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怎麽了?”君風暖抬頭,若無其事地看了她一眼。


    “怎麽腫成這樣?”顧兮兮剛才就想問了,隻是還沒來得及開口,東宮那邊就來了人。


    “不知道,大概是被什麽小蟲子咬了。”


    君風暖伸手揉了一下,很酸澀,還有一股子淡淡的刺痛感,倒真像是被蜜蜂蟄了一樣。


    “真的嗎?”顧兮兮不太相信的樣子,“還是林太傅又怎麽你了?”


    “怎麽可能呢?”君風暖挑了一下眉。


    她都這麽說了,雖然顧兮兮還是心懷有疑,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風暖姐姐年紀比她大,雖然和太子是龍夢胎,可終歸太子也得叫她一聲“皇姐”。所以即便是在太子麵前,也始終都是一副長姐女王的樣子,說的話不容置喙。


    或許,真正能夠讓她放低姿態的就隻有那位林太傅了。


    下午的時候,君風暖準備出宮去赴南宮曜的約。


    走在禦花園的時候,卻被一個突然衝出來的女人攔住了去路。


    葉幽然。


    君風暖眯了眯眼,盯著麵前那個女人,麵無表情地道:“幹什麽?”


    自己還沒去找她,她倒是先來了。果然是不想過安生日子。


    可是麵前那個女人的眼睛似乎比她還要腫,巴掌大的小臉上淚跡斑斑,一副可憐見兒的模樣。要是她是個男人……唔,就算她是個男人,也絕對不動心。


    “你對我有什麽不滿意的,你衝我來啊,為什麽要這樣整我爹?”葉幽然像是瘋了一樣,一邊哭一邊指責她,到最後甚至都有些語無倫次,“我就這麽一個爹,你有什麽你就衝我來啊,為什麽要去對付他……”


    君風暖簡直莫名其妙,不耐地皺了皺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說完便拾步要從她麵前走過。


    葉幽然這迴連基本的禮儀也顧不上了,緊緊抓著她的手,“我知道你也喜歡靖宣哥哥是不是?因為他要跟我成親了,你不高興……你對我不滿意,所以你就去整我爹是不是……君風暖,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手握生殺大權,可你為什麽要去害一個無辜的人呢?”


    君風暖這下子總算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想跟你廢話,但是你給我聽清楚,這件事跟我沒有關係。”


    “怎麽可能沒關係?”葉幽然惡狠狠地瞪著她。


    “我爹是一個清正廉明的好官,無緣無故皇上怎麽可能會突然判了他的死罪?那些所謂的證據也不知道是哪兒找出來的,根本就是刻意栽贓陷害……根本就是你,是你想害他,所以讓皇上隨隨便便找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就這樣給他定了罪……”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說的這些話足夠你死一百次?”


    君風暖怒極反笑。


    “本公主的父皇還是千古明君呢,怎麽可能為了這檔子破事兒殘害一個清官?你爹自己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賴我父皇?你這麽孝順,就滾迴去好好問問你爹到底幹了什麽!”


    “啪”的一聲,葉幽然揚手,落下。


    君風暖從小到大都沒有被人打過,父皇和母後對她百般疼寵,憶寒和遙遙對她敬愛有加,就算時而發生兩句拌嘴的事兒,那也是他們兄弟姐妹之間的相處模式。


    即便是她心心念念愛著的太傅,也最多隻會在她小時候調皮搗蛋的時候訓斥兩句,卻根本不可能對她動手。


    這還是第一次,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敢打她。


    所以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有些懵了。


    “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明明就是你要害我爹,明明就是你!你還不承認……我要告訴靖宣哥哥,我要去告訴靖宣哥哥,讓他看清楚你是個怎樣的毒婦!”


    君風暖挑起唇角,低低地笑了幾聲,“告訴他?”


    她抬手就還了葉幽然一個巴掌,仿佛是覺得不解氣,又反手扇了一個過去。


    “告訴他有什麽用?本公主今天就是打你了,本公主就是害了你爹了,他又能奈我何?”


    這兩個巴掌還迴去,葉幽然她絕對不虧!


    “君風暖,你說什麽?”


