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言的睫毛因為他這句話顫抖了一下,是啊,南宮徹威脅她了。


    可是如果她這麽說,君墨影一定不會走的吧?就算被困死在南越,他也不會離開的。


    “沒有,君墨影,他沒有威脅我。”夢言皺著眉抬手握住他的手,“你弄疼我了,放開。”


    下巴上的力道似乎有那麽一瞬的減輕,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他用了比方才更大的力道將她捏住,夢言甚至產生了一種自己的骨頭要被他捏碎的錯覺。


    “你幹什麽!”


    “幹什麽?”君墨影低低地笑,不似往日溫柔繾綣,卷著寒徹骨髓的涼意浸透了她,“是不是朕往日對你太好,好得讓你以為,做了朕的女人,你還有自由去選擇未來的歸屬?”


    夢言唿吸一滯,她怎麽忘了,原本皇帝就不可能是什麽良善之人,更何況是他這樣對著其他人都溫淡甚至冷漠的性子。


    她隻顧著要推開他讓他離開南越,卻連這古代帝王生殺予奪的屬性都忘了。


    “既然你一直都對我這麽好,又何妨再對我好一次?”她閃爍著眸光不敢看他,眼簾低垂,唇畔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含盡苦澀。


    “君墨影,放了我吧……我會感激你的……”


    君墨影用力鉗製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頭,強迫她的視線和自己對上。


    散盡了溫柔的眸子裏是濃濃的危險,他冷冽又嘲諷地笑:“所以你剛才問朕會不會對寒兒和暖暖好,就是因為你想走了?為了追求你所謂的幸福,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


    孩子……


    夢言苦笑,怎麽會不要?


    孩子和他都是她願意放棄一切去守護的人,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地說不要?


    可她不能固執地為了堅守自己的愛情而拿他來賭。


    賭注太大,哪怕贏了以後她就能得到所有,她也不敢賭。


    “君墨影,他們不隻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如果沒有了你,他們對朕而言又有什麽意義?”他冷聲質問,菲薄的唇重重抿起,一字一頓地道:“夢言,朕是不是沒有跟你說過,其實朕並沒有那麽喜歡孩子。在你出現之前,孩子之於朕……”說到這裏,他卻突然停了下來,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


    “隻是因為是你跟朕的孩子,所以朕才愛他們。”


    無情而深情。


    夢言心痛得要窒息,他這些話,甚至讓她沒有辦法怪他。


    原本她就知道,曆朝曆代的皇帝,就算骨肉至親也能相殘相殺,雖然他不會做到那一步,可是像對寒兒和暖暖那樣的疼寵,也是不可能的。


    她不怕他會刻意對他們的孩子不好,她知道他不會這麽無聊,她隻是……怕他不夠好。


    在那深宮裏麵,沒有了母親,若是連父愛也缺失,寒兒和暖暖該怎麽辦?


    君墨影犀利的眸光直視著她,似要透過她的眼睛直達她的心底深處。


    或許是她的臉色太過蒼白,抑或是她的眼神太過脆弱,他心口一痛,突然一把抱住她將她禁錮在懷裏。


    “你不喜歡南宮徹,言言,朕知道的。如果隻是為了不受傷害,朕不是早就說過麽,隻要找到合適的機會,朕……”


    “君墨影,你怎麽就是不懂,我隻是想要離開你而已!”夢言沉聲打斷了他。


    她不敢再聽下去,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


    明顯感覺到環在自己身上的力度一緊,她咬住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他推開,“你放過我吧,我們好聚好散,好不好?”


    她大抵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完這最後的一句話。


    君墨影眸色深深地看著她,半響,唇角驀然溢出一絲冷笑。


    “夢言,你最好不要後悔。”


    夢言還沒來得及反應,搖曳的燭火中陡然出現一道陰影,她抬眸,是男人從她身邊站了起來,濃重的屬於他的斜影落在她眼前。


    可是看到的卻隻有他轉身離去的背影。


    墨袍輕蕩,隨著“砰”的一聲門開的聲音,他玄色的身影逐漸與外麵的夜色融為一體。


    寒風灌入,夢言猛地站起來,腳步無法控製地隨著他一起往外,可是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又生生忍住那股強烈的追他而去的衝動。


    不可以。


    好不容易才以這樣“平和”的方式解決了這個問題,若是追出去,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夢言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失魂落魄地轉身往迴走,甚至連門也忘了關。


