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鶯樓的生活在繼續。柳晴走了,能跟我說上話的人隻剩下了紅紅,在最初的一兩個月裏,我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的,腦子麻木的不能夠想事情,一個趙大來了,又走了,更多的趙大來了,又走了。就像柳晴之前說過的一句話:群鶯樓裏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像趙大這樣的男人。

    慢慢的,我跟紅紅走的又近了些,自從之前跟她們分房後,我跟她是少了很多話說。但讓我料想不到的是,在對待那些事情上的觀念,我們是多麽的不一樣。話要從這個月初說起,那時,紅紅正遭遇了我之前遭遇的那件事,我以為能理解她的心情,於是準備像柳晴當初安慰我那樣去安慰她。

    那是第二天晌午,我站在她的房間裏,看著她梳理著自己那頭烏黑發亮的長發。宿夜的煙味仍未散,陽光從格子窗照射進來,投在地上,一塊一塊的亮的晃眼。我走過去,輕扶著紅紅的肩膀,說:“你還好吧。”

    “恩。”

    “一切都會過去的。”我繼續說道。

    “恩?什麽?”紅紅扭過頭來,摸不著頭緒似的說道。

    她的話讓我噎了一下,不知該怎麽往下說了。接著,紅紅從一個首飾盒裏拿出一個手鐲來,兩眼發光地說:“你看翠翠,這是昨晚那位馬老板賞給我的,漂亮嗎?”

    紅紅的這種反應讓我愕然,呆呆的忘了迴話。她推了一下我,說:“你怎麽了翠翠?”

    “恩?哦,沒,沒事。”我心裏想,她這是怎麽了?

    “瞧,翠翠,馬老板還給了我這個……”紅紅自顧興奮地在一邊說著。

    “哦,哦。”我嘴裏應著。

    離開了紅紅的屋子,我的心開始逐漸地平靜下來。隻是讓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麽紅紅經過了那樣的事還那麽高興?這件事令我感到非常的困惑。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送走最後一個難纏的客人,燙過腳,正準備上床睡覺。卻聽聞外頭吵鬧聲雀起,跟著李媽就在門外叫我:“翠姑娘,翠姑娘,不得了了,你快出來瞧瞧罷!”

    我趕緊披上衣服開門去,李媽神情有些焦急,說道:“翠姑娘,不好了,媚媚跟紅紅叫上板了,你趕緊看看去,紅姑娘肯定要受欺負的……”

    “啊?”不等李媽說完,我就轉身跑了出去,邊跑邊想:紅紅怎麽又惹上媚媚了呢?

    遠遠的就聽見媚媚尖銳的嗓門:“我說今兒你是吃了豹子膽了還是怎麽?啊!老娘的人你也敢碰?你膽子也忒大了你!”

    近了,我看見那幫好事的女人幸災樂禍地在一邊旁觀,媚媚的身影在它們的包圍之中顯得愈加的妖豔,她正單手叉腰兇極惡煞地咆哮著,而紅紅,卻靠站在過廊的雕花柱欄上,可憐巴巴的不敢吭聲。

    “啪”的一聲,媚媚伸手刮了紅紅一個耳光,我吃了一驚,在去看紅紅,敢情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耳光扇的有些意外,眼淚嘩啦嘩啦地往外流,嘴裏卻不甘示弱,哭著辯道:“幹我何事?是馬老板不找你了,幹我何事?”

    我一聽頭立刻就大了,眼看媚媚伸手就要有所動作,趕緊搶過擋在紅紅前麵,對她說:“媚媚姐,你可不能這麽欺負我們這些小的,就算紅紅真的做錯了什麽,最多給蓉媽評說評說啊,你說是吧?”

