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不大,人家不多,道路也不寬,一條所謂的長街,一眼就看見盡頭。

    不像樣的小鎮居然也有三間不像樣的客棧,如果要從矮中挑最高醜裏選最美的話,位處小鎮中央的那一間“客如雲”客棧還馬馬乎乎算得上可以,其餘兩間已經破舊不堪。

    女人之中,十有八九喜歡整潔幹淨的地方,最害怕汙垢邋遢的地方。

    那女子就屬於愛整潔幹淨的這一類女人,所以她把馬停在客如雲客棧的門前。

    從外觀、裝飾來看,這間客棧真的比其它兩間客棧好得多,幹淨得多。

    一盞製作精巧別致的蓮花燈懸掛在屋簷下。

    門前掛燈並不希奇,但希奇的是竟然不是掛紅燈籠,而是掛白燈籠。

    紅燈籠代表著吉慶隆昌,寓意鴻運長臨,因此尋常人家門庭前掛的都是紅燈籠。

    白燈籠代表著很不吉利,寓意家有喪事,因此隻有正辦喪事的人家才掛白燈籠。

    可客棧裏麵並沒有那種讓人心頭沉重的悲哀氣氛,相反還傳出一陣陣粗擴的大笑聲。

    莫非這盞精致漂亮的白蓮花燈非比尋常?有著與眾不同的意義?

    特殊的白蓮花燈!

    那男子一見,歎息一聲,說道:“白蓮燈?原來剛才那一幫人馬是嶺南白教的人馬!”

    那女子道:“哥,總算有間像樣的客棧,總算有個落腳的地方,今晚不用風餐露宿了。”

    那男子道:“敏兒,這間客棧不能住。”

    那女子不解問道:“為什麽?”

    那男子道:“看見那盞白蓮花燈了嗎?那是活躍在嶺南地區的白教標記,也是他們教中的聖燈,聖燈一掛請讓路,這間客棧已被他們白教包下,告之經過的武林同道不要再入住這間客棧。這是江湖規矩,那些大門大派為了顯示自己在江湖中的超然地位,都會做一些諸如此類的標記方便在江湖上走動,讓武林同道一眼就看出知道他們的身份,這樣可以避免很多無謂的爭端。”

    那女子不服氣道:“屁,他們又不是皇帝老子,憑什麽如此霸道?”

    那男子笑一笑,說道:“就憑他們是江湖中有影響力的大門大派大幫會。”

    那女子忽發奇想道:“原來大門大派大幫會是這麽威風的,哥,我們也組織一個,如何?”

    那男子道:“你哥我隻有做閑雲野鶴的能耐,卻沒有組織領導的能耐。”

    那女子眨動著一雙機靈的眼睛道:“你沒有,我卻有。”

    那男子笑道:“哦——?準備起個怎麽威風的名稱?”

    那女子道:“兄——妹——幫——!怎麽樣?夠威風了吧?你當幫主,我當副幫主。”

    那男子道:“光棍將軍無人當,打算怎麽招兵買馬?”

    那女子道:“還招什麽兵買什麽馬,就我們兩個足夠了。”

    那男子笑道:“哈哈,哈哈哈,這真是名副其實的‘兄妹幫’了,有趣,有趣。敏兒副幫主,現在下榻哪一間客棧呢?請指示。”

    那女子也笑了,故作一揖道:“煩請葉大幫主定奪。”

    那男子故意向四周了望一下,然後指著斜對麵的隆運客棧道:“今晚就請聰明伶俐滿腦鬼點子的葉敏兒副幫主屈駕住在那裏吧。”

    那個叫葉敏兒的女子嘟囔著道:“不,除了客如雲,我哪裏都不去!”

    那男子皺眉道:“你沒看見那盞白蓮燈嗎?”

    “沒有看見。”葉敏兒說完,俯身撿起一顆小石子,打下那一盞白蓮燈,肩頭一聳,雙手一攤,說道:“它還存在嗎?不就什麽都沒有了嗎?”

    落在地上的白蓮燈“噗”的一聲,立刻給傾倒的燭火燒著,彈指之間就化為灰燼。

    那男子跺足道:“我的小姑奶奶,你闖下,彌天大禍了,趁沒人發現,快走!”

