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是誰?


    ——蕭遠……


    葉則向來痛恨花心之人,對於腳踏兩條船的事情更是厭惡至極。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這樣一個人——在對蕭遠心懷莫名情愫的時候,他也喜歡著賀梓軒。


    葉則不確定那是不是愛——並非時時刻刻都想著這個人,但卻難以忘懷,會為他心跳若雷,會因他難過神傷,會在夜深人靜時想到與他有關的點點滴滴。


    但如果要葉則毫無保留地將一顆心交給賀梓軒,他又會果斷地拒絕。


    他不敢輕易說愛,也從來不對任何一個遊戲世界中的人物說愛。


    門裏麵的葉則沒有迴應,賀梓軒於是又問了一遍,吐字清楚而緩慢。


    “告訴我,蕭遠是誰?”


    “你是從哪裏知道他的?”


    賀梓軒又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了心愛之人的語言化作利刃剜心的痛苦,他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在壓抑著什麽。


    “我們交往的第一天,也是我們唯一一次同床共枕的時候……你在夢裏喊了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紮在賀梓軒的心底,無法拔出。最後,隻能讓整顆心都被名為嫉妒的毒液浸透。


    賀梓軒的答案讓葉則不由怔住了,他迷茫地眨了眨眼。


    葉則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一個斷絕一切的機會。


    “蕭遠……是我真正喜歡的人,我會與你交往,是因為你有幾分像他。”


    葉則嘴唇翕動間,說出了這樣一句冷酷的話。他仰臉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燈光刺目,讓他覺得眼睛隱隱酸痛。


    賀梓軒握緊了雙拳,艱難地開口問道:“所以……我隻不過是一個替身?”


    葉則穩住聲音,平靜道:“是。”


    話音落下,他蒼白的臉頰上驀然劃過一道淚痕。


    然後,他聽見了賀梓軒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渾身脫力地靠著門扉滑坐到了地上。


    一切都結束了。


    他隻需要等待遊戲光腦所說的時機到來,就可以離開這個遊戲世界了。


    *****


    第二天清早,葉則就搭乘航班飛到了美國紐約,前來接機的是格雷戈裏的助手。


    各家媒體的消息渠道都非常靈通——尤其是紐約的八卦小報,裝備齊全的記者們早在葉則抵達機場之前,就已經蹲在機場出入口守株待兔了。


    不過,葉則與格雷戈裏顯然都對如何應付這些場麵和手段很是熟稔,他們這一趟算是白來了。


    葉則戴著墨鏡、鴨舌帽,在保鏢們嚴絲合縫的保護下安然迴到了家中。


    偌大的別墅內僅有他一人,往日習以為常的安靜此刻竟然變得有些可怕了。


    葉則躺在kingsize大床上,腦海中思緒紛亂。但大概是由於疲勞過度、心力交瘁,他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葉則這一覺直睡到次日傍晚,這一夢也格外地悠長。


    他夢到了剛剛收蕭遠為徒的時候,他覺得這個寡言的小徒弟很有幾分似是故人來的感覺。


    他帶著小徒弟在赤霄峰之巔站樁練劍,鵝毛大雪紛揚而下,歸途中年幼的蕭遠踩著他的腳印跟著他迴到洞府之中。


    他教導蕭遠鑄劍之術、煉丹之法,看著身量不及他腰部的小徒弟一點點長大,直到比他高了半個頭為止。


    清源真人葉則與蕭遠相處了百年時光,美好的迴憶數不勝數,夢中的片段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除此之外,他還夢見了賀梓軒在春節那天晚上為他放焰火的景象,以及一片深遠無邊的星空。


    星空中一架機甲在飛旋,機身是冰冷的銀藍色。它的速度極快,是肉眼看不見的快。


    但是從它噴射出的能量光束繪製而成的圖案上,依舊可以辨認出它的行動軌跡。


    ——“阿則……”


    緊閉著眼眸的葉則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薄唇微張,似乎在喊著什麽。


    放置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嗡嗡作響起來,屏幕閃爍,鈴聲大噪。


    葉則猛地坐起身來,他唿吸急促,眼前發黑。伸手一探額頭,竟是冷汗涔涔。


    他拿起手機,看到來電者是格雷戈裏。


    接通後,葉則問道:“希瑞斯,有什麽事?”