    男人低沉森寒的嗓音傳來,如同一塊淬了冰渣的刀劍,直直地刺激她的心底。


    通體冰涼。


    君風暖微微垂眸,嘴角的笑意卻更深了幾分,這個世界果然充滿了無數的巧合與誤會。


    她不想解釋,麵無表情地從葉幽然身旁越過去,甚至走到他麵前的時候,也沒有停一下。


    可是手臂卻倏地被人攥住,那樣的力道,就像是要直接捏碎她的手骨一樣。


    君風暖視線緩緩瞥過她,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被他攥得通紅的手臂,她曾無數次幻想過他拉她手的場麵,卻沒想到現實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就這樣,因為這樣的事,他拉了她的手。


    細白的牙齒微微咬住嘴唇,言言的低笑從紅唇中逸出,“太傅,你弄疼我了。”


    林靖宣手掌一鬆,那雙皓白的手腕就抽了出來。


    君風暖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林靖宣不知何故,修長的身軀就這麽震了震,深邃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極為複雜的神色。


    似沉痛、似震驚。


    他不顧身後向他跑來的滿臉淚痕的葉幽然,卻倏然轉身,追上了君風暖的腳步。


    直到走出了那扇偌大的宮門,才遠遠看到她的身影,低眉淺笑,卻是對著另一個男人。


    仍舊是上次那個男人,帶著一個孩子,他不會認錯。


    林靖宣眸光愈發幽暗深邃。


    君風暖刻意早早地從宮外迴來,趕上了龍吟宮的晚膳時間。


    進門之前,她還特地反複跟人確認過,她的臉和眼睛都與平時那般無二。


    “今天怎麽有空過來?”君墨影睇了她一眼,“可別告訴朕是你突然想朕和你母後了。”


    君風暖咬了咬手中的筷子,哼了一聲:“父皇,您這話的意思,是不是不準我想您和母後啊?”


    “你父皇哪兒有這個意思?”夢言接過話茬,“分明就是你這丫頭沒心沒肺,成天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明明住在一個皇宮裏,平時卻懶得來看我們。”


    “母後也欺負人!”君風暖委屈地扁了扁嘴,就跟小時候那般跟他們撒嬌。


    夢言嗤然一笑:“你這套隻有對你父皇才管用。”她轉身看著身旁那個乖乖的小丫頭,歎了口氣道:“還是遙遙乖一點,總是陪在我們身邊。”


    “她那是閑著沒事幹。”


    於是遙遙剛剛露出的笑意就被她打擊沒了。


    夢言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你有事幹?”


    成天追在一個男人身後跑,追了這麽多年也沒個成效,倒是還有理了。


    君風暖當然知道她那一眼是什麽意思,眼眶酸澀了一下,卻仍是像平時那般笑著道:“母後,我不跟你說了!”


    她轉眸看向一旁安靜用膳的男人,道:“父皇,我有個事兒想請教您。”


    君墨影點了點頭,目光溫潤地看著她:“說吧。”


    倒是難得她能有什麽事情來請教他。


    “我今天聽說,朝中那位李大人,似乎因為什麽事情被父皇下獄了。可是父皇,那位李大人不是人人稱道的清官嗎,為什麽突然就出了這麽大事兒啊?”


    君墨影的臉色陡然沉了下去。


    “就他那個樣子,朕隻是沒有拆穿他,一直讓他在眾人麵前維持了那樣的假象罷了!”


    說起這個君墨影就來氣,如果都是些小動作也就罷了,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不會不懂,可是這一次,姓葉的那個老匹夫竟敢把腦筋打到戰場的軍用物資上麵去。


    無論是誰,一旦觸及他的底線,絕不再忍。


    可惜,那個醜聞涉及太廣,要想把真正的母後黑手揪出來,讓軍隊之中蛀蟲全部一次死光,就隻能暫時壓著這件事不聲張出去。


    自然而然地,隻能隨便找兩個借口把那老匹夫打發了。


    君墨影斂了斂眸色,緩緩收迴視線,臉色還是不太好的樣子,沉聲道:“你隻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其他的你想必也沒什麽興趣。”


    “噢,是這樣啊……”君風暖眨了眨眼,訕訕一笑,“父皇您別生氣了,我相信您這麽英明偉大的皇帝一定是公允的,那個人確實該死!”


