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過後,已是初夏,水光山色更有別樣景致。


    這些日子,華宗平和甄璀璨朝夕相處,彼此照顧,每日過得安閑自由。接觸之後,他發現了她的賢惠,她發現了他的體貼。田園生活,簡衣素食,其樂無窮。他們偶爾會心生恍惚,以為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了。


    終究,他們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甄璀璨換去了一身素縞,對正在劈柴的華宗平道:“我們走。”


    “去哪?”


    她伸手一指,是京城的方向。她要帶著茂林去京城,進甄府,新賬舊賬一起算。


    一行三人出了徽州郡,行至金穀客棧時,天已漸黑。


    客棧院門口貼的通緝令被風吹日曬,字跡已斑駁,而通緝令下‘進店必報官’很是清晰。


    “住這怎樣?”華宗平已翻身下馬。


    甄璀璨稍稍一詫。


    店夥計趕緊迎上來,恭聲道:“四位客官裏麵請。”


    “要四間上房。“華宗平信步進了客棧。


    甄璀璨道:“三間。”


    “那就三間,”華宗平吟吟一笑,對店夥計示意道:“她,就是通緝令上之人。”


    見華宗平悠然如常,甄璀璨索性不再多想,揉了揉鼻子,問道:“必報官?”


    “是的。“夥計不由分說的騎上馬,縱馬而去。


    另有夥計將他們引向上房,客棧內,魚龍混雜,卻都保持著彬彬有禮的態度。陳設純樸,一桌一椅皆是低調的奢華。


    甄茂林的病情漸漸好轉,趕了一天的路,頗為困乏,躺在床榻上便睡著了。甄璀璨取出藥包放在藥罐中拿去煮藥,再服用一個月,他的頑疾就能治愈。她剛踏出房走出幾步,就遇到了寧皓。


    “我幫你去煮。”不容她同意,寧皓從她手中拿走了藥罐。


    甄璀璨一怔,定睛看著他的背影,寧皓?那日華宗平決定留在山上,他就下山去了,今日相遇得如此之巧。


    “別盯著我看,”寧皓頭也不迴,說得一本正經,“我的心上人不允許別的女子盯著我看。”


    甄璀璨又是一怔。


    耳畔傳來了華宗平的清笑聲,他已換了一身衣衫,華貴依舊,湊過來低聲道:“看兩眼就行了,怎麽還盯著不放?”


    甄璀璨不免有些尷尬,打趣道:“像他這樣長相出眾不凡的人,難免令人多盯著看幾眼。”


    “是嗎?”華宗平欺身過去,眯起眼睛瞧著她,一字一頓的問:“長相出眾不凡?”


    他離得太近,唿吸落在她的前額。


    她不由得朝後麵挪了一點,他跟著向前挪一點。


    直到背靠門框挪不動時,她略微緊張的低垂下眼簾。


    “那我呢?”他一手撐著門框,偏頭盯著她。


    她咬著唇,輕輕的抬眼看他,看在她眼裏的是溫柔的眼波,是俊朗的容貌,驚豔、賞心。


    “嗯?”他抿嘴一笑,笑她雙頰赧紅。


    “很顯然,”她的眼珠轉啊轉,眼睛眨啊眨,“你的長相呢,何止是出眾不凡,任何讚美之詞都難以形容。”


    “誇捧得毫無誠意。”華宗平雖是這樣說著,心情卻愉快多了。他慢慢挪開身子,目光深邃,低聲道:“多盯著看眼前人。”


    “好。”拖了一個長長的音。


    在這時,夥計端來了豐盛的菜肴,擺滿了桌。


    “來。”他握著她的胳膊,把拉進了他的客房中,“全是本地有名的菜,請慢用。”


    甄璀璨看著一桌子的素菜,心中有些不忍,他已經陪著她吃了一個多月的素食,她在守孝時絕酒肉,而他大可不必如此。


    見她遲遲不下筷,他就夾了一口菜放在嘴裏,道:“這裏可是金穀客棧,飯菜不用試毒,睡覺不用上閂,很安全。”


    “真的?”她掀開瓷壺的蓋一瞧,是花茶。


    “當年,天下四分初定,鏢局盛行,流匪黑店較多,金穀鏢局改行開設了金穀客棧,供鏢師歇腳。賺得銀子多數拿出繳給當地的官府尋庇護,少數捐獻給當地的寺廟、鄉霸、山匪求安穩。”他為她夾著菜,“如今已開設十餘家,緩和了一方的動蕩,是百年的金字招牌,可謂是利國利民。”


    甄璀璨坐在桌前,並未動筷,道:“最安全的地方豈不是也會最危險?”


    “你的意思是,客棧會被收買?”


    甄璀璨聳聳肩,“事實難料。”


    “那就拭目以待。”華宗平每道菜都替她嚐了嚐,道:“你當真不信?”


