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身子不適?”甄太後閑適的憑檻山頂小亭,捧起細瓷杯品著紅茶,把畫境般的美景盡收眼底。夕陽斜灑,目光所及之處,似披了一層金色薄紗,飄飄蕩蕩的。


    阿樂迴道:“清晨時她頭疼渾身無力,這會好些了。”


    甄太後輕飲紅茶,“接著說。”


    阿樂稟報:“趁太子妃臥床時,董晴晴主動的接近太子殿下。”


    甄太後在聽著。


    “太子殿下的風箏掛在了樹枝上,她主動攀樹去取風箏。”阿樂道:“太子殿下心儀一塊鵝卵石,她褪去鞋襪,淌進河水中為他撿。”


    甄太後微微一詫,好整以暇的道:“太子殿下作何反應?”


    “似乎並不領情。”


    “太子妃可知此事?”


    “她的丫鬟告訴了她,她隻是覺得奇怪,並無不悅,讓奴婢煮薑湯送去,還說董晴晴擇日便是側妃,讓奴婢們以禮相待。”


    甄太後笑了笑,對甄璀璨眼界開闊的舉動很滿意,逐問:“太子沒有守候在床榻前陪著太子妃?”


    “太子妃頭疼,想安靜的歇息,”阿樂道:“太子殿下怕惹得太子妃心煩,就四處遊玩去了。”


    “怕?”


    “是,太子殿下很在乎太子妃的心情,太子妃皺皺眉,他就緊張。這些日更是纏著太子妃不放,簡直是形影不離。”


    “太子妃是何態度?”


    “一貫的聽之任之,”阿樂道:“溫溫順順的,笑臉相隨。”


    “太子現在何處?”


    “奴婢不知,已讓阿喜去尋。”


    一旁的安禾神色如常的接道:“禾兒去深山中桃樹下取酒壇時遇到了太子,他在挖野人參。”


    甄太後意味深長的一笑,飲了口茶,不經意的一暼,瞧見山腳下正有人沿著石階而來,便定睛看了看。


    安禾道:“是太子妃殿下。”


    阿樂很有眼力見,趕緊退下,從後山離去,免跟甄璀璨撞個滿懷。


    見甄璀璨還需要些時間才能走到山頂,安禾上前一步,道:“禾兒覺得不能對董晴晴掉以輕心。”


    “哦?”


    安禾正色道:“董晴晴今日之舉太過輕浮,她為了勾引太子,不顧尊嚴,毫無體麵,當眾已是如此,私底下會更猖獗。”


    “依你之意?”


    “董晴晴所謀甚大。”


    甄太後的眸中閃過異色。


    “太後和太子妃已經同意她進太子府為側妃,她並不必再費盡心思的取悅太子,可見她心中對太子殿下的愛慕已很灼熱,她要的不僅僅是側妃,是要得到太子的心。”安禾鄭重其事的道:“由此可見,她不會甘心隻跟太子短暫的在一起,也不會情願當傀儡,她所謀的定是常伴太子左右長長久久。”


    甄太後在沉思。


    “董晴晴的背後是董家的勢力,董文閑是見風使舵深謀遠慮之人,他力勸太後讓董晴晴進太子府為側妃,也說是為了盡忠,難道董文閑就沒有半點籌算?假使他此時內心坦蕩,如果董晴晴勢在必行,他難免不為所動。”


    甄太後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已行至半山腰的甄璀璨。


    “您是想讓她名正言順的進太子府,待她生下男嬰,太子登基為皇,太子妃為皇後,把男嬰冊立為太子時再除去她。然而到時候,不知會不會已經養虎為患。”


    甄太後忽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忍辱負重,多次被人捏在掌中奄奄一息,就是在被輕視不設防時,一步步扶搖直上。


    “輕易讓董晴晴為太子側妃,有遠慮也有近憂。”安禾一字一頓的道:“禾兒真真認為,董晴晴所謀甚大,她已經變得勇敢無畏而瘋狂。”


    甄太後看著跟隨自己十餘年的安禾,她自幼就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似無血無肉般,但她最為得力,凡事說一遍就能明白,鮮少出謀劃策,隻盡心盡力的做事,事做得很漂亮。今日,她還是初次推心置腹的分析,此觀點有些道理,無法不重視。


    所謀甚大!這四個字任誰都會心驚膽戰。


    在皇宮中混跡了那麽多年,甄太後太知道所謀甚大意味著什麽,也知道太多人防不勝防。


    安禾完成了使命悄悄的退後,該說的她都說了。


    甄太後不動聲色的飲茶,心中已有主意。


    “璀璨參見皇祖母。”甄璀璨已攀到山頂,在亭下行禮。


    甄太後溫和的道:“這裏風景如何?”