    其實之所以會來問這個,也不過是想安安心心讓這件事不留任何坎兒在她心裏。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父皇會濫殺清官,隻是想知道那個所謂的真相。


    第二天她沒有再去學堂,除了暫時不想見到那個男人之外,她也需要好好調整一下自己。


    隻是沒有想到,她不去找他,他倒是過來找她了。


    君風暖躺在院子裏的長榻上,整個人懶洋洋地微眯著眼,如花的容顏被鍍上的那層淡淡的金光籠的愈發和煦溫暖起來,人如其名。


    他不開口,她也就沒開口,隻是這麽靜靜地躺在那裏,像是無視了這個人一樣。


    可是林靖宣知道,她分明是知道他來的。


    “公主。”


    他低聲開口,漆黑深沉的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可是沒等他說出接下來的話,顧兮兮突然跑到了門口,“風……公主!”


    見狀,卻沒再上前。


    君風暖往她那邊瞥了一眼,這才慢條斯理地起身,朝她招了招手,“小兮子,怎麽了?”


    顧兮兮眨了眨眼,公主今日似乎有點不太對勁啊,平日裏見到太傅就跟什麽似的,可現在太傅就站在她麵前,她卻跟沒看見似的躺在那裏,直接把人無視了。


    “迴公主,奴才身上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這就要迴去了。”


    君風暖遺憾地歎了口氣,“不多待兩天嗎?太子那邊我可以去跟他說啊,就當是把你借我兩天陪陪我好了。這麽急著走做什麽?”


    顧兮兮尷尬地低下頭,糾結了一會兒,正想說點什麽,對方卻是話鋒一轉,突然道:“算了,你還是趕緊迴去吧。太子每天往我這兒跑著要人,我都快被他煩死了。”


    “是,奴才告退了。”


    顧兮兮臨走之前還是不由自護地看了一眼那兩個人,說不上來的古怪。


    君風暖收迴視線,緩緩看向麵前的男人,似笑非笑地道:“太傅啊,不好意思,剛才睡著了沒瞧見你,來我這玉漱閣有什麽事嗎?”


    “這話該我問公主才是。”


    林靖宣微微眯起了眼,清俊的臉上莫名添了幾分冷色與暴戾,像是極力壓製著什麽異樣的情緒,“原以為公主身體不適才沒有去學堂,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麽迴事。”


    她大概隻是不想看到他而已。


    昨天中午看到的那一幕不斷在眼前迴房,從她打了葉幽然兩個巴掌,到她笑靨如花地站在另一個男人麵前……


    他的話,她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一個陌生男人,她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竟敢就這麽一次兩次跑出去,也不怕被人賣了!


    “我從來沒有說過是身體不適啊。”


    君風暖聳了聳肩,“原本到了十八歲就可以不再讀書的,今年我已經十八了,太傅。”她一臉無辜地看著他,“何況學不學本來就是我的興趣問題,我想,我便去,當我不想的時候,我就不信父皇母後還能綁著我去。”


    雖然父皇對這方麵管的比較嚴,可是母後一向對她和遙遙采取放養態度。


    雖然她一直覺得母後的學識很淵博——當然,僅限於某些方麵,書上那些,母後基本都不會。總之母後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女子無才便是德”。


    林靖宣眉心狠狠跳了兩下,她雲淡風輕的話就像是一盆冷水澆在他心上,諷刺的緊。


    “你就一定要這麽任性嗎?”


    君風暖不以為然:“眼不見為淨,太傅拒絕了我,我的心靈受到了嚴重創傷,任性一下不可以嗎?”


    “所以你就讓皇上定了葉大人的罪?”


    未經思索的一句話便這樣脫口而出。


    “噢……”君風暖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已經盡數斂去,唯有眼底溢著細細密密的嘲諷,“鬧了半天,原來還是為了這件事啊。”


    她的臉色偏白,被陽光照著,竟有幾分白的透明的模樣。


    林靖宣心髒突然狠狠地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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