    “欺負她?現在是她在欺負我,哼哼,你問問她,啊!她那樣還讓不讓我活啊,你問問她——還有你,翠丫頭,你給我靠邊涼快去!”媚媚一副誰惹她誰就沒好下場的嘴臉,用胳膊把我推搪在一邊。

    我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我揉著被掐搡過的手臂,麵目表情地說:“那好,我不管就是。”

    媚媚一臉得意,又顯擺出那種擋我者死的神情。我繼續往下說道:“我找蓉媽去。”轉身就往樓下走去,我心裏明白蓉媽不會幫誰,但也不會看著紅紅被欺負,不管怎麽說,她可不會讓她辛苦調教的搖錢樹出些什麽差錯的。

    “你給我站住!”媚媚有些氣急敗壞地吼道。

    我不為所動,繼續往下走,我一想到紅紅臉上那五個通紅的手指印就來氣,我看她等下怎麽在蓉媽麵前申辯,不管怎樣,她打人就不對。

    “算你狠,哼哼!”接著“啪”一聲,媚媚進房去把門給關上了。

    我扭轉身,走過去,拉上梨花帶雨的紅紅,也進房去了。

    夜深了,樓上樓下逐漸變得安靜。

    紅紅還在哭,一臉的委屈。我歎了口氣,說道:“你也忒傻的,被人欺負也不會反抗下,她那樣的人見了你這樣個軟柿子,不整你才怪呢!”

    紅紅用手帕抹了一下眼淚,又掐了下鼻子,抬頭道:“那日後馬老板再來,我要怎麽著?”

    “恩?”我沒想到她有如此一問。

    “要是馬老板再來,我就跟他直說得了。”她繼續說道:“我可受不了這冤氣!”

    “這樣啊?”不過,這似乎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恩!”紅紅站將起來,道:“我迴房去了——剛才多謝你了!”

    我趕緊起身,迴道:“不要這麽說,我們是姐妹,遇著了這事定會幫著點兒的。”

    紅紅已走到了門口,這時又扭轉過頭來,頷首道:“恩,我們是姐妹呢!”

    細細數來,已然快半年的光景沒再見過阿生哥了,不知他過得好不好。過幾天就除夕了,天氣不例外地變差了,老是飄著毛毛雨,似乎每近年關,老天都會這樣愚弄人們。下雨的夜裏總是多夢,就昨夜,我還夢見了阿生哥穿了跟程爺成親時一樣的行頭,引著大紅花轎來迎接我,胸前綁了了特大的大紅花,忒傻的,他笑嗬嗬地在樓下叫我的名字,我剛要應,就醒了。

    屋子外頭的陽台上,花花草草又長高些,天老是下雨,平日裏的那些蝴蝶也不飛來了。以往這些時候,我總會在陽台待上一會兒,前些日子我攤了個看報紙的習慣,雖然裏麵好多字不認得,但閑來慢慢地琢磨也有點意思。

    人鬱悶久了,總得為自己找個想頭吧。

    年二十九,人們都在為過一個豐腴的年而作準備,男人們在這時似乎也變得顧家了,這從群鶯樓裏的冷清就可以反映出。可是在傍晚時光卻還是有人跨進了那扇囚禁我們身體和靈魂的鑲滿銅釘的大門。

    那時這幫女人想往常一樣散坐在樓下大廳裏磕著瓜子,談笑風聲,那個突然闖入的男人頓時令她們眼前一亮,多日的清寡,更加催湧了她們內心隱藏的欲與貪。

    那男人好大的氣派,望著這麽一大堆女人,絲毫不改麵色,細細的眼睛略略從大家臉上掃過,道:“誰說事啊這裏!”

    我覺得那男人的目光好犀利,被他掃過的時候,臉似乎忍不住跟著熱了一熱。

    這時蓉媽聞聲而來,喜色洋溢於表,隻見她涎著一張老臉,努力媚笑道:“哎呀,這不是陽老板麽,貴客呀貴客呀,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呀——快請快請!”

    蓉媽引領著那什麽“歐陽老板”上樓去了,樓下這幫女人的眼睛也跟著上去了。我在心裏冷笑。

    過了半晌,蓉媽抽身下樓來,人還在樓梯口,就迫不及待地喊道:“媚媚,媚媚,快,快上去!”

