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陡然變得淩厲,像道道冰淩敲打著人的腦殼,朱珠還沒從這巨大的落差中清醒過來,那人已經大步走迴車裏。兩人隔著奔馳e係敞篷跑車的擋風玻璃默默對視。朱珠被車裏人的氣勢震住,首先敗下陣來,身體先主人一步做出反應,乖乖退到一邊。


    直到那輛車“嗖”一聲消失在遠處朱珠才反應過來,她憑什麽要心虛啊,明明是她差點撞到自己,應該是她先道歉,漂亮了不起啊!


    朱珠還在對著跑車離開的方向釋放怨念,身後響起一連串突兀而急促的喇叭聲,朱珠下意識退到一邊抬頭看了看對麵的指示燈,再沒有常識她也知道是自己闖了紅燈,就算是這樣也太囂張了吧!


    在h市的第二個晚上,朱珠依然是在公交站的長椅上度過的。她並不覺得難熬,早些年她還在公園的躺椅上住過一個月呢。那時候舒雅剛升大三,要參加學校組織的專業技能比賽,需要兩千塊錢的報名費,朱珠二話不說把身上的錢都給了她。也是這樣的夜晚,因為沒錢交房租被房東趕了出來,流落街頭……


    朱珠哪裏會想到舒雅隻是用她給的錢換了一件輕薄的春衫。


    路燈昏暗的光線打在朱珠悲戚的麵孔上,遠遠望去,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斷線木偶。已經半夜了,偶爾會有夜班車經過,來去匆匆,停留的時間甚至不超過10秒鍾。


    白天靠著一股衝勁撐著,好像不怎麽難受,然而到了晚上,周圍靜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唿吸聲,朱珠才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仿佛大風刮過,冷得人心口微微的痛,舒雅不要她了,她喜歡上別人了……


    迴家吧,至少她還有寶寶!


    強打起精神,朱珠抹抹眼淚,一步一步慢慢往車站的方向走。


    第二天坐在迴程的車上,朱珠又想起了兩人年少時的事情,那時舒雅的爸爸出車禍去世了,舒媽媽在一個霧氣朦朧的早上離開了村子再也沒有迴來。舒雅被父親生前的好友也就是朱珠的父親收養了。朱珠從小就沒有母親,父親娶了後母以後常常會打她。


    一天夜裏,舒雅悄悄爬到她的床上拉著她的手對她說,咱們一起逃吧?借著月光,朱珠看到還是十幾歲少女的舒雅,眼中閃著堅定而仇恨的光芒,逃?去哪?為了這一句話朱珠真的跟著她逃了。還是十幾歲的孩子,對新鮮事物的渴望暫時取代了對未來的恐懼和迷茫……


    鉛雲低垂,黑雲壓城,眼看著就要下大雨了,山路難行,如果再遇上大雨的天氣,無異於雪上加霜。拐了個彎,汽車爬上崎嶇的山路,開始加速,看來,司機也希望加快進程,趕在下雨前到達終點站。


    連著兩天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身體裏繃緊的弦稍一鬆動,意識就開始模糊起來。昏昏沉沉間朱珠做了一個夢,夢裏又迴到了小時候,除夕夜,家家張燈結彩,祭祖焚香,舒雅帶著她跑到村頭的小溪邊,兩人肩並肩坐著看星星。


    夜空曠遠,繁星幾點,兩人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12點的鍾聲響起的時候,舒雅忽然站起來對著空無一人的曠野大喊,她將來一定要賺大錢,一定要做人上人!她拉著朱珠的手對她說,將來一定要讓她過好日子,如今,她已經全部忘記了……


    朱珠是被一陣猛烈的晃動驚醒的,往事觸動心弦,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麵。不過是睜眼的瞬間,汽車已經衝出路段從崖邊墜落,一切來得太快,求生的本能讓朱珠不顧一切拚命捉住手邊碰到的任何東西,然而此時,即使她有力拔山河的能耐也無力迴天。


    一瞬間仿佛已經過了一萬年。


    身邊嘈雜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然後漸漸散去,身體好像被關到一間急劇縮小的黑箱子裏,四麵八方的壓力奔湧而來,尖叫聲被瞬間碾碎,劇痛,然後是永久的黑暗。


    仿佛做了一個漫長而遙遠的夢,夢裏的一切都顯得那麽真實,過去22年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一幕幕從眼前飛快的掠過,朱珠伸出手卻什麽也捉不住。


    一滴水重迴大海的寂靜,像媽媽的懷抱一樣溫暖。


    “你這個不如我的好看……”一個身穿綠色t恤的女孩對著同伴在炫耀什麽的樣子,咦,朱珠記得這個女孩似乎跟自己坐的同一輛車……


    算了,她實在是太累了……


    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雕刻著蓮花花紋的天花板上懸掛的水晶吊燈,足足有一米的直徑,華光灼灼,繡彩輝煌。許久未見光的眼睛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朱珠用力閉上眼睛,口中溢出一聲短促的痛吟,刺痛,這是怎麽迴事,她不是死了嗎?


    汽車墜落的時候朱珠已經意識到自己兇多吉少了,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活下來的幾率實在太小了,死就死吧,唯一讓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寶寶……


    看來自己真的到了天堂,這樣精致華貴的房間是她過去想也不敢想的。


    “大小姐醒了,快去告訴夫人!”大小姐,在叫誰?聽到耳邊亂哄哄的腳步聲,朱珠自嘲,原來天堂也是這麽熱鬧啊,隻是不知道媽媽知不知道她來了。


    腦中一片混亂之際隻看到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衝上前來抱住自己哭得肝腸寸斷,“儀儀啊,你可算醒過來了,嚇死媽媽了知道嗎!”


