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夠了,不可以再奢求了。”


    他對著貪婪的心寬慰道,細沙偷偷兜入了鞋底,又好似進了眼眸。清澈的淚滴劃過臉頰的刹那,淌在沙地。


    他才剛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愛。可僅僅隻過了不到一百秒的時間,就隨著風飄散了。


    月色上了樹梢,像投射燈一樣打在少年的身上。


    波段淩站在這個男孩的身後,現在的他就像一個丟了玩具的孩子,將頭埋在了雙膝之間。她明白這種感受,為了給予他一定的慰藉,她從身後抱住了這個相當可靠的弟弟。


    執法隊已經緩緩地離開了,他們見證了非常偉大的一幕,這就足夠說服他們從這無關的舞台撤出了。


    ……


    “恭喜你通過了的考核,但現在還不是灰心喪氣的時候,你身後的女孩看起來就快要消散了。”


    多虧了這句突兀的提醒,樓轍這才緩過神來,可當他往聲音傳來的位置望去的時候卻沒有看到任何的人影。


    “是誰躲在那裏?”他對著四下無人的黑夜發出詢問,說這話的時候把波段淩嚇得一愣一愣的。她膽子小,經不起這種折騰。


    “你別亂喊呀。”她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想象著僵屍依靠唿吸尋找目標的橋段,身體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唿吸。這個天馬行空的女孩,在這樣生命垂危的時候,竟然還怕起了鬼?


    “真的有人。雖然氣息很微弱,但還是可以感覺得到的。”他迴頭望了一眼,現在那具軀殼已經陷入停滯了,最終他們還是沒有獲得前往全息世界的關鍵信息。


    那麽,最後一根稻草就是這個發出話音的到訪者。


    光學迷彩很快便解除了,這種與環境融為一體的效果很容易就可以騙過檢測設備,並輕而易舉地隱藏自己的蹤跡。


    “好久不見,弟弟。”青色的瞳仁散發出異樣的光芒,他從擬態的環境中顯露了身形,並對著樓轍親切地說道。


    現在波段淩與樓轍可就看清了,這個穿著淺綠色的背心的家夥,正開始慢慢向自己走近。


    目光平視的那一刻,樓轍便認出了眼前的男子。他對這樣的瞳仁太過深刻了,就算過了兩年也無法忘記。


    “是你。”他擦拭了一下臉頰的淚痕,站了起來,不算高大的身軀貼在波段淩的身前。


    “沒錯,是我。要不,換個地方敘敘舊。”他打了個響指,特殊的轉移通道將他們的身軀毫無防備的納入其中。


    在能量隧道,七彩的光芒來迴地竄動著,但卻看不到任何發出光源的物體。緊跟其後的是陷入故障的與7e5戰士。它們看起來有點拘謹,就像做錯事的人類小孩。


    波段淩轉了身,對著他們的表側撫摸了起來,就在剛才,他們還強大得不像話,但現在,卻開始有了幾分可愛。


    能量隧道,通過礦物的增氧離子碰撞產生的能量趨勢,在到達峰值的時候,攜帶出現在其中的物體往頂極域轉移的技術。”柳對著樓轍與波段淩解釋道。


    整條隧道沒有任何可以踩踏的地方,但是可以感受到他們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形式完成轉移。


    “這次可以說點好話了嗎?”樓轍一板一眼地說,伸長的脖子探到柳的麵前。


    “你認識他嗎?”躲在後麵的波段淩湊上身來。


    “就是這個家夥!我在十四歲的時候遇到過他,他說我會在十六歲的時候確診疾病的。”樓轍用伸出的食指指著眼前的男子,錯愕的表情顯得有些惹人發笑。


    “怎麽樣,現在病情如何了?”柳有些好笑地詢問。


    “很糟糕,醫生說可能下一次感染的時候就會進入透析的階段。”迴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樓轍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沒有了剛才那股在戰鬥中的狠勁。


    “那倒也不至於,雖然你的身體確實存在致病因子,但其他的器官都非常的優秀,半死不死的狀態應該可以撐很久。這樣算不算安慰到你呀?”柳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信不信,我召喚我的拳頭攻擊表示。”


    “開玩笑的,別生氣。哈哈哈,現在有沒有那種來自死亡的焦慮?”


