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七月初七,鄴朝帝都的花燈節都是一場繁華盛事。


    皇宮內的後妃公主們對這個節日的重視程度也是非比尋常,早在幾個月前,後妃們就開始準備華麗精致的宮裝以及頭飾,想要在元康帝麵前露臉爭寵——畢竟,花燈節是一年中少有的後妃們與皇帝一起極盡風花雪月之能事的日子。


    受寵的公主們可以邀請自己的閨中好友一起賞宮燈、猜燈謎、劃彩船,至於皇子們則或是陪伴著自己的皇子妃、寵妾,或是同至交好友們一起尋歡作樂。


    太子殿下葉鴻雖然還未迎娶太子妃,但是他在三年前也已經有了一位側妃,自然不能撇下她不管。


    花燈節前日,國子監的一座涼亭內,葉則正與梁景勝手談。


    梁景勝執白棋,思索片刻後才落子。


    他的神色很是閑散,甚至還頗有興致地說道:“明日花燈節,采薇湖上可有好戲瞧了。”


    棋局剛剛開始沒多久,梁景勝的招式就顯出了淡淡殺機。


    葉則很快就將打磨得十分光滑圓潤的黑色棋子落在了梧桐木棋盤上,他問道:“什麽好戲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


    梁景勝頗有深意地笑道:“自然是紅綃羅帳、軟玉溫香。”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落下了一子。


    葉則正在無語間,就聽見他問道:“阿則,你要不要同我去見識一下那銷魂窟?話說迴來,你似乎都沒有沾過腥呢。”


    “……你若是不怕被我皇兄怪責,我又怎會拒絕你的盛情相邀?”


    梁景勝:“……我可沒有厲寒朔的膽量,你還是乖乖迴宮去吧。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葉則渾不在意地淡淡一笑,再度落下一枚棋子。


    棋盤上的局勢瞬息萬變,沒一會兒,梁景勝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也收了起來。


    他凝目看著黑白相間的棋盤,謹慎思考後,這才落下一子。


    葉則聽聲辯位,對於他落子的位置早已心中有數,幾乎是在他剛剛放下白棋的時候就往棋盤上落下了一枚黑棋。


    這麽快的反應很容易讓對手產生緊迫感——梁景勝在微微一愣後,細細看了葉則落子的位置,心裏驟然就壓下來一片黑雲。


    半個時辰之後,梁景勝的白棋已經丟盔棄甲,慘敗無疑。


    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涔涔冷汗,苦笑道:“怪不得柯先生總是勸我不要自不量力來你這裏尋死,原來他早已知曉我的棋力與你相差甚遠。”


    ——柯先生是國子監裏教授棋藝的先生,被譽為鄴朝棋聖,盛名遠播。


    葉則道:“我不輕易與人下棋,是你非要與我手談,這可怨不得我。”


    梁景勝歎了口氣,連聲應道:“是、是、是!”他看了看葉則,問道:“阿則,平常看不出來你心裏頭那麽多彎彎道道啊。你是不是開局沒多久,就算到了這個結果?”


    葉則風輕雲淡地微笑,“你猜啊。”


    梁景勝:“……你這副樣子,真的讓我很想辣手摧花啊。”


    葉則:“嗬嗬。”


    兩人複盤結束便收了棋盤,迴到齋舍,各自拾綴了些東西就準備離開國子監了。


    梁景勝望了望漸漸昏暗的天色,“厲寒朔又被程先生抓去當壯丁了,看來今天不用見到你們依依惜別的場麵了。”


    葉則說:“我目不能視,他不過是送我一程罷了。何來的‘依依惜別’?”


    梁景勝搖了搖頭,嘟囔道:“算了……”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又何必去蹚這一趟渾水?


    葉則沒有聽清,疑惑地看著他:“嗯?”


    梁景勝立刻轉移話題,問道:“阿則,你知不知道花燈節,帝都哪一處最熱鬧?”


    葉則淡淡笑道:“是乞巧河,還有鵲橋。”


    “那你去過嗎?”


    “不曾去過。”


    梁景勝正待要再說些什麽,卻見一個頎長的人影在暮色中緩步走來,“他來了,那我先行一步。”


    葉則沉默了一下,看向齋舍門口,“寒朔,你忙完了?”


