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汐應了聲,手中提著一個青花瓷鑲玉的茶壺朝帝王走去,低低地垂著眼簾,眸色平靜。


    就在她站定在帝王麵前,端起那個茶盞準備倒茶的時候,驀地,一隻黑貓不知從哪個角落竄了出來,直直地朝憐汐那個方向躍了過去。


    憐汐大驚,手一抖,茶壺就這麽從她手中脫離,直飛帝王身上。


    再看那隻通體發亮的黑貓,兩顆幽綠的眼珠裏閃閃泛光,妖冶中透著一絲詭異。


    眼見著帝王就要被那滾燙的熱水潑到,憐汐瞳孔一縮,猛地撲向帝王。


    也顧不得自己會被那茶水燙到,兩隻手護在帝王身前,水袖正好擋著帝王的膝蓋,嚴嚴實實地幾乎不會讓帝王受到一絲傷害。


    意料之中地,熱水潑在她手腕上,茶壺被她用力撞開了去。


    本來冬天的衣服厚,就算這麽被潑到也不一定會有什麽,隻是正好她剛才的動作幅度太大,攏在手腕上的袖子掀了起來,以至於熱茶不經衣物,直接就潑在了她的腕上。


    隻是,最令人震驚的還不在此。


    而是這白皙的手腕上,除了被熱水燙過之後的通紅,竟還浮起了一層怖人的褶皺。


    憐汐的手很白,雖是宮女,卻一看就是平日裏不會做粗活重活的那種。隻是此刻,隨著適才潑下的熱茶漸漸滲透進皮膚裏,手腕上那層褶皺竟有種慢慢脫落的趨勢。


    憐汐刹那間臉色慘白。


    慌忙地攏了攏衣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音都在顫抖:“奴婢該死,奴婢不是故意的,請皇上恕罪!”


    “怎麽迴事?”君墨影蹙著眉心凝向她,聲音有些冷,沉肅的眸子又掃過那隻停住不動的貓。


    憐汐咬著唇,秀氣的眉毛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帝王的語氣而緊緊蹙在了一起。


    太後麵色倏地一變:“憐汐,怎麽了?”


    憐汐連忙搖搖頭:“是奴婢一時失察,衝撞了皇上,奴婢罪該萬死。”


    “哀家問的是你的手怎麽樣了!”太後板起臉。


    頓了頓,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太急,方才緩聲道:“今日確實是你疏忽,但念在你不顧自己的安危替皇上擋開熱茶的份上,皇上也不會和你計較這些,隻是下次得小心著點才是。快起來吧。”


    這話說得明顯是偏袒了,不論是不是有意,衝撞帝王,那總歸就是大罪。但憐汐作為太後的侄女,太後照拂著些也是應當的。


    可憐汐卻依舊倔強地跪在帝王麵前,不說話。


    “母後都讓你起來了,還跪著幹什麽?”君墨影皺著眉,眸光從她身上掃過,“手怎麽樣了?”


    憐汐薄唇動了動,良久才道:“迴皇上,奴婢不礙事。”


    這才站起身來。


    太後歎了口氣,指著那隻黑貓冷聲道:“來人,把這該死的小畜生給哀家拖出去宰了!”


    經過這件事,太後肯定也沒了繼續喝茶的心思,君墨影起身與太後告退。


    臨走之前,對憐汐說了一句:“朕會武功,這麽點小事還傷不著朕。倒是你,以後別再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


    憐汐的臉色更白了幾分。


    君墨影還沒走到夢央宮,夢央宮外頭的宮人老遠就瞅見了這明黃的身影,連忙進去稟報。


    冬陽便急急忙忙地進了內殿,去喊夢言起來。


    都這麽晚了,要是被皇上知道主子還沒起,迴頭又該不高興了。


    隻是主子剛才做了噩夢,沒睡好,皇上沒來之前,她也不敢隨隨便便地去吵主子。


    “娘娘,娘娘,快醒醒,皇上來了。”冬陽在夢言床邊,盡量壓低聲音不嚇著她。


    夢言翻了個身,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她,又重新闔上眼,無力地擺了擺手。


    “不行,冬陽,我真的好累,你讓我再睡會兒。去讓人給皇上準備午膳吧,跟他說一聲,不用等我,我不吃了。”


    冬陽見她一幅動也不想動的樣子,似乎實在是累壞了,心道主子莫不是病了吧?


    “娘娘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冬陽擔心道:“要不奴婢傳個太醫來給娘娘瞧瞧吧?”