    話音剛落,他們的身體就墜在了晶瑩的地麵接收端口,映入眼簾的便是巨樹的控製室。在如此寬闊的樹幹底部,竟然有著超乎想象的改造空間。碩大的數字屏幕上不斷交織著不同的信息節點,它們彼此交錯著,並反複地嵌套,直到數字模型逐漸趨於穩定。


    ……


    在柳的帶領下,他們往室內的熊皮地毯所擺放的位置靠近。那裏還有古木雕刻的茶幾,正是適合敘舊的好所在。


    “肯定有的吧,我才十六歲,一開始我都以為是你給我下的詛咒呢?畢竟眼前發生的很多事情也無法用科學來解釋,會有這樣的念頭也是正常。”


    “那現在呢?”柳把沏好的茶水遞到樓轍與波段淩的手心。


    “也多虧了你,沒有早點告訴我,現在嘛,我準備和眼前的這位女士一起前往全息世界,在尋找她父母的同時,順帶尋求一下關於自己生命的救贖之路,說到底,我在人類區好歹也是一名準生命領域的未人。”


    “其實就算我早點告訴你也沒有用的,基因代碼鐫刻的性狀是不會因為你生活習性的改變以及預防而有所好轉的。這是人類對疾病認識的誤區。你有考慮過全息世界出現的原因嗎?”柳把桌麵的日記握在了手心。


    “我怎麽設想,我都不敢想好嗎?”


    “恐懼,死亡的恐懼。在麵對無法治愈的疾病的時候,逃離那具破敗的軀殼繼續苟延殘喘的活下去,這就是全息世界誕生的初衷。渴望擺脫生命對肉體的依賴,在這樣的狀態下,等待著基因藍圖編排技術的成型,以便獲得生命的轉機。”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人說到底也是一種脆弱的生物。”


    彎曲的膝蓋發出金屬地摩擦聲,柳晃了晃腳端,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全息世界一點也不好,那隻不過是一群畏懼死亡的弱者聚集地罷了。它早已違背生命的初衷了。”


    他原本還想說下去,但最終收住了嘴。眼前是渴望前往全息世界的少男少女,他不該以自己的角度說這種打擊他們信心的語句。


    “但對你來說,還是值得嚐試的。”他補充說道。


    ……


    7e5的運行程序開始熄滅,他的能源已經耗盡了,需要重新處理來自世界樹的數據垃圾才能獲得補充。


    “對了,你還沒吃藥!”波段淩緊張地提醒道。


    樓轍從波段淩的手中接過了背包,拿出了潑尼鬆片以及替米沙坦片,猶豫了半響,便對著柳詢問道:“那我還有吃這些的必要嗎?”


    “吃吧!什麽都應該去經曆一下,你才能明白生命的美妙。”原本後仰的身軀趕忙起身,又為他添了一些溫開水。


    “現在我對你的詛咒已經可以接受了,但是你剛才叫我弟弟,這我沒搞懂……現在突然冒出來的哥哥姐姐太多了,我一時半會可接受不了。”他把六片潑尼鬆咽了下去,還沒抵達胃部的時候,便都化開了,留下了一陣苦澀。


    “也許,在這個時間,我可以給你們講個故事。這樣你或許就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麽一個異父異母的哥哥了。”


    柳翻到了事先標記好的頁碼,開始朗讀了起來,像講述娓娓道來的故事一般,訴說著那些未曾被知曉的事實。


    “在這之前,老羅丁是這裏的守樹人,他是一名容器型波導能力使用者,在目睹樓蘭遭遇殺戮的命運時,他都告訴自己不要去插手人類區的事情。


    可就在日落的傍晚,一位身受重創的男子倒在了世界樹下,他不斷用他的意誌力維持著生命,心裏最大的願望是守護樓蘭這片具有獨特文化的故土。這樣的願望迫使他在失血狀態下保持意識。”


    “他是誰?”樓轍又咽了一口水,追問道。


    “是你的父親。”


    “樓鐫,別子儀式三百八十九屆的兩名合格者之一,破立競技場兩百七十二勝記錄保持者,在他所活躍的時代,所有人都黯然失色。”波段淩對著樓轍補充道,他壓根還未清楚自己的父親究竟是多麽出色的存在。


    “之一?”


    “是的,另外一個是你的母親。未人測試的第一階段,你應該也是知道的,需在至少五次的登記對戰中獲得三次勝利,失敗超過三次則視為出局。你的父親為了讓你的母親成功晉級第二輪測試,一個人淘汰的所有的選手,導致那一次別子儀式不得不臨時增設了額外的考核內容。”


    樓轍的腦海裏閃過了非常颯爽的一幕。


    “怎麽樣?有把你酷到嗎?”