    “風景極美,”甄璀璨微微一笑,“璀璨一早有些昏沉,真是大煞風景,好在多睡了半日已舒緩許多。”


    “那就好。”甄太後問道:“你已經準備好讓董晴晴進太子府為側妃?”


    甄璀璨神色如常的應道:“是的,璀璨也想太子府早日開枝散葉。”


    甄太後笑問:“可擔心她把你的太子搶了去?”


    “不擔心,如果她有本事搶去,璀璨還要謝謝她。”


    甄太後想了想,道:“我改變了主意,不打算讓董晴晴為太子側妃了。”


    甄璀璨愕問:“為何?”


    “她的運氣配不上她的野心,”甄太後說出了新主意,“今晚讓她跟華宗平共度一夜。”


    甄璀璨更為震愕。


    “若她運氣好,能懷上身孕,便讓她進太子府為侍妾,產下嬰兒是男就作罷,是女就偷梁換柱。無論是男嬰還是女嬰,都要在月子中送她歸西。”甄太後語聲平常,“若她不能懷上身孕,就算是賞了她一夜露水姻緣,成全了她多年的癡念,由她自生自滅。”


    多麽的輕描淡寫,一個活生生的人命如螻蟻,被輕賤到任憑處置。侍妾?毫無名分!身子沒了清白,自生自滅?!甄璀璨暗暗的捏緊了手指,要殘忍到什麽地步,才會肆無忌憚的主宰別人的命運,毀了一個人的餘生?!


    盡管她不願董晴晴進太子府當側妃,也不願看到董晴晴慘遭糟蹋。


    甄太後看出了她的仁慈占據了上風在主導她的情緒,隱有不悅,問:“你不覺得這個主意好?”


    甄璀璨沉聲問:“董晴晴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


    “她破壞了我的計劃,讓我差點就中了她的詭計,”甄太後冷臉冷言,“這是她該有的下場。”


    甄璀璨輕道:“璀璨覺得,如果您發現她不足以用,不如就不再理會她。”


    “這種人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


    “璀璨覺得她可能真的隻是因愛障目……”


    ‘呯’的一聲,甄太後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眾人心中一驚。甄太後陰沉著臉,偏頭暼去,語氣很輕很淡的道:“收起你愚昧的仁慈心,最好全扔掉,你不該有。”


    沉重的烏雲壓下,無數柄刀懸在頭頂,甄璀璨的喉嚨似被龐然大物扼住,她咬著牙,微微垂首,緩緩說道:“她……罪不至此。”


    甄璀璨不能選擇沉默。


    麵對強權在摧殘螻蟻時,旁觀者如果不發出抗議的聲音,而是選擇沉默,那麽,掌權者將更為所欲為,並認為是理所當然,把天下人盡視如螻蟻。有朝一日,當自己在被碾壓時,螻蟻們已習慣了沉默,將不會有人為你搖旗呐喊。


    甄太後顯然難以置信她的膽魄,沉聲道:“等她計謀得逞,踩著你的腦袋俯視你,就像我當年對李皇後那樣時,你是否也覺得自己罪不至此?”


    “她何德何能跟您相提並論。”


    “你又對她了解多少?”


    “璀璨隻知道她自作聰明,難成大器,並沒有罪惡滔天。”


    “你要拚死護她?”


