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恩帝國駐克羅霍卡守軍向人類聯邦無條件投降的消息短短幾天便通過媒體和量子通訊網絡傳遍了大半個銀河,可以說除了那幾個閉關鎖國,對文明間紛爭已經不感興趣的墮落帝國外,就連各國最底層的勞工與奴隸都紛紛將其作為茶餘飯後的話題來討論。


    按照對人類聯邦看法的不同,各大文明帝國與民眾對此事的反應也各不相同,甚至有些帝國內部對人聯的態度出現了明顯的分歧。


    以地球聯合國為例,雖然高層基本上能做到統一口徑,對自己曾經的同族成功挑戰強權一事三緘其口。外交官們則在星海共同體中小心謹慎地平衡著來自各方的壓力,好讓一些與地聯關係良好的帝國理解地聯與人聯的不同。


    而對那些正身處異國他鄉的人類大使來說,為了平息銀河互聯網上因流言蜚語而產生的騷動,驅散在大使館門前發動遊行示威的外星異族,他們不得不重申那些不知被說過多少遍的所謂“平等外交”。


    地球聯合國是愛好和平與自由的國度,強大的軍事實力也僅僅是為了保護本國利益不受侵犯。若非必要,地聯絕不會率先對他國發動以侵略為目的的戰爭,這一點是自地聯建國以來便一直遵循的外交準則。


    見地聯官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就差直接宣布與人聯斷交了,一些周邊的鄰國總算放下心來,不再考慮是否要斷絕他們與地聯的貿易往來等等。


    結果外星人是滿意了,但地聯內部,尤其是首都地球上的人類就沒那麽開心了。


    作為全銀河開放程度最高的星球之一,地球上存在著數以百計的外星種族與數不勝數的思潮派別,當地民眾對各國文化的包容以及吸收程度更是被銀河係中的評論家們稱為“自智慧誕生以來最偉大的奇跡”。


    以至於你可以在同一條街道上同時看見溫文爾雅,能動口絕不動手的奇恩學者;正經做生意,商品絕不短斤缺兩的哈茲布讚麵包房老板;用長刀修剪花花草草,喜歡吃素食的科爾阿讚園藝師等等堪稱異類的存在。


    他們在各自的家鄉被稱為“怪胎”,因不合群而跨越茫茫星海來到地球,就是為了尋找屬於自己的生活與那一份無人幹涉的自由。


    可惜,這樣受人歡迎的異類隻占到龐大移民群體的極少數,更多前來地球的外星異族目的並不單純。他們中有竊取情報的特工與間諜,有四處宣揚小眾價值觀的演講者,有走私化學成癮品的黑市商販與幫派分子。


    毫無疑問,地球上土生土長的人類並不希望自己一覺醒來,家中有一個戴著麵具的外星人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索要財物,最後被警察以地聯公民的身份帶走並接受法庭公正的審判。


    “如果我們生產的食物最後全都進了它們的肚子,我們生產的衣服全都穿在它們的身上,那我們辛辛苦苦建設地球,開拓宇宙的目的是什麽?為外星老爺們提供無微不至的服務嗎?”


    “憑什麽他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聯合國發放的公民身份然後成為企業員工甚至是參軍!而我卻要整日領取救濟金度日?!地聯還是人類建立的國家嗎?!”


    一些受到寰宇集團記者采訪,抗議地聯政府給予外星移民過高福利待遇的人類民眾在鏡頭前如此說到。


    顯而易見的是,這次地聯政府在外交上的妥協與軟弱終於燒盡了民間的最後一截導火索,讓那些正在期待多洛雷絲總統強勢迴應他國質疑的人們心灰意冷。


    當那一縷微弱的火苗在有心人的助長下化作熊熊大火時,無數憤怒的民眾舉著支持人類聯邦的標語和橫幅走上街頭,而在如林橫幅中豎立的卻不再是代表全人類團結,印有地球與麥穗的蔚藍球旗。


    映入警察眼簾的是一道道刺目的血紅,沉重的鐵黑。


    旗幟中央,一隻隻栩栩如生的黑色雄鷹正欲展翅翱翔,消失不見的金色麥穗仿佛成為了他們強壯有力的翅膀。


    旗幟上方,銳利如長矛的尖端直指天空,充滿了肅殺的氣息;旗幟下方,瀑布般流淌而下的暗紅色流蘇象征著人聯至高無上的武力,與文明崛起所需要付出的鮮血。


    刹那間,前來鎮壓遊行的軍警心中產生了一股荒謬的錯覺——他們身處的不是地球,而是萬千光年外的人聯首都聯合星。如果他們今天對這些滿腔熱血的同族重拳出擊,那麽地聯的未來可能真的會像抗議者們口中的那樣灰暗無光。


    站在提前拉起的鋼鐵城牆上,負責這片區域的首都衛戍部隊軍官用複雜的眼神向下看去,仔細打量著自己腳下規模仍在因紛至遝來的民眾而不斷壯大的遊行隊伍。


    他看到了人群中那些鬼鬼祟祟的身影,一些人類暴徒的手中並非隻有橫幅與旗幟,還有燃燒瓶與閃爍著寒光的鋒利刀劍。


    麵對人群的怒吼與謾罵,他攥緊了自己的拳頭,但很快便鬆了開來。


    “絕不能放他們過去!別忘了你們接受過的教育和訓練,我們的職責是保護每一個公民的人身和財產安全,至於他們值不值得不是我們該考慮的事情!”