    格雷戈裏被他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你的聲音怎麽了?感冒了嗎?”


    葉則淡淡道:“沒有,剛睡醒。”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的紐約演唱會要開天窗了呢。”格雷戈裏吊到嗓子眼兒的一顆心頓時安然歸位,而後肅然道:“你和瑞鷹集團的ceo賀梓軒是怎麽迴事兒?現在網上都傳瘋了,還有你們兩個接吻的照片!”


    葉則:“……等等,你說什麽?”


    格雷戈裏:“你現在打開電視機,隨便哪個關於娛樂圈最新播報的八卦頻道裏麵都能看到。我馬上就能趕到你家裏去,我們一會兒再談。”


    葉則:“我知道了。”


    *****


    “眾所周知,葉天王自出道以來,一直都非常潔身自好,從來都沒有和哪個女星傳出緋聞。當然,男星也沒有。這讓粉絲們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性冷淡,甚至還有人揚言他是一個無性戀者。但是——就在昨天,我們兢兢業業的、一直追隨著葉天王腳步的記者們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原來,葉天王他並不是無性戀者,他也不是性冷淡!葉天王一直金屋藏嬌的情人,竟然是瑞鷹集團的ceo賀梓軒。去年八月,瑞鷹集團在美國紐約上市,這位年輕有為、俊美多金的賀先生可是大大地出了一把風頭。”


    激動得唾沫橫飛的女主持人伸手指了指屏幕上的照片,“多麽浪漫的對視啊!站在五彩玻璃窗前的葉天王迴頭用深情的目光看著正在彈鋼琴的賀先生,我多希望他的目光能夠停留在我的身上,哪怕是短短的一秒鍾也好。你們可能會覺得葉天王那副小身板兒看起來實在不像能夠掌控全局的那個人,那麽我要說,你們猜得太對了!”


    葉則:“……”


    屏幕上的照片換了,變成了葉則被賀梓軒摁在鋼琴黑白琴鍵上的畫麵。光是從這極富張力的照片上,就能一窺兩人之間的曖昧,更何況那屏幕上的照片又切換成了兩人接吻的畫麵。


    “我敢說今天會有很多家夥在夢裏意·淫葉天王,以前當然也有,不過大多數都是女人……”


    液晶電視突然暗了下去,別墅內又恢複了安靜。


    葉則隨手將遙控器拋到一邊,背靠著沙發,頗有些煩悶地解開了襯衫最上麵的兩顆紐扣。


    他當了五年的遊戲測試員,一向心境平和,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心煩意亂。


    演員通常分為三個派係:表現派、體驗派以及方法派。


    遊戲測試員的工作性質與演員有幾分共通之處,葉則就是典型的體驗派遊戲測試員。


    不過,由於他天生情感淡漠,所以每一次從遊戲世界抽離之後,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調整過來,並沒有因此而患上心理疾病。


    按理說,他在《劍修傳奇》這個遊戲世界修煉了五百多年的無情劍道,他的感情應該會更加淡漠才是——事實也是如此,他對這個遊戲世界的其他人都能平靜以待,唯有一個賀梓軒是例外。


    修煉無情劍道的劍修通常都會在渡劫期遭遇應劫而生的情劫,過了情劫,便能順利地進入大乘期。而一旦渡劫失敗,麵臨的便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葉則想,蕭遠和賀梓軒大概就是他的情劫了。


    *****


    在葉則搭乘航班抵達紐約的時候,賀梓軒也迴到了中國京城。


    在這個網絡媒體極為發達的時代,信息傳播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賀梓軒剛剛抵達京城國際機場,網絡紙媒上就已經是鋪天蓋地的緋聞了。


    迴到家中沒多久,他就接到了一個國際長途電話。


    “賀梓軒,你和阿則是不是又複合啦?”


    “梁璐璐,你問這個幹嘛?”