    “璀璨惜命,隻是無法冷眼旁觀,因她罪不至此,也因她畢竟是董家的嫡長女,看在董老的情麵上,請您從長計議。”甄璀璨正色的接著說道:“話已至此,請您定奪,無論結果如何,璀璨心已無愧。”


    甄太後突然有點羨慕她心裏還有一片柔軟用以憐憫,忽覺得她有些憐憫心是好的,不至於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不由得道:“先依我說的做,若她的表現讓我滿意,我可以再調整計劃,計劃是會跟著實事隨時變化著。”


    “防患於未然是英明之舉。”甄璀璨的語氣也緩和了些。


    甄太後接過新遞來的茶杯,輕飲了一口,道:“今晚就讓他們共度一夜。”


    甄璀璨蹙起眉,沉吟道:“不知道太子願不願意。”


    “何需他願意?”甄太後迴首道:“安禾,你帶太子妃去取一樣東西,並告訴她怎麽用。”


    “是,”安禾示意道:“太子妃殿下這邊請。”


    是什麽東西?甄璀璨跟著安禾下了山,來到了安禾所居之屋。


    在推門而入前,安禾掃了一眼侍女們,冷道:“都退下。”


    聞言,甄璀璨對隨行的侍女道:“你們在院外候著。”


    隻有她們倆人時,安禾才踏進屋,迅速的從木箱中取出一個藥丸,道:“晚宴時,設法在太後麵前讓他服下。”


    “這是什麽?”


    “可讓他性致高漲。”安禾麵無表情的道:“他服下後,隻要讓他跟董晴晴單獨待在一起,肯定能發生想要的結果。”


    甄璀璨一怔,迷亂心智的媚藥?!


    安禾環抱著胳膊,冷道:“你們不想讓董晴晴為側妃,我已經幫你們達成了。我奉勸你們不要感情用事,堅守什麽身心唯一,如果讓太後發現端倪,你們隻有死路一條。”


    “太後現在有何心思?”


    “她在等太子府中盡快傳出有了子嗣的喜訊。”


    “我能為他生孩子。”


    “半年多了還沒有動靜,你還認為自己能生?”


    甄璀璨不語,不打算解釋。


    安禾低聲道:“隻要太子有了子嗣,太後就會讓太子登基為皇。他一心想登基為皇,你不知?”


    甄璀璨當然知道,她願傾力助他登基為皇。


    “如果你希望他如願以償,你就應該讓他多碰女人,”安禾把藥丸塞到了她的手裏,“要讓他碰別的女人,隻有這一種辦法。我會多備幾個美人給他,就這一晚,隻要有一個懷上身孕就大功告成,太後也不會再惦記,你們可以盡情的守心守身。”


    藥丸在掌心似一根利針般,紮得甄璀璨無所適從。


    “太後說了今晚就一定是今晚,她相信你會下藥,也相信他會服下藥,如果你們的行為出乎了她的意料,你們就完了。”安禾很語重心長的告訴她道:“你不下藥,就證明你不情願,你是對他動了情;他不喝下,就證明他對你設了防,他在說謊。”


    甄璀璨恍然明白,心下一沉。


    安禾直言道:“太後最不願看到的是你對他對了情,以及,他在偽裝。你知道太後的脾氣,她會當機立斷的殺了你們。”


    甄璀璨神色凝重,任她在平日裏如何辯口利辭,在此時此刻都啞口無言。她太知道太後的脾氣,很了解當前的處境,安禾的話絕非危言聳聽,也沒有威脅。


    安禾誠懇的道:“請你一定要幫他,也是在幫你自己。”


    甄璀璨喃喃自語道:“會有比這更好的辦法。”


    “沒有,”安禾打消她所有的幻想,“去做,讓太後看到她想要的結果。否則,她會有更令你們難以招架的主意。”


    甄璀璨深吸了口氣,把藥丸握在了掌中,轉身走出了屋。


    天色已晚,漫天的繁星明亮,她的心冷沉冷沉。


    見太子妃出來了,阿喜忙迎上去道:“篝火已燃起,太後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宴席上等您。”


    甄璀璨一言不發的走著,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鋒利的刀刃上。


    歡快的喧嘩聲遠遠的飄來,火把照亮了夜空,廚子正在把醃製的全羊放在烤架上,醉人的酒香夾雜著花草芳香,看上去是個輕鬆愉快的宴席。


    “你不躺著好好歇息,去哪了?”華宗平一眼就看到了她走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身相迎,怕她會隨時暈倒一般,趕緊擁扶著她。


    “臣妾好多了,去四處走了走。”甄璀璨溫柔的輕語。


    甄太後執起碧玉酒杯,笑道:“太子殿下把石頭也要望穿了,來,坐我身邊。”


    “讓皇祖母見笑了。”甄璀璨故作羞澀的咬咬唇,落坐於蒲團上。


    左手邊是甄太後,右手邊是華宗平,甄璀璨輕觸了一下掌中包著的藥丸,心中極為不適的一痛。她佯裝無所事事的轉眼掃去,發現精心裝扮了一番的董晴晴正癡迷的盯著華宗平,儼然像是在期盼著什麽,莫非太後已經告訴了董晴晴?


