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能讓夏紫靈從這個世上消失,我才不管別人怎麽看我。


    我在密宗這些年,為了隱藏身份,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除了那一次法術考試,我再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用過出格的法術。但此刻,我隻想用最殘酷的方式把她殺死。


    “讓開!”


    十幾把劍封住了我的去路,持劍之人穿著清一色的煙紫色布袍,劍上刻著太極竹葉圖案,是離密宗席位最近的蜀山派弟子。在一片“把這個妖女拿下”的叫囂之中,他們訓練有素地結成劍陣,將我鎖在陣中間,打斷了我的奪丹術。


    “扶風掌門,事已至此,你還打算袒護你的好徒兒嗎?”龍帝也出來打抱不平了。


    “是啊,扶風元君,貴派的長老和嫡傳弟子皆是妖修,難道不該給個合理的解釋嗎?”如此落井下石的,不知道是哪個看密宗不順眼的仙君。


    這仙君不等師父發話,便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道:“奪丹之術,用如此惡毒的邪法對付同門,實在是其心可誅。”


    “那麽,往同門臉上潑無垢水,又是什麽行為?”


    如萬鈞雷霆,在風中乍起,九天之上有翅膀扇動的聲音,瑰麗的霞光擁著一個金色的身軀打破了沉悶的氣氛,驟然照亮了一方天地。


    渾身散發著貴氣的大鳥,尾羽宛如一團極美的火焰,在飛過的地方拖出道道朱痕。


    我驚訝地張了張嘴,這不是那隻才和我道別不久的鳥妖嗎?它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


    它這樣出來替我駁斥仙君,就不怕惹上麻煩嗎?


    就在我感到強烈不安時,大鳥朝我一揮翅膀,揚起的風竟把劍陣吹散,蜀山弟子東倒西歪地滾了一地——他們呻-吟著沒能再爬起來,因為,那隻鳥在落地的瞬間幻化出了人形,劍眉星目,紅衣風流,同樣一身紅色的鳳皇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立刻就被襯托得失去了光彩。


    見眾人都在偷瞄自己,鳳皇率先迴過神來,跪地行禮,緊接著,包括龍帝和師父在內的眾仙高唿“參見東君”,領著在場的術士們行最隆重的叩拜禮。


    隻有我忘了屈膝,滿臉不信地瞪著東君。


    金烏,不是鳥妖,是臥於日中,吸收火靈而生的神鳥。


    三足金烏常見於極東之海,雙足的大日金烏便隻有一個:東君鳳赫。


    “看看你們,好好一個術士大會,折騰成了什麽樣子!”東君沒有理會杵在原地的我,他用銳利的目光審視四周,聲音裏透出陣陣肅殺之氣。


    師父等人麵露愧色,方才叫著要把我怎樣的人也不敢說話了。


    察覺到形勢的不對,夏紫靈乖覺地縮在龍帝身後,把頭埋得很低,那畢恭畢敬的樣子,做得十分感人。倒是龍帝不懼神威,正直依舊地指著我說道:“妖孽藏於仙門,豈有不治之理?此妖生得與畫中女子如出一轍,身世定然幹淨不了,扶風掌門是真不知情,還是有意包庇,望東君明察。”


    轉而又對著密宗道:“此外,曲長老是怎麽迴事,也請扶風掌門解釋清楚,否則,不知道的人要以為貴派專門藏汙納垢,有辱第一修行大派之名!”


    我知道世人對妖有偏見,但聽到有人這樣侮辱我的師門,還是免不了氣得渾身發抖。


    那麽看不上妖怪,你龍帝一族又有幾個是正經的真龍,不都是由蛟精修煉來的?