    媚媚早有意料似的,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來,扭著她的水蛇腰,一搖一搖地上去了,好不得意。

    “哼!”

    “哼!”

    幾個女人看了,心裏不怎麽舒服了,紛紛從鼻子擠出幾聲以示不屑。

    “你瞧她那德性,讓人看著就惡心!”紅紅小聲地說道。

    “才不管呢,咱們不惡心就行。”我繼續磕瓜子。

    “說的也是。”紅紅笑道。

    樓下又安靜下來,一幫女人繼續無聊地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果殼紛飛,吐沫彌漫。這時,蓉媽卻又現身在樓梯,隨即媚媚也一臉慍色地走下來,鞋子把樓梯的木版踏的“嘣嘣”作響。看來是受了什麽氣了。

    蓉媽卻朝著我道:“翠翠,上來!”

    聞言,我往嘴邊塞瓜子的手停住了,我?

    天啊!

    我皺了下眉頭,跟紅紅對望了一眼,上樓去了。幸好背後沒有媚媚剛才上樓那般的“哼哼”聲。

    上了樓梯,在過廊上,蓉媽不停地說道:“好翠翠,你得小心伺候了,那歐陽老板可是大人物——他點名要你的!”

    我默不作聲,點頭表示知道怎麽做了。每當這時候這老女人的心腸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對你好聲好氣的。其實誰都明白她這是為她的票子著想。

    推開門,那歐陽老板正背對著我,待走近了,見他原來是在翻看我前幾日看的舊報紙。他聽見了有腳步聲進來,就扭轉身子來。這歐陽老板約莫四十二三年歲,臉圓乎乎的,兩條蠶眉又黑又粗。我小心翼翼地叫了聲:“歐陽老板。”

    這男人突然“嗬嗬”地笑了,露出煙垢密布的牙齒,問道:“你叫翠翠?”

    “迴歐陽老板話,我是叫翠翠。”

    “唔,不錯,不錯!”他來迴地摸著那微微有些禿的腦殼。

    “您先坐著,待我去吩咐茶房端些茶水之類來。”

    “哦,不忙,不忙!”那歐陽老板擺擺手道。

    “那……”我有些疑惑了。

    他卻不理會我,獨自踱步往陽台一邊去了,我看得奇怪,卻也不知如何是好。瞧的久了,覺得這歐陽老板有些麵善,卻又理不出個頭緒來。這時那歐陽老板卻說話了:“你,喜歡看報?”

    “恩?哦,平日閑來順手翻翻而已,好多字不認得呢!”邊說邊覺得奇怪,多虧他提起,突然醒起,這歐陽老板不正是前些日子報紙是登著那個人麽?好象是什麽碼頭啊船什麽的商賈。

    “哈哈,看報好,看報好啊!”歐陽老板很爽朗地笑了,“不過你們女人看報我卻少見。”

    我隻是笑,有些難為情地,然後找話說道:“我好象在報紙上見過歐陽老板呢。”

    “哦,是嗎?別不是認錯人了吧?”那歐陽老板先是驚詫,後又打起了哈哈。

    我瞥見他手頭正拿著那份報紙,便故意盯著看。那歐陽老板見了,搖著手指又是“哈哈”地笑了。

    我也跟著笑了。氣氛融洽了許多。這時李媽端了些點心茶水走了進來,大概是蓉媽吩咐的罷。我邊砌了茶,邊尋思著這人怎麽跟平日的那些客人不太相同。待剛李媽走出門去,那歐陽老板就指著掛在屏風旁的五弦琵琶問道:“你都會彈些什麽曲子?”