    他一手拉著馬,一手硬拖著葉敏兒腳步匆匆的往隆運客棧走去。

    隻要在江湖中廝混過一段日子的人,每派每門每幫會的標記都神聖得不可侵犯,誰毀了這些門派幫會的標記,縱使是無心之失,也就是和被毀標記的門派幫會過不去,今生今世都要遭到那個門派幫會的傾力追殺,至死方休。

    假如你家中有一件最為珍貴的物件被別人平白無故毀掉,又或者是被別人強拆門楣,踐踏祖先靈位,你會不會憤怒?

    當然會!

    這是必然的反應,捍衛尊嚴的反應,合情合理的反應,否則,將難以在人前抬得起頭!

    命可以犧牲,但尊嚴不可辱。

    武林中各門各派各幫會的標記徽號,就是象征著尊嚴,尊嚴受損,將如何再在江湖中叱吒風雲?!

    所以,為了尊嚴,往往不惜付出任何代價,都要把毀掉他們標記的人追殺到底!

    那男子深深明白這一點,因此立即硬拉強拖著調皮搗蛋不知江湖兇險更不知天高地厚的寶貝妹妹,趁著還沒人發現離開。

    自己雖然武功高強,但是白教並不好惹,若然給發現,自己兄妹兩人將永無寧日。

    他可不想這樣。

    那一間隆運客棧真的很不像樣,滿屋子散發著一股黴味,門窗簷梁破爛不堪,一派搖搖欲墜的樣子,令人心驚膽跳。就連飯廳裏的椅桌也殘破不堪,修了又修,補了又補,一坐下去,就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而且還左搖右擺,十分不穩固。

    這樣破爛的客棧怎會有客入住呢?

    世事無奇不有。

    你說它沒人上門,它偏偏就有人上門,飯廳裏坐了不少用晚餐的人。

    掌櫃是一個臉色紅潤身材肥胖的高大老者。

    這樣破爛的客棧,居然將掌櫃養得如此肥富,真是出奇。

    那男子一進來就說道:“掌櫃,要兩間相鄰的上房,我們先用餐。”

    掌櫃道:“有馬嗎?”

    那男子道:“有,在外麵的馬樁拴著。”

    掌櫃道:“我會叫夥計牽進馬廄的了。”

    那這兄妹倆坐在靠近窗口的飯桌,但屁股剛一沾上椅子,對麵的客如雲客棧已經人聲鼎沸。

    一勁裝大漢站在大門,惶恐大叫:“喂,兄弟們,唔妥啦,個盞聖燈跌左落來啦——!”

    十多個勁裝從客如雲客棧裏蜂擁而出,大叫大嚷。

    “點會敢掛?”

    “係邊個嵌家鏟死絕種做個?”

    “敢點算啊?”

    “聖燈掛得敢穩陣,唔會係比風吹落來個!”

    他們說的是地道廣府方言,能夠聽得懂的北方人實在不多,所以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有那兄妹倆心知肚明。

    葉敏兒看在眼裏,差點放聲大笑,那男子立即瞪了她一眼,她馬上把已經到了嘴邊的笑聲硬吞迴肚子裏,但臉上依然流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

    這是她的傑作,當然值得高興了。

    可是她這高興的一笑,卻幾乎累及了十多條無辜的性命。

    此時,有一個勁裝大漢操著標準的漢語大吼:“哪一個狗兔崽子幹的好事,毀掉我們白教的聖燈,好漢做事好漢當,不是孬種的就站出來承認!”

    相隔這兩兄妹不遠的一張桌坐著六個錦衣大漢,他們本來木無表情的,聽了這一番話後頓時露出笑容,簡直如沐春風一般。

    “強中自有強中手,惡人自有惡人欺,想不到橫行無忌的白教也有被人拆招牌的時候,連一盞所謂的聖燈都保不住。”

    “嘿,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把白教的聖燈打掉?”

    “管他是誰,總言之有人體我們邊城六雄出了這口憋在心裏的惡氣,痛快!”

    “唉,想起剛才給這些白教弟子驅趕出客如雲客棧的狼狽情景,心裏真不是滋味。”

    “就是嘛,明明是我們先租房的,反而被後來者趕走,被迫要住這一間看上去就快要倒塌的殘破客棧。”

    “這一種地方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算了,有地方棲身總比露宿街頭好,誰叫我們本領不強地位低微惹不起白教呢!”

    六人輪番地你一言我一語再說著。

    葉敏兒低聲道:“邊城六雄?哥,怎麽沒聽說過的?”

