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的內容還有很長的一部分,在重新認識樓鐫的同時,也能夠從字跡中感受到吐火羅神跡大教堂在他心中的份量:


    “等到我們繼續往上攀爬的時候,我們的視野終於得以開闊了。巨大的窗戶是用粗重的鐵條作為護欄,撲騰這翅膀的白鴿一定是把這裏當作是他們最為安穩的家。沙風肆意地透過鐵柵欄吹了進來,帶來一種神秘而又悠揚的樂章。


    迴過神來的時候,我才得以注意到來自我們腳下城市的喧囂,而它卻被居高臨下的距離蕩滌得純淨而又輕靈。


    勞作聲、人潮聲、伴隨著天空劃過的轟鳴聲,不正是意味著我們與世界構成的方式有無數種的形式嗎?——而所有這些聲音糅合在一起後,又轉化成一種超越生命溫柔意義的呢喃,伴隨著鴿子的咕咕低鳴,勾勒出一曲完美的合奏。


    人生在大多數時候也是這樣的。僅僅隻是你一個人是不夠的,你會找到同伴,會擁有伴侶,會得到尋常人所能夠得到的一切,但其實它們又那麽不盡相同,我很難說清楚其中的奧妙,但這也正是生活迷人之所在。


    希望等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能夠明白——並願意守護你所擁有的一切,以賭上男兒的性命的方式。”


    蘭霜有時候也會想象自己的父親給她寫信的模樣,但那種幻想是永遠無法實現的。


    她雖然一時間說不出父母到底是陪在孩子的身邊好,還是說灌注了愛之後其實就不應該太過於在意形式的吧。


    她必須得承認,她在沒有讀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定是堅信強者的,而就在剛才的一秒鍾前,她顯然已經無法判斷出其中的對錯,好壞甚至是幸福程度了。


    愛是一種博大的精神力量。如果能夠從字麵中感受到,那也一定是愛吧。


    她點了點頭,接著讀了下去——


    “後來,我們就再也找不到往上的階梯了,轉而以靠梯的形式。


    當然,人生也會有這樣的時刻,它並不總是會按照你所期盼的發生,但是不管怎麽樣,都不要讓外界影響你前進的腳步。


    我們爬上了木製的梯子,慶幸的是,在更高處的所在,迎接我們又會是更加壯觀的景色——那是屬於整座城市的鍾樓。我感受到了時間的心髒,我聽見了她沉重的脈搏。一下、兩下、三下,六十下之後,緊接著傳來轟隆一聲,所有的齒輪仿佛都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轉動,又一分鍾從永恆的時光長河中被分離了出來,然後一切重頭再來,循環往複。


    終於在帶有警告意味的低鳴之後,一聲巨響從我們的頭頂爆開,向全城宣告中午時分的到來。


    這應該是一個非常尋常的時刻,但那時的我卻不能停止心中的悲傷。樓蘭會是一個愚蠢的國度,我一直這麽認為著,但這又是一個迷人的國度,這裏的人都很善良,隻是時間流逝的速度顯得過於殘忍,對樓蘭人是這樣的,對我也是。


    ——


    等到我們稍稍往裏麵走近的時候,我們看到了許多的鍾鈴,有的精致小巧,有的則體形龐大。最大的一隻則會放置在房間正中。那是隻有當發生火災或者洪災的時候它才會響起,記得小時候的我每次在夜裏聽到它的聲音,都會嚇得渾身僵硬。此刻靜寂無聲的它似乎在反思著樓蘭在過去六百年裏的悲歡離合。鍾聲每周都會敲響些許次數,而到樓蘭旅行的人們則可以欣賞到她美妙的聲音,並相互交流彼此所聽聞的天下大事。此外,就在這房間的一個角落裏,還肅穆地佇立著另外一口孤獨沉默的黑色大鍾——它就是喪鍾。


    到目前為止我暫且還沒有聽過。


    但我可以感受到,它已經很接近了。


    叔叔告訴我,這裏還不是我們歇腳的地方,他要求我繼續往更高處進發。要知道在如此宏偉的建築上,你從遠處看過來的話,就會發現生命本身其實在建築麵前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更別說通往的道路一步更比一步陡峭和危險。


    正在我感歎的時候,青空下的空氣撲麵而來。我們已然到達了吐火羅神跡大教堂所能抵達的最頂點。


    頭頂就是一望無垠的藍天。俯瞰腳下的城市——宛如螞蟻般的族人正在為生計奔波,而在火柴盒大小的城市之外,是一片片鄉村的綠野。


    這是我那時見過的最寬廣的世界。


    我得感歎,我的生命開始在那一刻有了一種強烈的歸屬感,理想的蛋殼在這樣的高度下破裂,我是這片土地的孩子,是高處懸掛的警鍾,我這輩子隻為這片土地而鳴。


    ——


    深沉而又飽滿。


    瘡痍卻不退讓。


    ——


    從那以後,隻要一有機會,我就會爬到吐火羅神跡大教堂上去享受一番。雖然途中的過程頗為勞累,可體力上的有限付出換來的卻是精神上的無限迴報。眼前的景色最終都會止於浩瀚的地平麵上,而我自己的家就在塔樓腳下,平日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園從塔樓上看下去另有一番感覺。原本是混亂無章的街道和市集、工廠與作坊,此時卻成了人類活力和理想的象征。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古老的遺跡就在城市的周圍守護著我們,這大大增添了我麵對現實生活的勇氣。