    他沒有迴答,接著追問起來下麵的故事:


    “那他究竟發生了什麽?”就算用了再多的措詞也無法改變他拋棄自己的事實,除去剛才那一幕,他強迫自己的心對這樣的文字不可以有任何的觸動,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男孩了,他知道,他聽下去的欲望也隻是為了了解他究竟有多糟糕罷了。他沒有守住樓蘭,這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了。


    “你的父親從一開始就對這個世界的模式感到不安,他意氣風發,試圖改變樓蘭在這樣緩衝區的命運。


    沙漠就像巨樹一樣存在年輪,樓蘭覆滅也是遲早的事情,沒有人一直願意處在預知未來的邊緣,所以你的父親總是在毫無可能的臨界點尋找生存的新道路,做著沒人理解的事情。他好似孤獨的,但亦是卓絕的,堅持著一個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理想。”


    樓轍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他處在亦夢亦幻的邊緣,無法做出屬於自己的判斷。


    “就在你父親即將模糊意識的時候,他在巨樹的樹身上寫下了你的名字:樓轍。那時候你都五歲了,他還沒想好你的名字,大家都說他做事過於散漫,他總說隻要時間對得上,那麽都不是拖延症。”


    “這一點父子倒還挺像的,高度自我,無畏旁人的眼光。”波段淩認同地點了點頭。


    在停頓之下,恢複了能源的7e5也來到了桌邊傾聽了其起來。


    “羅丁是這樣迴憶的:那個男子漸漸地閉上了雙眼,黝黑的瞳孔開始渙散,身體的溫度也慢慢地冷去,手上的脈搏同樣逃不過衰弱的命運。


    血漬浸濕了地表,我心裏想著或許這個人值得我出去做些東西,並不是因為他是樓蘭人,而是他身上有一種性格,那種全息世界正在消失的東西。盡管自己試圖挽救天界的頹勢,但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灰心喪氣的我自願來到人類區把守世界樹端口,但我從心底明白失敗的感覺並不好受。望著眼前的這個孩子,他沒有一點失望以及懊悔的樣子,他確確實實打動了我。我決定幫他一把。”


    “後來呢?”他顯得有些急切,但又在下一秒調整好了冷漠的狀態。


    “我前麵說過,羅丁是容器型波導使用者,他平時很是克製波導能力的使用,他深信有一天,他必須為他的理想作出最偉大的綻放。”


    ……


    “薄弱的氣息需要生命能量來營救。羅丁將自己的波導以‘誌士的鼓舞’的形式注射到你父親的體內,容器型波導使用者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使用的時候可以提煉,但是注射的時候是無法停止的,他將自己四十年的波導全部輸入給你的父親,並在羅丁的指導下,你的父親掌握了突破樓蘭禁忌的黃金絕技:生斂。這也就是為什麽你在使用波導的時候瞳孔閃耀著金黃波紋的原因。”


    “沒人能夠同時掌握三種以上的能力形態的,這個世界上除了擁有生斂能力的個體以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這也造成了你必須隱藏身份的情形。在人類的當權者之中,也存在著特殊的研究,他們意圖保留個體在死亡後的記憶堆疊。而那時你就是他們最為渴望獲得的目標,在你的身上,你完美的繼承了你父親所擁有的全部能力。”


    樓轍迴憶起爺爺對自己的教誨,他從來不是一個喜歡嘮叨的老頭,但隻有對自己身份的事情反複的強調。聽到這裏,他點了點頭。他的心裏非常清楚,眼前的男人並沒有說謊。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呢?”話鋒一轉,他對著柳反問道。


    “如果我的全名叫達尼諾·羅丁·柳呢?”


    “所以你是羅丁的兒子?”波段淩與樓轍一同喊了出來,看起來非常有默契。


    麵對這樣的局麵,柳露出了他的掌心,在波導的催發下以太陽形狀為主體的藻條邊紋漸漸浮現。


    “這便是我們家族的藻禱波紋徽章。如果你留意過自己的手腕的話,你在使用你父親時之砂的能力的時候,應該也會有類似的印記。”


    是的,千真萬確,盡管他經常在腕部纏繞上繃帶,但是在菱形蠍尾的頭部確實會浮現太陽型的羅丁波紋。


    “所以,把你當作我的異父異母的弟弟,應該不過分吧。”他望著眼前長大的男孩,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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