    那男子笑道:“他們隻是屬於自封諢號的九流小角色而已,出來想渾水摸魚,在江湖中無足輕重。”

    一個滿頭白發的花甲老者邁著顫抖的步伐走進來。

    可能是營養不良的緣故,他看上去很孱弱,臉色十分蒼白。

    他那瘦骨嶙峋青筋突起的老手裏拿著一個二胡。

    二胡很殘舊,油漆幾近全部剝落。

    在他身後,跟著一個年方及笄之年的少女。

    少女的頭發十分蓬亂,穿的是補了又補的粗布衣裙,可仍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材,迫人的天生麗質。

    那身材肥胖的掌櫃道:“劉老頭,聽說你身體抱恙,怎麽不在家裏休養好才出來?”

    姓劉的老者歎道:“紀掌櫃,我們賣藝為生的手停則連口也停呀,老的不吃,小的也要吃呀,如果再不掙幾個錢糊口,我爺孫倆就要無米斷炊,隻有死路一條了。”

    紀掌櫃道:“今天客人多,希望你能碰上個豪爽的客人,多賺幾個小錢,緩解一下燃眉之急,去吧。”

    劉老頭道:“多謝紀掌櫃,多謝紀掌櫃。”

    紀掌櫃歎了一口氣,說道:“可惜我近段時間生意不好,否則我接濟你一下也無所謂。”

    劉老頭道:“紀掌櫃的好意我心領了,你讓我們來唱,已經等於接濟我們了。”

    他堆起滿臉笑容,點頭哈腰道:“各位大爺、公子、小姐,我爺孫倆相依為命,靠賣唱維持生計,唱得好的話,請多賞幾個小錢,唱得不好的話,請別介意,讓我們再唱過,芳芳,準備。”

    他靠在牆壁,動手調好弦,預備拉奏了。

    葉敏兒眼見這一老一少的慘況,不禁動了惻隱之心,走了過去,說道:“老伯,不用唱了,我這兒有十兩銀子,拿去,走吧。”

    叫芳芳的少女慌忙搖手,說道:“無功不受祿,沒唱不收錢,小姐,請收迴,賞臉的話等我唱完之後,多賞幾個小錢就可以了。”

    像他們如此貧困潦倒的人,居然傲骨錚錚,不見錢眼開,所有的人都大感驚奇。

    這十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對於貧窮人家來說,卻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甚至有可能是一輩子都積存不了的數目,如此飛來橫財,這少女卻謝絕不要,她是傻的嗎?

    葉敏兒笑一笑,將銀兩塞進芳芳的手裏說道:“這銀兩不是給你的,是給你爺爺看病的,快去替你爺爺找個大夫看一看,病向淺中醫,千萬別再耽擱下去。現在不是鬥骨氣的時候,不然你就成為一個不孝子孫了,快走吧。”

    劉老頭滿臉感激之情,意味深長說道:“姑娘是個少見的好人,好人必定會有好報的。芳芳,聽爺爺的話,再推搪視為對好心人的不恭不敬了,就收下吧,今晚我們就不唱了,走吧。”

    兩爺孫轉身要走。

    “慢——!”一聲大叫響起。

    隻見六個錦衣大漢紛紛離座,圍了過來,色迷迷的盯著芳芳。

    一個大漢道:“姑娘,我們也有銀兩給你,隻要你讓我們兄弟親個嘴兒,摸一摸你這一對小乳房,我們每人給你一百兩,這可比妓院那些姑娘的價錢還要高,怎麽樣?”

    其餘五個大漢哈哈大笑起來。

    芳芳嚇得瑟瑟發抖,躲到劉老頭的背後:“爺爺!”

    六個大漢笑得更大聲。

    但笑聲未落,六個人的臉龐已被一隻嫩滑的玉手打了六記響亮的耳光,隨後接二連三被摜飛出門外,重重地摔倒在地。

    哈哈的歡笑聲頓時變成了哎喲的慘叫聲。

    出手打人的是葉敏兒。

    她的出手之快,猶如閃點一般迅速。

    她拍一拍手掌,罵了出來:“還自稱什麽邊城六雄,原來是六隻不堪一擊的邊城狗熊,下次再讓我見到你們調戲婦女,非打斷你們的手腳不可,快滾!”

    六個大漢抱頭鼠竄而去。

    葉敏兒道:“老伯,姑娘,走吧。”

    這時小鎮外麵忽然傳來一陣陣如洪流般的人吆聲,馬叫聲,鐵蹄踏地聲。

    葉敏兒愕然張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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