    師父主持術士大會不易,我不想亂上添亂,去逞口舌之快。大家視我為異端,如果把我處治了,風波就能平息,那也沒什麽。但看東君一臉凝重的表情,隻怕事情沒這麽簡單。


    玉如意想插話,讓他一個眼神勸退了。


    “龍帝說的對,密宗是該抽時間好好修整一下了,以免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混了進來。”聽他這麽說,我的心涼了大半,豈料東君根本不按理出牌,轉而把矛頭對準了另一邊,“在我盤清楚梨花姬的身世前,仙鶴使,把這個蓄意擾亂術士大會的人押下去!”


    夏紫靈驀然抬頭,她不相信這會是東君說出來的話。


    “為什麽?我隻是……”


    “押下去。”


    沒有人敢讓東君把一個命令重複三遍,仙鶴使者封住了她的穴道,兩位來自天界的仙兵押著她迅速地離開了。


    “這,是不是有些不妥?”龍帝皺眉。


    “現在這裏沒有外人,是時候收拾爛攤子了。”東君終於給了我一個正眼,他說,“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原本是本神君的一個仙婢。是我讓她托生為妖,潛伏魔界刺探情報。蓮燼受她蠱惑,不顧底下魔君的反對,把她當成了心頭好。眼看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她不慎暴露了身份,隻能逃到密宗躲避追殺。”


    我:“……”


    東君的這個故事,編的格外離奇。


    更離奇的是,有人信了。


    當他宣布術士大會繼續進行,並把我召至身邊賜座時,那些敵意的目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驚訝和審視。我不用讀心術,也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在他們心裏,我是能把蓮燼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女人,這種女人值得他們多看兩眼。


    “你是不是忘了道謝?”東君譴責我不懂禮數。


    我鎮定下來仔細想了想,他其實是應該幫我的。術士大會背後是他在支撐,密宗的背後也是他在支撐,隻要他不傻,他就不會犧牲我去維護龍帝想要的“正義”,那樣的正義是會讓整個術士會傷了和氣的。他想一切照計劃進行,就必須幫我編故事。


    我從善如流道:“謝謝你,大金鳥。”


    東君手一抖,杯子裏的酒險些灑了出來,他拉下臉警告我道:“你最好放尊重些,少自以為是地和本神君套近乎。不管你從前做過什麽,那都不是可以拿來炫耀的資本!”


    “好吧,是我僭越了。”


    他一定是不想迴憶他讓雷劈得外焦裏嫩,差點死在蓮燼手裏的慘事,以至於大日金烏讓我認成鳥妖他也不願反駁。


    放在幾天前,他翻臉不認人的態度有可能會刺傷我。可我已經得到教訓了,做善事不能求迴報,他身為東君自有他不領情的理由,我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就好。


    隻是,這場聲勢浩大的術士大會總也沒有結束的跡象。我一聲不吭地看著儀式一項一項地進行,內心異常煎熬。


    大司命以為我是被東君罵壞了,時不時地問我些話,試圖化解我的焦慮。


    “東君,我有些不舒服,可否先告退一……”


    “不可以。”


    答案如此冷酷無情,他就是要和我過不去。


    我趁著東君轉過臉去和鳳皇談論羽族的事情,打定主意要溜走,豈料他背後長了眼一般,頭也不迴地用神力把我的肩膀摁住。“坐迴去,看白氏獻歌。”


    “……”


    他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站在宴席中間唱歌跳舞的是一群幻宗白氏,他們正好唱到了《東君》這一段。


    扮演東君的少年戴著赤色麵具,背上裝飾著扶桑神木,腰間掛著“太一劍”,在眾巫的禱祝下行過黑夜,降臨人間。迎神樂響,有位戴著木質麵具的少女披著華美的彩衣唱起了讚詞,她時而起身追逐,時而跪地祈福,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對日神的崇拜之情,沒有絲毫的扭捏造作,仿佛隨時可以獻上自己的生命。然而“東君”並不把她的狂熱看在眼裏,他獨自感歎著他不在時人間的淒涼悲苦,頗有些清高的意味。就在少女依依不舍地唱著暮靄沉沉,太陽即將消失時,“東君”忽然折返,舉起一把天弓,對著她身後就是一箭。企圖傷害少女的野獸應聲而倒,“東君”這才得意洋洋地離開了。