    腿一軟,就這麽跌坐在了地上。


    她不後悔,也不能後悔,她做的是最對的選擇。


    可是為什麽,心還是痛得好像下一秒就會被捏碎,無以複加。


    眼淚一滴滴地掉下來,她的神色卻始終空茫茫一片,眼神呆滯地望著門口他離去的方向。


    夢言突然有些後悔這麽早就跟他說了這些話。


    南宮徹給了她一天的時間,今天晚上,她本來可以真的很平和地跟他度過一個晚上,為什麽要選在晚上說?為什麽不等明早……


    抑製不住的抽噎聲從唇齒間流露,夢言把臉埋進了膝蓋,雙臂環繞,整個身體蜷縮起來。


    所以她一直沒有察覺到,眼前的陰影再次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哭了多久,君墨影就在她跟前站了多久,一動不動。玄黑的夢眸像是一團如何也抹不開的潑墨,濃鬱到瘮人。


    到後來終於還是聽不下去,他半蹲下身,將她微微顫抖的身體攬進懷裏。


    “如果朕真的走了,你是不是打算今晚哭暈在這兒?”


    身上驟然傳來的熟悉的暖意,男人低醇微啞的嗓音,還有獨屬於他的淡淡的龍涎香味,都無不昭示著此情此景不是她的幻想,可是那一刹,夢言卻竟然不敢抬頭。


    她怕一抬頭,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


    他那麽驕傲的人,腳步不該在任何地方停留,一旦離開,就意味著再也不會迴頭。


    可是她更怕他真的迴來了。


    若是他真的迴來,看到她這樣,怎麽可能還會相信她剛才說的話?


    “在你眼裏,朕就這麽不中用,需要你犧牲自己來保全?”帶著惡意的嗓音在耳邊流淌,夢言的身體僵硬了一下,身上的懷抱卻更暖、更緊。


    “言言,朕現在就帶你離開,別怕。”


    或許他是被她剛才那些話氣著了,可不代表他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連懸崖都跟著他跳了,這小東西難道以為他會相信她是因為後宮爭鬥而不願跟他迴東闌?


    未免太天真。


    跟死比起來,後宮再危險又算得了什麽?


    他現在唯一後悔的,就是剛才當著她的麵轉身離開。她哭得有多傷心,他就有多心痛。


    如此彷徨無依,仿佛全世界隻剩下她一個……


    他不該走的。


    夢言卻因為他那句話渾身一僵,“不要!”她猛地抬起頭來,淚眼模糊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別碰我,君墨影你別碰我!”


    君墨影臉色一沉,“夢言,別以為朕縱著你就可以胡作非為!”


    他咬牙切齒地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痛得夢言倒抽了一口氣,眼淚愈發洶湧地往下掉,“你幹嘛呀?我都說了不跟你走,你怎麽這麽霸道,這麽野蠻?你要走就自己走,我要跟南宮徹在一起,我要留在南越!你放開我!”


    “想都別想!”君墨影惡聲惡氣地嗬斥了一聲。


    “你信不信,要是再敢在朕麵前提起南宮徹,朕現在就把你做得哭不出來?”


    夢言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她哇地一聲大嚎出來,“君墨影你混蛋,精蟲上腦啊你!不提就不提,就算我不提,我也要留在南越!你對我不好,一點都不好,成天就想著做做做!”


    這迴輪到君墨影半響沒說出話來,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們對話的主題會如此偏離軌道?


    他幹脆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不顧夢言的反抗,放輕了動作用下巴摩了摩她的額頭和臉頰,嗓音低低地流瀉,“恩,不哭,以後少做。”他似乎很認真地想了想,最後斟酌著道:“言言,朕還是喜歡聽你在床上哭。把眼淚留著,過兩天再哭給朕看,恩?”


    夢言,“……”


    放肆的哭聲喧擾了整座宮殿,君墨影沉悶的心情終於好轉了些。


    垂眸愛憐地看著懷裏的人兒,他歎了一口氣,“不用擔心,朕什麽時候讓你失望過?說了能帶你出去,就一定會帶你出去。”


    可是她怕啊。


    夢言不知道怎麽跟他說才好,她從來沒有質疑過他的能力,隻是她不能讓他以身犯險。


    然而她再固執也強不過這個男人,從前是他讓著她,在他不願意讓步的時候,隨便她哭還是鬧,撒潑抑或發瘋,他就是無動於衷地固執己見。


    夢言甚至抱著一絲僥幸心態,南宮徹篤定她會留下,現在外麵的守衛或許沒那麽森嚴?