    梁璐璐語帶笑意,“作為一個微博達人,我要鄭重地告訴你一件事。”


    賀梓軒臉色沉鬱,有些不耐道:“有話快說。”


    “現在微博上一片腥風血雨,你和阿則約會的消息已經成了熱門話題。你們兩個是不是真的複合了?如果是……”


    賀梓軒冷冷地打斷她,“如果是真的就好了。現在,我們兩個沒有任何關係,以後也不會再扯上任何關係。”


    梁璐璐驚訝地“啊”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麽,就被賀梓軒掛斷了電話。


    夕陽西下,這座山頂別墅內漸漸暗了下來。


    賀梓軒沒有開燈,就這樣在沙發上坐了很久、很久,才站起身走到了二樓的畫室。


    這一間畫室的四麵牆壁上都懸掛著葉則的畫像,落款的日期年份都是五年前的。


    賀梓軒已經很久沒有畫畫了,他從前閑來無事的時候,總喜歡拿起速寫本將記憶中與葉則有關的場景畫下來。


    白熾燈的強光反射在雪白的畫紙上,刺得他眼睛生疼。


    賀梓軒拿起放在畫架旁的一支鉛筆,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一個男人的大致輪廓。


    筆尖在細微地顫抖,那幅度變得越來越大,最後在畫紙上劃拉出了一道深刻、紮眼的黑色痕跡——突兀而不堪。


    賀梓軒握緊了右手,但仍是止不住地顫抖。


    他的腦海中閃過了很多混亂的畫麵。


    ——“賀先生,您的雙手在車禍中粉碎性骨折,右手的傷勢非常嚴重。以後就算痊愈了,也不能提重物,更不能做一些細致的工作。”


    ——“畫畫也不行嗎?”


    ——“繪畫、彈琴都不行,就算要做,水平肯定也沒有以前好了。”


    賀梓軒費盡心思才與葉則在米克諾斯鎮相逢,在對方誇讚他拍攝技術高超的時候,他的心猶如被一把鈍刀來迴切割折磨著。


    相比較於攝像,他更擅長、更喜歡的是繪畫,也更希望用自己的雙手將葉則畫下來——可是,他再也畫不好了。


    賀梓軒曾想過要是懷著報複心理告訴葉則,自己的雙手因他而廢,一定能夠借此脅迫他迴到自己身邊。


    但是,那樣太難看了,他在對方眼裏的形象肯定也會就此一落千丈。


    手機鈴聲響起,喚醒了沉浸在荒蕪的精神世界的賀梓軒。


    他丟開鉛筆,掏出手機接通了電話。


    “梓軒,你現在在開車嗎?”


    賀雲峰的聲音從聽筒內傳出,自從五年前的那場車禍之後,每次他給賀梓軒打電話都要問一遍這個問題。


    賀梓軒迴道:“我在家裏。”


    賀雲峰沉聲道:“好,那你現在告訴我,你和葉則是怎麽迴事?”


    ——怎麽迴事?


    賀梓軒自嘲一笑,“沒有什麽事情,隻是我自作多情了。”


    賀雲峰聽出來兒子的心情並不是很好,他沉默了一下,想起了車禍醒來之後兒子異常的精神狀態。


    他說道:“梓軒,明天迴來一趟吧。你爺爺很想你。”


    “我知道了。”


    *****


    五日後,紐約演唱會。


    葉則唱完了最後一首歌,正要躬身謝幕,舞台下卻突然扔上來幾顆臭雞蛋。


    那些臭雞蛋掉落在他腳邊,碎裂的縫隙間飄出難聞的氣味。


    “同性戀去死!去死!”


    “你這個男·妓!我是瞎了眼才會喜歡你那麽久!”


    “你這個惡心的家夥!你就是靠賣才拿了那麽多國際獎項吧!”


    情緒極端的一些歌迷這樣高聲喊道。


    葉則冷了臉色,直起身淡淡說道:“我記得性取向屬於個人隱私,無論我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亦或者我是一個無性戀者,這都與他人不相幹。你可以借此攻殲我、誹謗我、辱罵我,但是我不會因此而被打倒。我究竟是依仗著什麽走到今天,有眼睛的人、有耳朵的人都心知肚明。”


    話落,他就轉身走迴了後台,沒有理會舞台下叫囂的一些黑粉。


    在事態失控之前,葉則就被保鏢們護著離開了演唱會現場。


    看完演唱會網絡直播的賀梓軒關閉了電腦,可是腦海中依然還在想著剛才的畫麵。


    他有一種衝動,想要立刻訂購機票飛到美國紐約,想要立刻將葉則摟進懷裏輕聲安慰!


    然而,滿腔的火熱在想到葉則冷酷的話語時頓時就被一盆涼水澆滅了。


    ——你隻不過是一個替身而已。


    ——要有自知之明。


    賀梓軒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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