    “嗯。”厲寒朔走了進來,“明天……”


    葉則歉然地笑笑,“明天我要陪阿猛和萍川出來玩,不能與你一起了。”


    厲寒朔心有失望,麵上卻不露分毫,“正好我也有事,那你切記保護好自己。”


    葉則點點頭,“暗衛又不是吃素的,你就別瞎操心了。”


    厲寒朔道:“我也不想這樣,可是隻要你不在我視線內,我就總是覺得坐立難安。”


    他這般坦誠相告的話語,讓葉則心弦微微一顫,隻能佯作若無其事地笑道:“我雖然體弱,卻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你大可以放心。”


    厲寒朔看著他的眼睛,沉聲應道:“好。”


    *****


    翌日,天微微亮,葉萍川就換了身男裝跑到昭光殿來找葉則。


    “五皇兄——五皇兄——咦?阿猛,你怎麽來得這麽早?”


    葉猛年方十一,個子已經躥高了一大截,容貌俊秀,端的是一番翩翩少年郎的風采。


    他見著葉萍川,眼睛一瞪、眉頭一皺便叱道:“跑跑跳跳,哪有一分公主的樣子?”


    葉萍川卻不怕他這番作態,反而衝他做了個鬼臉,“你作甚要學父皇?整一個四不像的模樣。”


    葉猛垮了臉,“五皇兄剛剛還誇我學得像來著。”


    葉萍川一語中的:“他那是安慰你呢!你還當真了?”


    葉猛:“……”


    葉則從膳廳內走出來的時候,就聽到了兩個小鬼頭的對話。


    他無奈地扶額,“你們兩個一大清早來昭光殿,莫非是要我現在就帶你們去看花燈?”


    葉萍川麵露驚訝,“不是到了晚上才能看到嗎?”


    葉猛附和道:“對啊,皇兄小時候應該看過宮燈才是,晚上看燈才好看呢!”


    葉則:“……這個我知道,所以,你們到底是來幹嘛的?”


    葉萍川和葉猛齊聲道:“今日會有很多人去鑒真寺求姻緣,聽說那裏解簽很靈驗的。”


    葉則嘴角抽了抽,“你們兩個才十一歲……”


    葉萍川白皙的臉霎時就紅了起來,嗔道:“五皇兄,你胡說什麽啊?”


    葉猛:“我們隻是想讓你去求一支姻緣簽而已。”


    兩人再度異口同聲道:“你都快十四歲了。”


    葉則哭笑不得地說:“……鹹吃蘿卜淡操心。”


    雖然葉則負隅頑抗許久,但仍是敵不過葉萍川和葉猛的賣萌撒嬌攻勢,最終隻能帶著兩個小跟屁蟲一起去了鑒真寺。


    *****


    厲寒朔這一天的確有事,不久前,他收到了鑒真寺了塵大師的邀請帖。


    據了塵大師所說,他夜觀星象,看到代表厲寒朔命格的天煞孤星命宮中入了一顆紅鸞星。


    這顆紅鸞星是厲寒朔命中的貴人,但也是他命裏的一劫。


    自此,厲寒朔的命格全部都亂了套。


    了塵大師直言需要見厲寒朔一麵,才能為他重新批命。


    雖然厲寒朔本人對命格這種東西一貫抱以嗤之以鼻的態度,但鎮國公夫人卻不是這麽想的。她已經對厲寒朔放了話,倘若他不想去,那她便是綁也要把他綁到鑒真寺去。


    厲寒朔隻得妥協,在花燈節這一日早早地來到了鑒真寺。


    鑒真寺的姻緣簽一向靈驗得很,若是來得晚了,少不得會碰到女客。為了避嫌,他還是早些去解決這樁麻煩事好了。


    厲寒朔抬腳踏入殿中的時候,一個袈裟著身的和尚背對著他坐在蒲團上,正以一種奇妙的韻律緩緩敲擊著木魚。


    檀香繚繞在殿內,和雅清澈的梵音中,厲寒朔緊鎖的眉頭不由舒展開來。


    他雙手合十微微躬身,喚了一聲:“了塵大師。”


    身披袈裟的和尚轉過身來,眉目慈和,看著他的目光十分平和。


    “阿彌陀佛,勞施主前來鑒真寺一會,是老衲的不是。”


    厲寒朔道:“大師身患腿疾,多有不便,怎敢勞煩您到府中為我批命?”