    出了他們住的宮殿,她就停止了哭泣,甚至連一點點的聲音都不敢發出。她怕自己會把夜裏巡邏的守衛招來。


    君墨影滿意地看了她一眼,就這樣還敢說她想留下?


    要是真想留下,現在就該大喊大叫找人來攔住他們,而不是一聲不吭打量著四周的動靜。


    口是心非的笨東西!


    君墨影淡淡地從她身上收迴視線,目光前移,卻在看到不遠處那道黑影時,臉色微變。


    “陛下好雅興,這大冬天又是大半夜的還這麽抱著您的皇貴妃出來賞月?”


    紅玉把玩著肩上的發梢,清冷的月輝下,她笑得媚態橫生,一襲紅衣隨著北風癲狂搖曳,君墨影停在那裏沒有動,她便一步步緩慢而悠然地朝著這個方向走來,出塵絕然。


    夢言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


    君墨影菲薄的唇緊緊一抿,攬在她肩上的手輕輕拍了拍,示意她不要緊張。


    “聖女不是照樣好雅興?起碼朕隻是隨便走走,聖女卻是饒了一大個圈子才走到這兒。”


    紅玉挑了挑眉。


    “陛下說錯了,我可沒那興致,之所以出現在這裏,就是特地來找皇貴妃的。”


    君墨影眯眸,臉色倏地一冷。


    他不會忘記,白日裏就是因為被這個女人找出去了一趟,此刻窩在他懷裏那個笨東西才會突然說什麽要留在南越。不管真的是紅玉找她出去說了什麽,還是南宮徹尋的一個借口,反正他對出現在南越的所有人都沒有好感!


    “你看到了,我們現在沒空。”君墨影冷冷地道,“聖女有什麽事,改日再說吧。”


    “陛下當我傻的麽?”紅玉撇了撇嘴,妖冶的眉梢微微蹙起,“哪裏還有改日?別以為我不知道陛下現在想幹什麽。要是真讓你們從這裏過去,隻怕我就沒那機會說了。”


    夢言的心懸得愈發得高,原本垂在兩邊的雙手突然勾住君墨影的脖子。


    緊緊地,帶著一絲繾綣不舍的深意。


    君墨影拍了拍她的肩,前一秒還溫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陡然犀利地射向紅玉,聲音沉冷,甚至泛起一絲陰鷙的屬於暗夜的危險氣息,“所以,聖女打算阻撓朕?”


    頓了頓,他薄唇逐漸噙起一抹冷弧,“怎麽,聖女果真對南宮太子半點感情也沒有?還是大度地為了他的幸福不惜選擇成全他甚至幫助他?”


    紅玉臉色一變,嘴角尷尬地抽了抽。


    這臭皇帝怎麽一點風度都沒有,當麵拆穿一個姑娘家的心事真的好嗎?


    幸虧此刻是夜,所以她頰上一閃而逝的紅暈並沒有被人注意到。


    “陛下,您又說錯了。”她大喇喇地揚起一抹燦爛的笑,漫不經心卻很直接地點出,“並非是我要阻撓,而是——如果我不出現,你們不可能走得出這皇宮。”


    夢言的眼神陡然一亮,如果說她剛才還以為紅玉會是一個障礙,那麽現在她算聽懂了紅玉的意思——如果她不來,自己和君墨影就出不去,那她來了,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能出去?


    “所以你要幫我們?”


    “恩,可能是吧。”紅玉點點頭。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幫的其實是南宮徹。


    “不過你們現在不能走。”她指著他們方才離開的宮殿幽幽一笑,“不如先迴去?這天兒也怪冷的,別總讓我在外頭吹風啊。”


    君墨影眯著眼看了她很久,旋即斂了眸色道:“朕為什麽要相信你?”


    “陛下應該知道,我沒必要虛情假意啊。”紅玉聳了聳肩。


    “雖然陛下神功蓋世,可南越皇宮要是真的不濟到連一個負傷之人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也看不住,那估計明天他就得亡國了。所以,陛下隻能相信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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