    “恩,也就是些平常曲子,諸如”陽春古曲‘,“高山流水’,”蜻蜓點水‘,“洛神曲’之類。”我點說了幾個我平日比較常彈的曲子。

    “恩,那也不錯了——不知我可有耳福一享?”他頷首道,隨即話鋒一轉。

    “歐陽老板客氣了,那——翠翠就獻醜了。”我怔了一下,他的謙和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卻也趕緊起身去取琴來。

    那歐陽老板這時也坐好,然後從懷裏掏出個精致的盒子來,抽出一支米黃色的卷煙點上,就連那點火的玩意也少見,隻按一下,就從中蹦出個火舌來。我先給他續上茶水,又把果子等往他身指頭邊挪近了些,這才在他對麵坐下,問道:“爺,那彈——?”

    “唔!就”洛神曲‘吧“他半眯著眼睛道。

    好些日子沒彈了,手指頭竟有些生疏起來,我瞥了歐陽老板一眼,輕輕撥了下去……

    說來也怪,今日心情好似比平日輕鬆了許多。

    一曲彈畢,我見那歐陽老板依舊閉著眼皮子,椅子輕晃,不知是否睡著了。我原意要問他要再聽那個曲子,見狀便繼續往下彈了。

    窗外華燈漸亮,夕陽完全落去,屋子裏的光逐漸被抽去。我一口氣彈了三個曲子,手指不禁有些發酸,抬起頭,發現那歐陽老板竟拿眼一眨不眨地往我臉上看,心裏慌了一下,還沒等我開聲,他就道:“十麵埋伏他彈得來麽?”

    我怔了怔,笑道:“會倒是會些,就怕技藝初淺,無法彈出其中的精涵來。”

    “哈哈,不妨!不妨!且奏來聽聽!哈哈!”

    我隻得硬著頭皮揮指撥弦,心說:他也真會挑人,這群鶯樓就兩個人會彈“十麵埋伏”,柳晴已去,而柳晴就隻授於我一個,不知他是幸運或是有先知之能。

    如此一盞茶光景,彈畢,我幾乎被汗水浸透,放下琴,那歐陽老板不知何時已在我跟前,他喃喃地自語道:“真像!真像!”

    我長長地唿了口氣,用帕子抹去涼汗,忍不住問道:“爺,你說什麽真像?”

    他見我問話,複又恢複爽朗之情,哈哈地道:“唔,不錯!不錯!比華興戲院的台柱也不差個什麽啊哈哈!”

    我明知他有意抬高我,但我聽著還是高興了一陣,不過他卻沒迴答我剛才的疑問,我謙聲道:“讓爺你見笑了,翠翠的手藝怕是讓爺的耳朵受罪了。”

    “胡說!胡說!我歐陽不輕易誇人哈哈!”他擺手肅麵道。

    “爺你真會哄人開心呢——來,你喝茶!”我笑道。

    這時,門外卻傳來蓉媽的說話聲,她似乎有些焦急又無奈地叫道:“不行啊,趙爺,真的不騙你的,我們翠翠正……”

    話音被打斷:“廢話,別擋著我……”是趙大。

    轉眼他們就到了房門口,蓉媽還試圖把趙大“請走”,可趙大卻站在那裏不動了,眼睛望著我身旁的歐陽老板,嘴巴張了兩張,神情極其不自然,隻見他先是幹笑兩聲,接著說道:“歐陽老板,哈哈,怎就這麽巧合啊今兒,哈哈……”

    那歐陽老板打著啊哈:“哈哈趙總巡捕,怎麽,今日辦案辦到這裏頭來了,哈哈,你可真是身心力行啊!”

    “歐陽老板說笑了,說笑了,哈哈。”那趙大把兩隻手來迴地用力搓著,接著轉過頭去問蓉媽:“呃——那媚媚不是住這屋子?”

    蓉媽眼珠子微轉,附和道:“我都說趙爺你走錯門了,你還不信,這不!”

    趙大道:“走錯門了,是走錯門了!”邊說邊往望歐陽老板這邊瞧。

    那歐陽老板卻坐在椅子上自顧端著個杯子在喝茶,仿佛沒聽到似的。

    趙大繼續說道:“呃!你們繼續,你們繼續,我就不阻你們了哈哈!”

    歐陽老板起身說道:“恕不遠送了哈哈,改日再請趙總巡捕喝茶哈哈!”