    “皇祖母說了,今晚不醉不歸。”華宗平笑著執起酒壺,為太子妃斟了一杯酒。


    甄璀璨隨手為他斟了一杯,道:“似乎太子殿下已準備好不醉不歸了。”


    “是啊,”華宗平湊到她耳邊,溫熱的氣息輕灑,低聲道:“想跟你醉在一起。”


    甄璀璨笑而不語,抬首間撞到了安禾的目光,那目光中是堅定不移的催促,以免被華宗平有所察覺。


    “璀璨,太子殿下的酒杯空了,還不為他斟酒?”甄太後慢條斯理的說著,好整以暇,儼然作壁上觀的等著。


    “不急,酒要慢慢喝才好喝。”華宗平護著自己的如花美眷。


    甄璀璨輕笑了笑,道:“正好借此機會,臣妾想跟太子殿下比試一番,看誰海量。”


    “好呀。”華宗平愉快的應戰,“來人,拿酒來。”


    一壇壇的酒擺在了麵前,趁著華宗平在擺酒時,甄璀璨沉靜的把藥丸放入了酒杯中,在甄太後和安禾的注視下,漫不經心斟滿了酒杯,輕輕的一晃,藥已融化在酒水中。


    華宗平仿佛是毫不知情,把酒壇擺好後,問:“以杯,以碗,以壇?”


    甄璀璨舉起捏得很緊的酒杯,笑吟吟的道:“比試之前,臣妾先敬太子殿下一杯。”


    “太子妃敬的酒我是一定要喝的。”華宗平也笑吟吟的接過酒杯,他瞧了瞧杯中酒,抿嘴一笑,慢慢的飲了一口,偏頭脈脈瞧她,又是一笑,笑得快意,一飲而盡。


    很好,甄太後滿意的對董晴晴使了個眼色,董晴晴興奮的近乎癲狂,迅速的起身離去,奔向事先約定的屋中。


    甄璀璨保持著微笑,拎起一個酒壇,道:“以壇如何?”


    酒剛入腹,藥效很快就散開了,華宗平不適的皺起了眉,在案幾下抓住了甄璀璨的手。


    甄璀璨的一隻手在明處握著酒壇,另一隻手在暗處被抓著,她冷靜的要將手抽離,他抓得更緊了。


    “可以,太子妃先請。”華宗平勉強一副常態。


    甄璀璨用力的撥出了手,雙手抱著酒壇就仰脖狂灌,一醉方休也好,醉倒就好了。


    一壇酒一滴不剩,她牽動著濕潤的雙唇笑笑,搬一壇酒遞給他,道:“太子殿下請。”


    華宗平隻覺全身燥熱,他努力控製自己的意誌,卻發現隻是徒勞,他接過她遞來的酒壇,仰起頭,直接把酒全澆在了自己臉上,冰涼的酒水根本就澆不滅他體內的火焰,反而燃得越旺。


    “太子殿下耍賴嗎?”甄璀璨的心隱隱泛痛,又搬給他一壇酒。


    華宗平周身的血液沸騰,揮手掃開酒壇,熱切的望著她,趁著僅存的理智還在,聲音粗啞的道:“我們迴屋。”


    “臣妾還沒有喝盡興呢。”甄璀璨不敢去看他。


    華宗平急促的喘著粗氣,沒想到藥勁極烈,他根本就控製不住,見她漠然的視若無睹,他的神情中盡是痛苦之色。


    甄太後發現藥效已起到了作用,道:“太子殿下不盛酒力,安禾,扶太子殿下迴屋。”


    “是。”安禾為他挑選好了幾位姿色很佳的少女,盡管他這樣子已經不在乎姿色。


    甄璀璨坐著不動,任由安禾把華宗平扶走,置身事外的清聲道:“還是臣妾海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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