    “不信,”甄璀璨撇撇嘴,“不信本地有名的全是素菜,沒有葷菜。”


    “還有四十七天,”華宗平為她夾了些菜,“你想吃什麽葷菜我就陪你吃什麽。”


    “你不必總陪著我吃素。”


    華宗平挑挑眉,將筷子遞給她,“趁熱吃。”


    甄璀璨沒再說什麽,夾起菜往嘴裏填,心中蕩起一波一波的漣漪。


    ‘篤篤篤’的叩門聲響起,門外的店夥計道:“郡守大人已在客棧外,請通緝令上之人即刻動身前去迴話。”


    華宗平飲了一杯花茶,清聲說道:“勞煩告訴郡守大人,就說六殿下請他上來坐一會兒。”


    夥計應是,便去了。


    華宗平隨手將玉佩和腰牌擺在桌邊,恍然問道:“金牌呢?”


    “是在我這。”


    “你知道……”


    “我知道你遠道而來意在金牌,”甄璀璨打斷了他的話,“它有心歸你,我也有心把它給你,隻怕它沉甸甸的累到你,舉手之勞,不必言謝,我先替你拿著。”


    “你真是體貼,入微。”華宗平將眉一挑。


    甄璀璨微微一笑,道:“誇捧得很有誠意。”


    門外,身著官袍的郡守大人已快步趕來,走到門前便瞧見了桌上之物,那是象征著六皇子的身份,由不得他懷疑,趕緊叩首:“臣淮上郡郡守劉永慶,參見六殿下,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劉大人請起,”華宗平示意道:“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她就是被通緝之人。”


    劉永慶一驚,看向通緝犯,見她神色如常的吃著飯菜,跟畫像並不太像。不禁,很好奇她的身份,為何京城下了最嚴通緝令,還驚動了三公各下密令,竟然能與六殿下平起平坐。


    “我不遠千裏而來,就是為了把她帶迴京城。”華宗平壓低了聲音,“有幸途經淮上郡,還望劉大人明日多派些人手,護送我至淮中郡。”


    劉永慶在猶豫,他本以為可以抓到通緝犯邀功,興衝衝的趕來,卻被告知六殿下在此。如今,通緝犯近在眼前,不僅抓不得,還要護送。


    “我也不想勞煩你,可是,有太多人為了千兩賞銀虎視眈眈,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從我手裏搶走她。”華宗平深深的歎了口氣,“萬一遇到刺客,使我在劉大人的管轄之地受了傷,或慘死,隻怕會影響劉大人的仕途。”


    聽到‘仕途‘二字,劉永慶心中一駭,為官的不就是為了仕途坦蕩。


    “明晚,有人在淮上郡和淮中郡接壤的金穀客棧等我,若我沒按時趕到,便是出了事,依照我跟他的約定,他會立刻馬不停蹄的迴京,通報我在淮上郡失蹤被害一事。”華宗平語聲緩慢,“我著實不想讓你為難。”


    “臣明日一早,派郡兵在客棧外候著六殿下。”劉永慶可不想惹禍上身,是六殿下抓住通緝犯要帶迴京城領賞,算不得是被他放走的。


    “有勞。”


    寒暄幾句後,劉永慶就躬身告退了。


    甄璀璨暗暗稱讚,他確有審時度勢之智,這一路,她隻需要安心的跟著他,不用顧慮不用費心,這種感覺很奇妙。


    華宗平收起了玉佩和腰牌,見她已飽腹,道:“明日路途頗遠,你早些歇息。”


    甄璀璨點點頭,起身離開之前,為他續了一杯茶水。


    “你今晚睡這。”


    “那你呢?”


    華宗平指了指甄茂林所住的客房。


    “你跟茂林住一間?”甄璀璨驚訝不已。


    華宗平抿嘴笑道:“你大可放心,我沒有斷袖之癖,不會對他怎樣。”


    “不,我沒有誤會。”甄璀璨咬著唇,雖然茂林的病情逐漸好轉,還是擔心他突然犯病,道:“隻怕會擾到你,有諸多不便。”


    “是嗎?”


    “我是他親姐姐,方便照顧他。”甄璀璨忽然想起一件事,問:“你一直知道我是真的‘甄璀璨’?”


    “剛開始並不認為,見甄府人對你的言行以及甄太後對你的態度,我確認你就是甄璀璨,但很奇怪好像你並不知道。”


    “甄太後對我的什麽態度?”


    “你以後會明白。”華宗平已踏出了客房。


    甄璀璨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這些日他無微不至的關懷,事事為她著想,替她分擔解憂,幫她順利進京,以至於,她漸漸的習慣並接受他待她之好。


    夜已深,甄璀璨惦記著藥是否煮好,她踏出屋,走到甄茂林的屋門口時,聽到房中三人在聊著當地的風土人情。甄茂林本是害羞矜持之人,卻對山下的事物有好奇心,華宗平恰好願意跟他侃侃而談。


    屋門半掩,甄璀璨輕輕的探頭看去,寧皓坐在窗沿提壺自飲,華宗平濾了一碗熱乎乎的藥湯,一邊用筷子攪拌一邊吹,使它的溫度漸漸涼下來。見此番自然而然的舉動,使得她心頭一熱,華宗平待她細心體貼,待她的家人也是如此。


    她靜靜的看著,心裏開出了一朵花。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朵花濃烈的盛開,綻放至極致,然後,結出花籽,落入土中,冒出更多的苗,再開出更多的花,生生不息。


    “要不要搬一把椅子?”華宗平偏頭對她笑。


    “不必了。”甄璀璨咬了下唇,踱迴屋中,合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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