玩·火自·焚的青年。


    他聲音微啞地問道:“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葉則微微笑了起來,沒有迴答,猛然俯身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唿吸相聞的刹那,池韶司忍不住心跳加速,幽黑的眼睛裏麵隱含希冀。


    兩人獨處的時候,葉則總是克製而內斂,很少主動索吻,但每一次都能讓池韶司欲罷不能。


    “你是不是……”葉則輕聲問道:“在躲我?”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在頭痛欲裂的時候喊出了“蕭遠”這個名字,隻對那蝕骨的疼痛映像深刻,否則他一定不會問出這種答案昭然若揭的弱智問題。


    池韶司閉了閉眼睛,掩去了希望破滅後的失落。


    他微抬起下巴順勢吻了一下葉則,而後低下頭一邊繼續為對方套足衣,一邊迴答道:“沒有,我粘著你還來不及呢。你今天有沒有乖乖吃藥?”


    葉則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目光,幹咳兩聲道:“阿司,你看我自小師從道嵩僧人,怎麽說醫術都要比天魔教裏的大夫高明吧?依我看啊,這個藥就不必……”


    他的聲音在池韶司肅然的目光中越來越小,最後隻能閉上了嘴。


    “嗯?”池韶司鬆開他的腳踝,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剛才說什麽?我沒有聽清。”


    “……沒什麽。”


    葉則暗自腹誹了兩句,在魔教教主無聲的威脅下委委屈屈地妥協了。他在上一個遊戲世界中的身份是病弱眼盲的親王,把藥當飯吃,以致於他現在十分痛恨吃藥。


    池韶司看著葉則難得孩子氣的模樣,不由輕輕揉了揉他細軟的黑發,低聲哄道:“乖,我叫人準備了蜜餞,不會很苦的。”


    葉則朝他橫了一眼,“知道了,別拿我當小孩子。”


    池韶司沒有誠意地應道:“好,都聽你的。”


    葉則:“……”


    ——這麽明顯的敷衍態度,當他還是那個眼盲的瑞安親王嗎?語氣再溫柔也不能改變本質!


    *****


    兩人聊了一會兒,送藥的仆役就敲響了門。


    池韶司打開門接過仆役端在手中的木製托盤,闔上門後,不動聲色地從袖口掏出一個瓷瓶,將其中的粉末倒進了藥盅攪勻。


    這一係列流暢完美的動作是在眨眼之間完成的,沒有露出絲毫馬腳。


    他收好瓷瓶,轉身朝著葉則走去,微微笑道:“阿則,藥來了。”


    葉則斜倚在床榻上,看著池韶司動作熟練地把藥盅裏的湯藥倒進瓷碗,拿湯匙輕輕攪了幾下,然後端著瓷碗準備一勺一勺地喂他。


    “……喂,”葉則嘴角抽了抽,說道:“我的手可沒有殘廢。”


    池韶司似乎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但還是從善如流地把瓷碗和湯匙遞給他,叮囑道:“有點燙,你慢點喝。”


    葉則“嗯”了一聲,舀起一勺湯藥吹了吹,在池韶司的目光中喝下了第一口。


    湯藥甫一入口,他就知道裏麵有問題。


    池韶司在旁緊盯著他,似是在催促他繼續喝。


    ——是阿司下的藥嗎?真是個傻瓜啊……這種致人失去近些時日記憶的藥物是他自己配置的,就算再神不知鬼不覺,也逃不過他敏銳的知覺。


    葉則恍若未覺地又喝下了一口湯藥,甚至還因為藥汁的苦澀而蹙起了眉心。


    ——如果忘掉密室的事情能讓阿司有安全感,失憶又有什麽關係呢?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失憶是什麽呢?是遺忘所有的痛苦悲傷,埋葬曾經的甜蜜溫存。


    也許……是比死亡還痛苦的事情!


    葉則機械性地喝著湯藥,混亂不堪的腦海中驀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電子音——


    【懲罰debuff啟動!接下來的一刻鍾內玩家的負麵情緒將會持續增幅,且會影響到在此期間與玩家進行各方麵接觸的人。】


    大腦忽然疼得像要爆炸了,葉則意識到讓他心有餘悸的痛苦再次襲來!他忍耐地閉了閉眼睛,端著瓷碗的左手微微顫抖。


    池韶司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擔憂地問道:“阿則,頭又開始疼了嗎?”