    “我要守護她。”


    沒有什麽比得過和你們待在一起的時光,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和你的母親在那裏望著日落的夕陽忘情的擁吻,古老的建築在那一刻也充滿了詩情與畫意,餘暉灑在她的發梢,隻有她對我說:“勇敢做自己。”


    後來,你出生的時候,我抱著你上去,那時候由於初為人父的我的粗心,穿少的你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但別因為畏懼寒冷,就甘願錯過最溫熱的晨曦。


    生命其實就是經曆的經驗之塔,時光則是永恆的雕刻師,我知道想要等到人類的最高處去欣賞人生的奧秘與美景並非是隨口說說這麽容易的事情,但是我,如果是你的話,如果是這般熱愛生命的你的話,那麽是完全有可能抵達前人從未抵達過的最高處的。


    那麽現在,請讓我把打開人生之門的鑰匙托付給你。


    不管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的,不管你最終長大後有多麽出色,但唯一不變的一點就是——我的孩子,爸爸愛你。


    樓鐫書。”


    下一秒,轟鳴的鍾聲從教堂傳來來,光再次占據了天空的有利位置,破巢而出的鳥兒開始啼鳴,遠在中央戰場的樓鐫露出了殊死一搏的微笑。


    作為一名父親,他感到甚是驕傲。


    ——


    與此同時,蘭霜小心翼翼地把信件對折,然後放迴到了本該屬於它的位置。


    他的心裏五味雜陳,就連想要表達的欲望都被巨大的悲傷填滿。


    如果誕生一名孩子最終是痛苦的,那麽為什麽還要生下他呢?


    以前這樣的問題都是會困擾著她,她如果可以選擇,她也是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夠在征得自己同意的情況下,才讓她用了來到這個世界的勇氣吧。


    但現在,她不得不重新去審視生命本身存在的意義。


    那並非是為了躲避困難,而是為了戰勝困難,如果我們畏懼了,那麽生命本身其實就不是生命了。


    樓鐫也會在十一歲的時候後悔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個世界,為什麽要肩負起守護樓蘭的使命的。但他沒有,他覺得,就是命運選擇了他,他喜歡上這個角色,並竭盡全力做到做好,不管是身為王,還是身為父親。


    ”他是永遠是我們最為崇拜的男孩子的。“她淚眼婆娑地說道,甚至連想象他打電動的樣子都是美好的。


    評判人物的一生真的很奇怪,我們會被很多重新獲取的信息推翻以前既定的形象,除了那些一直堅定信任著他的人以外,所有人都被包括在內了。


    “但,我們似乎就要失去他了。”宗娉櫻的眼神轉為落寞,雖然她盡力隱藏了,但是到了現在終於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為什麽?為什麽事情的走向最後會演變成這樣的地步!我們一定可以改變的吧,改變眼下的現狀——”蘭霜無法理解這種明明可以被改寫的曆史繼續按部就班的發生下去。


    “一開始我也這樣想過的,直到我看到了那個男孩。”宗娉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滴。


    是的,蘭霜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倘若在這個時空發生的事情被改變的話,那麽肯定也會影響到另外的時空的。


    也就是說,他們在眼下的狀態下,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操縱的空間。


    “男孩?”老羅丁不解的問道。


    “嗯,我們在切斷補給線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少年,他長得跟樓鐫幾乎一模一樣,能力也非常的出眾,也是他從雷丁的身上爭取到了樓鐫逃脫的時間,但那個男孩,他有些特別——”


    蘭霜把這個“特別”脫得很長很長。


    “怎麽個特別法?”老羅丁追問道。


    “他稱唿王妃大人為——母親!”就算說出來是如此的荒謬,但此時蘭霜已經對這樣的事件深信不疑了。


    “你說什麽?”老羅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他稱唿宗娉櫻為母親,而且最為關鍵的是,他笑了,露出了就在剛才才斷裂的唇係帶。那是活生生的證據,連偽造的可能性都小的可憐。”


    樓鐫所喜愛的雨滴前奏曲又再一次在廣播裏播放了,這一次傾聽的感受是旋律優美到令人窒息。


    那遠方的戰場下,父親對著孩子說道:“我總是很感激,很感激活著的時光,對吧,樓轍!”


    他迴過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然後說出了心中的醞釀已久的猜想。


    “爸爸——”


    無比脆弱的聲線在一瞬間麵臨著崩潰的邊緣。


    他等這一幕等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歡迎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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