    “不要不要,我沒事兒。”夢言趕緊搖頭,一想到那些苦的掉渣的藥,她就恨不得立刻從床上彈起來。


    無奈身子實在軟得慌,扭了半天也沒能成功。


    真是見鬼,明明早上起來那會兒還沒什麽感覺,怎麽現在說不舒服就不舒服了呢?


    夢言對自己現在這副病歪歪的身體實在無語。


    “你快出去吧。千萬別跟皇上說我哪裏不舒服,就說我昨兒夜裏睡得太晚,所以現在還困著,知道嗎?”


    “奴婢……”冬陽正猶豫著要不要答“是”,眼角餘光突然瞥見站在殿門口的帝王,臉色驀地一變。


    正要行禮,君墨影卻揚了揚手,示意她噤聲。


    冬陽作了一揖,就從內殿退了出去。


    君墨影放輕腳步走到床邊坐下,給床上的人兒掖了掖被角,手肘抵著龍夢枕,身子半倚在床上,眸色深深地凝視著她。


    “小東西,怎麽盡喜歡說瞎話?”君墨影大掌徐徐撫過她的額頭,在她發頂輕輕摩挲了幾下,“不舒服怎麽不知道跟朕說,還想著叫自己的丫頭來騙朕,恩?”


    夢言一驚,立刻睜開雙眼。


    難怪呢,冬陽剛才突然就不說話了,原來是因為這個男人來了。


    “我沒有騙你啊。”夢言扁了扁小嘴。


    “早上醒來那會兒還好好的,也不知道現在突然怎麽了。可能是還沒睡醒的緣故吧,讓我再睡會兒,一會兒起來就好了。”她認真地道。


    或許是因為疲倦的緣故,她的雙眼有些腫,卻顯得愈發氤氳,也愈發惹人疼惜。


    君墨影不禁在她眼角親了一下,歎了口氣,輕聲道:“好好休息,朕在這兒陪你。一會兒醒來要是還這樣,就宣個太醫來看看,好不好?”


    夢言愣了愣,才道:“可是你不吃飯嗎?”


    “朕等你一起。”


    夢言眨巴了兩下眼睛,突然咧嘴一笑:“好吧,那你陪我一起睡吧。”


    君墨影輕笑一聲,道了聲:“恩”,轉身褪了身上的外袍中衣,躺在她身邊,摟著她。


    夢言本來就累得狠了,在他懷裏很快就睡了過去。


    君墨影隻是為了陪這小東西,並無睡意,所以此刻就這麽靜靜地抱著她,看著她熟睡的側顏,心裏竟是無比的平和與寧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卻不覺得無趣、煩悶。


    可能昨晚確實是累著這小東西了,今日就難得地縱她一次、讓她多睡會兒吧。不然這小東西非得跟他鬧翻天不可。


    君墨影就是抱著這種想法,隔了很久都沒有去叫醒夢言。


    直到他察覺小東西身上的溫度漸漸升了起來,到後來甚至燙得有些不正常,這才明白,小東西是病了。


    一時間又氣又惱,又是哭笑不得。


    氣她連自己的身子都不知道,非得說沒什麽大礙,要是早些找個太醫來看看,或許不會演變成發燒也不一定。也氣自己昨晚不知節製,明知這小東西就是個口無遮攔的,還非得跟她較真杠上,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可這小東西的身子也太弱了,竟然這麽容易就著了風寒,真是……


    以後可得好好養養才是。


    君墨影抱著她的身子搖了搖:“言言,言言,快醒醒。”卻隻看到她眼皮動了動,就是不睜開,心裏急躁,又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臉:“言言,快醒來,別睡了。”


    夢言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叫她,可是頭痛得她完全不想理睬,想讓那人別再喚她,可剛剛張了張嘴,立刻一陣火燒火燎的感覺在咽喉處升騰蔓延。


    連話也說不出來。


    夢言開不了口,索性也就不開口了,躺在那兒裝死。


    君墨影眉心深鎖,趕緊起身,隨意取了件外袍套身上,就往外頭去叫人。


    吩咐了冬陽琉月去打涼水來給夢言降溫,又讓外頭的奴才出去找太醫,最後迴到內殿,拉著夢言的手,一直陪在她身邊。


    脫了夢言的衣服,兩個丫鬟毫無懸念地看到她身上那些個青青紫紫,上迴從宮外迴來的時候,還隻是在脖頸間見著,今日卻是遍布了整個身子。


    在夢言白皙光潔的肌膚上,這些斑駁的痕跡就顯得愈發曖昧惹眼,令人遐想連篇。


    雖然兩個丫頭現在都沒那心情玩笑,還是免不了麵紅耳赤,低著頭不敢去看帝王的反應。


    感受到身上被涼爽的溫度拭過,夢言舒服地呢喃了一聲,不由自主地動了動身子。


    君墨影連忙拉著她的小手:“言言,是不是醒了?要是能聽到朕說話,現在就睜開眼,乖,快醒來。”