    鼓舞了一下自己身旁有些動搖的同伴,軍官搖了搖頭,用嘴邊的擴音器大聲喊道:“各位公民你們好!我是首都衛戍部隊的上尉本-弗萊徹,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暴力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手段!我們要相信多洛雷絲總統!”


    誰知快要殺紅眼的抗議者們在聽到這個名字後情緒變得更加激動,話語中原本對準外星異族的矛頭紛紛指向了多洛雷絲-穆萬加,那個所謂的民選總統。


    到最後,千言萬語匯於一處。不知從何時開始,擁擠的人群中,數以千計的抗議者們開始高唿同一句口號。


    “穆萬加必須下台!我們不需要為外星人說話的總統!”


    眼看事態正在迅速激化,弗萊徹上尉一時也感到有些慌亂——他接受的訓練都是如何更好更快地殺死敵人,安撫遊行隊伍不是他這樣的職業軍人所擅長的事。


    由於給予了抗議者們充分的準備時間,高達七八米的防爆城牆此時也變得不再安全。因為在人群的盡頭,一架架臨時搭建起來的加高雲梯正被推搡著向前搬運。


    顯然過不了多久,這些極度危險的抗議者就能通過它們翻越高牆,進入到上尉身後的區域瘋狂打砸外星公民的店鋪,燒毀他們的房屋,甚至是奪走他們的生命。


    “該死的,發射催淚彈!快!”


    顧不上思考是誰製作了那些雲梯,上尉當機立斷,命令城牆上的士兵和警察開始向人群中發射催淚瓦斯,希望借此驅散人群。同時疏散附近城區中所有的外星移民,避免意外的發生,至於這一係列動作可能造成的後果則被他通通拋諸腦後。


    弗萊徹此時還不知道,與他這裏爆發了同等乃至更大規模遊行暴亂的地方不在少數,繼上百年前那場引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的信任危機之後,地球上的各地再度彌漫起濃重的硝煙。


    通過寰宇集團新聞媒體的添油加醋,知曉了自己腳下的這顆星球正在發生何等騷亂後,數十億惴惴不安的外星移民選擇離開住處,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遠離人類,抱團取暖。


    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湧入星艦停泊場,如同山崩海嘯般擁擠的混亂人潮間接影響了地球的正常客運與貨物運輸,導致地聯政府不得不暫時關停大多數航線,避免這場星球級的暴動受到來自外界的幹預。


    當一些較為富有的移民乘坐著私人太空梭來到軌道星港試圖避難時,停泊在船塢中整裝待發的海軍戰艦無疑宣告了聯合國議會對這場災難的看法。


    “暴動終將平息!地球依然是全銀河係智慧生命共同的家園!”


    站在富麗堂皇的全息演講大廳中,地聯總統多洛雷絲-穆萬加麵對著比當時沃爾夫岡中將更多的鏡頭與記者們陌生的麵孔,她聲音沉穩,沒有哪怕一丁點兒的慌亂或膽怯。


    在演講的結尾,她宣布地球聯合國海軍將正式介入這場規模空前的暴亂,英勇無畏的地聯軍隊會掃清一切牛鬼蛇神,還地球一個朗朗乾坤。


    幾天後,隨著席卷全球的風波逐漸平息,人們在被大火燒毀的城市廢墟中再次仰望星空,出現在瞳孔中的卻不再是滿足與希冀,而是一艘艘哪怕停留在高空也能依稀瞥見身形的冰冷巨艦。


    在暴亂達到最高潮的時候,他們看到了那艘長達近三千米的聯合國千禧艦隊旗艦“王者之劍號(excalibur)”。對方驚人的自重甚至不允許她過於接近地表,隻能停泊在低軌道上充當鎮壓行動的臨時指揮中心。


    作為一艘由地聯最大軍備製造商安東尼工業集團建造的“杜立特爾”級重型太空母艦,尤利西斯方舟計劃的失敗讓該集團的戰艦設計師對加強艦船的防護非常癡迷,因此王者之劍號的裝甲甚至要比許多文明帝國的戰列艦更加厚重。


    這艘體態優雅修長,造價高達上千億信用點的超級戰艦曾一度是地聯人類與外星異族吹噓時的最佳談資。


    那時的他們不僅對這艘戰艦的強大沒有半點懷疑,也不曾想過自己是否有一天會被她身上如蝗群般湧現的太空戰機與林立的炮台踩在腳下肆意蹂躪。


    又一次,抗議者們被全副武裝的士兵按倒在地。


    但與以往都不相同的是,這一次他們看向空中的眼神已無半點驕傲可言。


    那些遮蔽了天空的身影,是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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