    “媽媽……”


    衝口而出的聲音和陌生的稱唿讓朱珠啞然,這是怎麽迴事,這聲音……


    關於這個家的所有記憶一湧而出,這個認知驚得朱珠手腳冰涼,這個記憶不是她的!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室內淡淡的燈光下,她看到一雙白皙纖細的手,如櫻花一般嬌嫩,不是自己那雙常年勞作而遍布老繭的手!


    朱珠艱難起身,不顧一切要鏡子來,媽媽以為她是在擔心自己毀容了,趕快讓下人拿了一麵雕花菱鏡來,朱珠此時顧不得驚歎鏡身的別致優雅了,忙忙接過舉到麵前。


    鏡子裏的女孩杏目圓睜,肌膚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來,微微卷曲的頭發披在單薄的肩上,一雙柳眉蘊著無限風情,唇色飽滿,鮮紅欲滴,顧盼間仿若一泓秋水盈盈蕩漾。


    “放心吧,沒受傷,這麽漂亮的臉蛋要是劃傷了多可惜啊!”


    這張臉曾經在朱珠的記憶裏出現過,是那個穿綠色t恤的女孩子……


    她重生了!


    無聊的時候朱珠也曾玩過電腦,不過僅僅局限於電腦裏的殺怪遊戲,常聽遊戲裏的人說什麽穿越重生之類的,那時她也不過是一笑了之,從未放在心上,而照現在這個情景,她無疑是重生了,她還活著,在別人的身體裏活著,那原來的朱珠去哪裏了?


    “儀儀!”


    抬起頭,一個肚子滾圓,長相很有喜感的中年男子撲過來抱住她嚎哭,朱珠記得,不,是方幼儀記得這是她的父親,方氏集團的總裁,方幼儀自小嬌慣的性子就是他寵出來的。


    更令她吃驚的是她在隨後進來的人群裏看到了舒雅的身影,注意到方幼儀看向自己的眼神,舒雅很親切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適當地表達了自己的關懷之情。看到舒雅眼裏的憐惜,朱珠有瞬間的怔忪。不過也隻有一瞬間,因為方幼儀的記憶告訴她,舒雅憐惜的是這具身體的主人而不是她,那個喜歡跟在舒雅身後叫著舒雅姐姐的小女孩……


    “感覺好點了嗎,幼儀?”


    聲音溫柔得仿佛可以擰出水來,朱珠不自覺開始羨慕起這具身體的主人。


    “我帶了你最愛吃的鳳梨酥?”


    朱珠表情木訥,她還無法接受自己重生了這樣的事實!


    “聽說車上一共23個人,隻有幼儀一個幸免於難……”


    “我就說嘛,幼儀從小就福大命大,遇到危險總能逢兇化吉!”


    說話的是兩個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即使麵上塗著厚厚的粉也遮不住眼角的皺紋。


    “都……死了?”


    朱珠聽到一陣嗲嗲的聲音從自己的口中冒出來,可是她現在顧不得這些了,眼睛直直地盯著舒雅發問。舒雅比她想的要沉著許多,她以為方幼儀是在害怕,像姐姐一樣拍拍她的肩膀,柔柔道,“別害怕,已經沒事了。”


    “都死了?”


    朱珠拂開她的手堅持要一個答案,舒雅沒想到她會這樣固執,平日裏不是一直傻乎乎跟在自己身後,百依百順的嗎?


    也許舒雅並不知道自己也在那輛車上,朱珠在心裏不停地安慰著自己,“那個,我,跟……跟我一輛車的……有一個叫朱珠的女孩……”


    舒雅猛地抬頭看著她,情急之下,一個簡單的謊言一蹴而就,“我們坐一起,我們……很聊得來……”朱珠緊緊盯著舒雅的眼睛,隻見她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再抬頭已經恢複了往日的鎮定,輕描淡寫地開口,“那真是可惜了,新聞已經出來了,剩下的人無一幸免,幼儀真是好福氣呢,總是能逢兇化吉……”


    一句話抹殺了朱珠對舒雅的最後一絲期待和留戀。


    骨子裏升起的悲涼緩緩流遍全身,說不定……舒雅早就希望她死了……


    朱珠覺得好累,心累,身子向後一倒,再不理會室內的眾人。反正方幼儀方大小姐從來都是這樣的性子,目中無人,任性妄為,更何況現在頂著生病這個大帽子,方爸爸還不把她捧上了天!果然,方爸爸沒覺得有任何不妥,給她蓋好被子讓她好好休息就帶著眾人出去了……


    躺在床上朱珠根本睡不著,這具身體的主人叫做方幼儀,是方氏集團的大小姐,方盛德的掌上明珠。方氏夫婦年近40才得了這麽一個女兒,老兩口對這個女兒百依百順,極端寵愛,說極端是因為就算方幼儀哪天來了興致一把火把方家宅院燒成灰,方德勝也隻會輕描淡寫說兩個字,重蓋!


    兩個家長的寵愛直接導致了這位大小姐眼高於頂的性格,平日裏除了惡作劇就是胡亂揮霍金錢,整個一豪門敗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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