    夢言是能聽到他的聲音的,隻是她很不舒服,無論她多努力地想要照他說的那般睜開眼,身體就是不聽使喚。


    半響,才擠出一個字:“水……”


    琉月愣了愣,沒聽明白她這聲模糊不清的呢喃,還是冬陽機靈地快步跑去倒了杯水來。


    “拿來。”冬陽正要喂夢言,卻見帝王已經把床上的人兒半抱在懷裏,朝她伸出手。


    冬陽連忙遞上。


    君墨影喂夢言喝水的動作有些艱難,幾乎一半都流了出來,卻也稍稍舒緩了夢言喉間的不適。


    “君……”夢言艱難地撐了撐眼皮,才說了一個字,小手就被人握得更緊:“朕在這裏。”


    冬陽和琉月都被這兩人之間的對話嚇壞了。


    主子說了一個“君”字,帝王立刻應了聲“朕在這裏”。


    誰不知道“君”是皇姓?難道主子方才是想喊帝王的名字?


    琉月還好些,早前已經碰上過一次類似情況,冬陽可真是嚇壞了,隻當主子是病糊塗了,在那兒胡言亂語呢。可是看帝王的樣子,卻是半點不生氣,甚至還這麽溫柔地應了主子……


    夢言聽著君墨影急促中帶著一絲緊繃的聲音,心裏莫名生出一絲愧疚。


    她努力彎了彎唇,扯出一絲笑:“隻是發個燒,一會兒讓太醫給我看看就好了,你不用擔心,沒事的。”


    發燒而已,真沒什麽大事兒,隻是身體有些不太舒服而已。


    君墨影卻又是生氣又是心疼,都病成這樣了,還敢說沒事?


    可是這種時候,小東西竟然還想著安慰他。


    “朕知道言言會沒事的。現在很累是不是?別說話了,好好休息,一會兒太醫開了藥,言言喝了就會好的。”君墨影一邊說,一邊把她塞迴被子裏,親自拿冷毛巾給她敷額頭。


    夢言輕輕“恩”了一聲,隨後就閉上了眼。


    她沒睡著,自然知道這男人一直在床邊沒有離開,過了會兒,終於又忍不住開口:“要不,你先去用膳吧?”


    君墨影眉心一蹙。


    正要開口,卻在此時,李德通帶著幾個太醫迴來了,其中就有院正。


    太醫們昨日剛來過,今日又來,心裏的感覺是說不清的微妙。雖說身為太醫,當然是希望給那些得寵的主子瞧病,且不說賞錢拿得多,單單是說出去也叫人羨慕不是?


    可夢央宮的這位,他們卻是實實在在得罪過的,現在被宣來,真不知道該說幸或不幸。


    “參見皇上,皇上吉祥。”


    幾人行禮還未行完,就被君墨影沉聲罵了一句:“沒看到淺妃病了嗎?這種時候還行什麽禮!”


    院正腿一軟,立刻心驚膽戰地衝過去給夢言把脈,其他幾人在那邊商討起了藥方。


    李德通不由替他們抹了一把汗,這群可憐見兒的。


    什麽叫眼力?什麽叫事有輕重緩急?


    不誇張地說一句,但凡今日躺在這兒的換了後宮任何一位主子,哪怕是皇後,這些太醫先行禮也是沒錯的,帝王絕不會發這麽大的火。


    可惜啊,這迴碰上的是帝王的心尖尖。


    君墨影拉著夢言裏側的那隻手,捏了捏,柔聲道:“朕不走,就在這裏陪著你。若你想讓朕去用膳,就快點好起來,朕等你一起。”


    院正搭脈的指尖抖了抖。


    太醫們開了藥,證實隻是發燒,沒有其他毛病,喝了藥就能痊愈,君墨影這才稍稍安心。


    夢言向來是個討厭喝藥的,以前在現代的時候,無論感冒發燒,都是用藥丸來解決,絕不會去喝那些液體狀的藥水,更別提是中藥了。


    所以當那碗黑乎乎的藥汁送到她嘴邊的時候,她簡直都要哭出來。


    君墨影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不等她開口就沉聲道:“別打那些鬼主意,這藥必須得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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