    了塵大師細細端詳著厲寒朔的眉目,愈看愈是心驚。


    他閉目說道:“施主本該是孤鸞寡宿之命,但你命宮中出現了一顆紅鸞星,便不再是寂寞孤獨一生的命運了。可惜那顆紅鸞星雖為天潢貴胄,但是卻福緣淺薄。”


    ——天潢貴胄,福緣淺薄。


    厲寒朔垂下眼眸,不敢細想。


    “施主命係鄴朝國運,若是避過了這顆紅鸞星,便不會英年早逝。為了鄴朝的大好河山,還望施主三思而行。”


    “多謝大師為我批命。”


    厲寒朔辭別這位身患腿疾的大師後,就離開了這座常年封閉的大殿。


    他騎上馬離開鑒真寺下山的時候,葉則、葉萍川與葉猛一行人剛剛進入鑒真寺的主殿。


    ——陰差陽錯,莫過於此。


    厲寒朔策馬跑了許久,直至離開帝都將近一百裏,才恍然迴過神來。


    了塵大師的話語曆曆在耳,厲寒朔遙遙望著天幕良久,幾乎空白一片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關於花燈節的傳說。


    每年帝都的花燈節,都有許多提著花燈的青年男女在乞巧河上的鵲橋相會。


    傳說中,在紅線的牽引下若能遇到一個提著同樣款式花燈的人,這兩人之間便能緣定三生。


    是以每到花燈節之時,乞巧河其中一側街道上販賣的花燈都是獨一無二的款式,而唯有鵲橋另一端的街道上才能找到與之成雙結對的花燈。


    厲寒朔想,既然他的紅鸞星已入了命宮,何不去鵲橋上試一試?


    如若天定姻緣真的存在於世,便是為他舍了幾十年壽命,又有何惜?


    *****


    街道上燈火輝煌,一片通明,熱鬧非凡。


    葉猛和葉萍川早在看到這滿街與星月交輝的火樹銀花時便如脫韁的野馬一般,歡騰地手拉著手跑向人潮雲集的地方。


    葉則命十二個暗衛緊隨在他們身後,僅留了三個暗衛保護自己。


    不用再看顧熊孩子之後,他頓覺輕鬆了許多。


    猜燈謎是曆史悠久的花燈節傳統的節目之一,此刻被眾人擁圍住的一個擂台上便有人在舉行猜燈謎的搶答活動。


    葉則不是那種喜歡湊熱鬧的人,但是這一迴他不得不摒棄掉自己低調的做人原則,去爭奪作為猜燈謎活動最終獎品的那一盞無骨蓮花燈。


    無骨蓮花燈沒有骨架,全部由用繡花針刺成蓮瓣的紙片粘貼而成,玲瓏典雅,輕巧能飛。


    擂台上的中年男人展開一張絹紙,說道:“今日秋盡,射一中藥名。”


    葉則立時答道:“明天冬。”


    與此同時,一道如珠玉落盤的少女聲音答道:“明天冬。”


    中年男人道:“南北安全,左右傾斜。射成語一句。”


    葉則與少女異口同聲地答道:“東倒西歪。”


    中年男人忍俊不禁道:“上無兄長,射一字。”


    兩人再次神同步地喊道:“歌!”


    這下子周遭眾人都哄笑出聲,更甚者還有人調侃道:“這莫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少女惱羞得紅了臉,一雙水靈靈的杏眼怒瞪向不遠處一襲杏黃衣衫上繡著黑色藤紋的公子。


    這一看,她粉嫩的雙頰登時更加嫣紅起來。


    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少女立刻迴過神來,趕忙扭頭不再看著葉則。


    “日出滿山去,黃昏歸滿堂,年年出新主,日日采花郎。”


    葉則道:“蜜蜂。”


    少女沒有來得及說出謎底,隻能在心中暗恨——男色誤人。


    這之後,不幸落敗的少女就眼看著葉則將數個對手斬落馬下,一舉奪得了猜燈謎之冠,並拿到了早已被她視作囊中之物的無骨蓮花燈。


    葉則拿到花燈之後,便邁步走向了少女,在她警惕的目光下微微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這一盞花燈便贈予姑娘了。所謂‘寶劍贈英雄,鮮花配美人’,還請姑娘不要拒絕。”


    少女呆愣愣地接過他手中的無骨蓮花燈,直到他轉身拂袖離去,才在侍女細弱蚊蠅的聲音中迴過神來。


    “喂!等一下——”她往前走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中,不禁有些悵然地收迴了目光。


    腳下似乎是踩到了什麽東西,她移開腳看了一下——那是一管精雕細琢的玉笛,凝脂般的白玉在燈火下瑩潤生輝。


    少女撿起玉笛,電光火石之間似乎想到了什麽。她細細迴想了一下少年的聲音,清冽而透澈,像是一道淌過心間的冰泉。


    ——仿佛就是一月之前她在遊船半攏的紗幔內聽到的那道聲音,那道屬於五皇子葉則的聲音。


    ——也是與她琴笛相和五年之久的藍顏知己的聲音。


    侍女細聲說道:“姑娘,這玉笛似乎是方才那位公子的。”


    鍾凝鈺心跳若擂鼓,她說道:“我要把玉笛還給他。”


    說罷,她就邁步向著葉則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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