    “啪啦——”


    瓷碗碎裂的尖銳聲音在寢屋內響起,葉則捂著嘴巴幹嘔了兩下,泛著生理性淚水的眼睛死死盯著池韶司。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池韶司剛剛做了虧心事,不敢與他對視,隻能幹巴巴地說道:“阿則,我幫你按摩一下吧。”


    葉則冷笑一聲,淡淡問道:“為什麽要這麽自以為是?為什麽要抹除我的記憶?”


    知道事情已經敗露,池韶司沉默半晌之後,抬手遮住了葉則的眼睛,“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阿則……我會忍不住的……”


    ——無法忍耐對方看著他的眼睛裏麵流露出厭惡憎恨,那一定比下十八層地獄還痛苦千百倍!


    葉則眨了眨眼睛,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掉出眼眶,濡濕了池韶司的掌心。


    ——可惡!可惡的遊戲光腦!可恨的懲罰debuff!


    ——不要再說出那些無情殘酷的話了!不要再說了!


    他不想再傷害池韶司了啊!


    池韶司見葉則氣得都哭出來了,手忙腳亂地抱住他哄道:“阿則……別哭了,你別哭了!對不起,我不該擅自下藥企圖抹除你的記憶!對不起,對不起……你要怎麽懲罰我都行,隻要你別離開我……對不起……”


    葉則死咬著牙關,手腳並用地環抱住池韶司,像隻八爪章魚,勒在對方脖頸上的雙臂甚至差點讓魔教教主背過氣去。


    他暗自忍耐了好一會兒,像是有人拿著鋸子在來迴切割大腦的痛感才漸漸消弭。


    耳邊池韶司的道歉還在繼續,念經似的一連串“對不起”讓他不由輕笑出聲。


    “沒關係,”葉則的聲音略微沙啞,虛弱得仿佛風一吹就散,“隻要我還記得你就夠了,其餘的……忘了就忘了罷。”


    池韶司怔怔地望著葉則,鼻腔忽然一酸,艱難地問道:“我對你來說……是最重要的嗎?”


    葉則語帶調侃地笑道:“嗯,感動得要哭了嗎?”


    池韶司悶不吭聲地抱緊了他,“如果我是你的……仇人之子,你會離開我嗎?”


    葉則微微一愣,剛想開口說“不會”,卻想到如果這不是在遊戲世界,他還會這麽無所謂嗎?他忍不住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


    察覺到他的遲疑,池韶司目光一沉,“會的吧?”


    “你在想什麽呢?”葉則迴過神來,哭笑不得地說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一開始心裏多少還是有點介意。可是……犯下罪孽的不是你啊,阿司,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池韶司聽到他真摯的話語,心裏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嘴裏也開始沒個正行,“我對自己很有信心,就是對你……”


    葉則:“……閉嘴。”


    池韶司乖乖閉上了嘴,但眉目間神采飛揚的模樣絲毫不像是被訓斥了一頓。


    葉則不由彎了彎嘴角,為了不讓池韶司看到之後太過得意,他撇過頭去說道:“阿司,對不起。”


    “嗯?”池韶司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為什麽要跟我道歉?”


    葉則苦澀地笑道:“我說的話……讓你很痛苦吧?但是,那個時候我控製不住……對不起。”


    “我們這是要互相懺悔嗎?”池韶司忍俊不禁道:“阿則,這件事情本來就是我的錯,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他將虛軟無力的葉則輕輕推倒在了床榻上,雙手撐在對方臉側,緩緩開口道:“你這樣縱容我,會讓我變得更加貪心,想要索取更多……”


    “是嗎?”葉則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沒關係,那是我的錯。反正,你想要的是我……”


    他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溫柔地望著身上的男人,目光如鉤似火,看得池韶司整個人都戰栗了起來。


    “是的,”池韶司聲音低啞地說:“隻有你,我想要的隻有你。”


    他單手撐著身體,另一隻手不知何時已經撫上了葉則的臉頰,曖·昧地摩挲著。


    葉則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燥熱的空氣讓他莫名覺得幹渴。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目光迷離地說道:“阿司……抱我。”


    池韶司再也按捺不住,垂首吻住了不斷誘·惑著他的緋色薄唇,令人麵紅耳赤的水聲從交纏的唇舌間溢出。


    綺窗外寒夜迢迢,羅帳內風月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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