    送神樂奏完,眾人皆沉浸在東君的英武氣概中。少女扯下麵具微笑,引來了一片驚歎之聲。


    太美麗了,我的絡絡。


    “如何?”東君問我。


    “甚好,符合您尊貴驕傲的氣質。”我不太會奉承人,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他居然很吃這套,心情不錯地笑了笑:“罷了,有事你便走吧,既然你的心思不在這裏,勉強坐著也沒意思。本神君一向通情達理。”


    得了東君的允許,我顧不上形象,連跑帶飛地衝向沉浮境。


    接下來是門派切磋也好,組織軍隊攻打魔族也罷,統統與我無關。哪怕馬上天崩地裂了,我隻想快點見到我的小師叔。縱然沒辦法減輕他的痛苦,也該讓他看到我平安無事。


    可我卻沒有在沉浮境找到他。


    我喊了好幾聲無人答應,推門走進他的臥房,桌椅茶杯井然有序地擺放著,床上空空如也。曲寄微根本就沒有迴來過。


    事發之後,他去了哪裏?


    會不會是去氣運屋看大夫了?還是說,他一時半會兒不能恢複人形,故意躲起來不讓我見到他狼狽的樣子?


    我給了自己很多解釋,但不知為何,我的心突突地直跳,唿吸也跟著變得急促起來。


    “不行,他一定不能有事……”


    可怕的念頭相繼閃過,我努力穩住心神,決定先去別處看看。


    就在我把手搭上門框的那一刻,外麵刮來一陣風,把門重重地帶上了。一貫清靜的沉浮境,門自動落鎖的聲音顯得格外詭異。我盯著陡然出現的黑影,緩緩迴頭,看到了一雙紅而渾濁眼睛。


    “怎麽,不認識我了嗎?”鴉青色的臉上擠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真無情,我可是一直記著你呢。”她吐了吐鮮紅的舌頭道:“自你走後,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泡在滄溟水裏等你迴來,每當我感覺自己快要熬不過去的時候,就在心裏念你的名字,我要謝謝你讓我撐到了現在,梨花姬。”


    “優、曇……”


    “看來你的記性還不壞。”


    “這裏是密宗,你是魔族!你怎麽可以……”


    “得謝謝你的紫靈小師妹了。”她愉悅地享受著我神經緊繃的樣子,“她真是個好騙的小丫頭,我說什麽她就信什麽。我和她保證,隻要你死了,她就可以代替你成為新的嫡傳弟子。無垢水和畫像是我給的,路是她引的,我們合作得還不錯。”


    “你什麽都保證不了,你隻是在利用她!”


    她理所當然地應道:“是啊,她差點毀了東君的術士大會,以我對鳳赫的了解,她怕是這輩子都完了。怎麽,你想替她求情嗎?”


    “與虎謀皮,她自作自受。”


    “那麽我們來談談曲寄微的問題吧。他——”


    不等她說完,我一劍刺向她的胸口,她反應極快地出手格擋,下腹卻被我一腳踢中,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後栽倒。我以為她至少會用移形術挪一挪,預判了她的落點,可她的動作遠比我想得要笨拙,反而使我的劍招落了空。她精準地攫住了我握著地獄傘的右手,我想迴肘掙脫,但感到一陣不可思議的灼痛,這才發現,她的手上戴著一個皮質手套,上麵沾滿了透明的液體。


    “你以為我會什麽都不準備,跑來和你公平決鬥?”


    優曇的腕底長出數條類似龍筋的法器,把我的四肢捆得結結實實,她稍一鬆手,我便如擱淺的魚一樣倒在地上艱難地喘息。


    “我本想多和你敘敘舊的。”她遺憾地說,“為什麽要先動手?”


    踩著我的右臂,她打開了一個瓷瓶,把剩餘的無垢水澆在了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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