    趙大邊往外走邊道:“榮幸!那先謝過歐陽老板了!”

    走在後頭的蓉媽趕緊把門給關上。

    我舒了口氣,歐陽老板卻問道:“那人,常來?”

    我點點頭。

    歐陽老板沒有再問什麽。

    我心裏尋思著,怎麽就覺得那趙大似乎有些秫這歐陽老板?這歐陽老板處起來給人謙和且較正派的感覺,反倒是趙大那種人讓我難以消受。

    事實應驗了我心裏頭的想法,這歐陽老板並沒有對我做出些什麽逾越之事,沒等月光上屋頂,他就說要走了,我雖然心裏覺得奇怪,但嘴上還是沒說。

    臨出門的時候,我忍不住問道:“爺,你還會來嗎?”

    歐陽老板聽了哈哈一笑,道:“那你是盼我來呢還是盼我不要來呢?”

    我臉一熱,道:“我不知道呢。”

    “哈哈……”順手戴上禮帽,走出門去了,走了兩步,又問:“那剛才那人你又盼不盼來?”

    我怔了一下,明白了他說的“他”是指趙大,於是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歐陽老板又笑了,轉身走了,邊走邊說:“那他就不會再來了。”

    “那他就不會再來了?”我還在思索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歐陽老板的背影已消失在過廊的轉角處。

    直到一段時間後,我才明白到這句話的涵義,因為到那時為止,那趙大真的沒有再找過我,有次我下樓去,正巧碰見他摟著媚媚往上走來,他見了我,對著我豎起了一個大拇指,大概是說我“你有種!”的意思。那媚媚卻一副趾高氣揚的姿態,覺得我是被趙大舍棄了,大有報了那晚我幫紅紅一仇的快意。

    話再說迴來。待那歐陽老板走後,蓉媽就滿麵春風地跑上樓來,兩眼放光,說道:“翠丫頭!翠丫頭,依我看,那歐陽老板對你還是很滿意的,你不知道呢,剛才呀,他一出手就是,就是——哎呀,總之你日後給我好心伺候那爺就是了,啊!”

    “哦!”我應道,一邊把手泡在熱水裏。之前的一番彈奏讓我的指頭有點吃不消。

    除夕夜,陰雨霏霏。群鶯樓外鞭炮聲不斷,臨近的街上也熱鬧非凡,人聲鼎沸,叫賣不斷。我們早早地迴房衝了澡,換上平日難得一穿的漂亮衣服,補了水粉,添了胭脂,然後就圍坐在樓下大廳裏等待吃“團圓飯”。那幫女人受了這年節的感染,個個都心情靚麗,嘴皮磨嘰個不停,見麵就好話一串,相互誇獎對方今晚打扮的好看。

    我卻在想別的事。每到這些年節的時光,我總是高興不起來。

    吃過晚飯,我獨自先迴屋子去了,紅紅過了一會找上門來,把我從床上拉起,問道:“這麽早就歇下了?你不守夜啊?等過子時,煙花好看著呢,真是!”

    我順手從梳妝台上拿過梳子,邊梳邊道:“唉,還不是年年都一個樣,不看了。”

    “一年隻瞧得著一次,稀罕著呢,不看可惜了——你真不看呀?”紅紅坐在我的床邊,對著鏡子左顧右盼地說道。

    “真不看了。”我搖頭。

    “哦,又隻有我自己看了,呃,那我走了!”說完,紅紅拍拍屁股,出門去了。

    我靠在床欄上坐了半晌,發了一會兒呆,沒上什麽睡意,但還是拉上被子,躺下睡了。

    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之後又被一連串的鞭炮煙花聲給驚醒了,下意識地想,怕是到子夜了吧,然後又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又醒了,依稀記得剛發了夢,零零碎碎的,無從迴想。然後便睡不著了,睜著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黑洞洞的帳頂。

    天又漸漸亮了,遠近的鞭炮聲又開始斷斷續續地響起來,臨近街上的說話聲也漸次密集了。我整個人昏昏噩噩的,不知自己是否在做夢還是清醒著,想抬手去掐下試痛不,手卻不聽話,幹脆就由它去了。

    朦朦朧朧中,似乎聽見有人在喊我,我感覺自己自己應了一句。那人又叫了句,我又應了下,那聲音好象是柳晴,於是我喃喃地叫了聲“柳晴姐”。這時門卻被拍得震耳,一陣“蓬蓬”作響,我這才醒了,恍然自己原來是在做夢,然後趕緊披上衣服套上鞋子去開門。打開門後,眼前一亮,麵前出現一張水粉般白嫩的笑臉來。

    “姐?”我不由愣了。

    “嘻嘻翠丫頭,恭喜發財!恭喜發財!”柳晴嬉皮笑臉地向著我作揖。

    我拉過柳晴的手,開心道:“恭喜發財——剛才我聽見有人叫我名,我還道是做夢呢,原來真是姐你來了!”

    我打量著柳晴,在不見的著幾個月裏,柳晴身子段兒比在群鶯樓是略豐腴了些,她今天穿了見桃紅的旗袍,肩上圍了快貂皮之類的披肩,看起來比之從前,是愈加好看了,透露出一絲掩蓋不住的高貴氣。

    “快穿衣服去,瞧你這雞皮疙瘩!”柳晴見我冷的有些抖顫,便指著我裸露的脖子笑道。

    我拉著她一起往裏去了,見她隻一個人,於是問:“咦,程爺沒來?”

    柳晴莞爾一笑,說道:“他呀,早被樓下那幫姐妹給截住了,不知多吃香哩!”

    我一邊穿衣服一邊道:“她們都起來啦,這麽早!”

    “隻你還說早呢,你瞧瞧,都快晌午了,何時變睡豬了呀?”柳晴聞言揶揄我道。

    我略吃一驚,果真都晌午了呢,我還以為剛天亮沒多久呢,剛還奇怪柳晴怎麽這麽早呢。

    我梳著頭,從鏡子裏反望著柳晴,她在背後幫我疊被褥,心裏不禁生出一陣暖流來,哀哀地說道:“姐,你可把我想壞了!”

    在這裏,隻有柳晴真對我好。

    柳晴笑道:“我也想翠丫頭呢,這不,硬是拉著程爺看你來了。”

    我不由笑了,忍不住哼起了小調來。

    過了一會,柳晴卻說要走了:“我得跟蓉媽打個招唿去,要被她知道我先來你屋裏了,她準不高興了。”

    我一聽急了:“別,別,你這就走了啊?”

    “別急,”柳晴走到門口了,笑道:“我試跟蓉媽說,今兒帶你出去逛會看行不!”

    我一聽,咧嘴一笑,就由她走了。

    因為我知道,隻要程爺肯開口,這事就成了。

    這日,時值大年初一,我自柳晴離開群鶯樓之後第一次見到她。

    而也許,就是因為她在這新年伊始時重歸群鶯樓來,所以日後才會發生那樣的的事。

    就這樣又過了幾月,光陰如梭似箭,一轉眼已到了暮春。

    整個春天裏都在不停地下雨,淅淅瀝瀝的飄灑著,灑在群鶯樓的大院裏,灑在我的心坎上。不知不覺間,我已有七八個月的時光沒再見阿生哥。自從我上次叮囑他不要再來群鶯樓之後,他就真的沒再來過了。而心裏卻又不希望他來。

    心裏是很想見著他,但卻有沒麵目見他。我慢慢迴想以前的事,好恨。好恨那該死的戰亂饑荒,好恨那沒人性的人販子,好恨笑裏藏刀的蓉媽,好恨肮髒仗勢的趙大……是他們,讓我落到今天的這種境地。

    那歐陽老板也沒再來,隻是過年的時候他派人給我送來了件皮貨。說來也怪,居然也會惦記他何時會再來,抑或是因為他給我留下那臉謙和的印象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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