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淨世冥靈》的修煉,我們意見不太統一。掌門掏出了一顆金燦燦的結晶石頭送與我。他說這是生長在至高天的須彌子,別看隻有鵝卵石大小,卻凝聚了萬年的天地正氣,雖比不上大道功法,但也有不俗的排濁淨化之能。


    那結晶堅硬無比,玻璃渣一樣的口感,我克服了很大的心理障礙,才吞下一半。可能是我心存善念感天動地,天地正氣竟然沒有把我灼傷,我反而覺得身心輕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這種愉悅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晚飯前。


    “七師姐好呀。”


    我有了新的排行,雖然隻是暫時的,有些比我早入門的弟子不想得罪我,紛紛改口叫我師姐。這其中有恭敬,更多的是不屑,特別是一些資質不錯的,商量好了似的不用正眼看我。可這一次,他們鄙薄的笑容裏多了一些快意,仿佛我馬上就要橫死當場了。


    我警覺地看了他們一眼。


    這情形不是第一次。我還記得我走在小路上,幾個人堵了我的路,要和我切磋,他們也是這麽笑的。隻是這一次薈萃居門口,大家都等著吃飯,不可能當眾害我吧!


    “林染,你這聲七師姐叫得可真甜。就不怕叫錯了麽?”夏紫靈落敗後,就幾乎沒出現過。她的精神不太好,討厭的話卻一句也不少。“我們這些同期弟子,低頭不見抬頭見,誰有幾分斤兩彼此心裏清楚。你也是小星位的人了,這麽討好一個三年後可能是廢人的‘七師姐’,我都替你覺得羞恥。”


    那位林染師弟可能就是隨口跟我打了聲招唿,現在已經麵紅耳赤,飯都不想吃了。


    裝腔作勢誰不會,我淡淡地迴了夏紫靈一眼,道:“希望我廢了之後,你能打過我吧。”


    眼看夏紫靈一口氣沒上來,有人在背後扶了一把。


    “紫靈,你這樣不對。有的人考試從來都不是靠實力的,她靠著臉上位,我們心裏不服,但這句‘七師姐’還是得叫,就當是……給小師叔一絲尊重。”這師妹!就是向我打聽曲寄微風流韻事的那個,此刻她眼裏滿滿的嫉恨,我不由得一陣膽寒。


    我說:“有什麽話衝我來,不要汙蔑不相幹的人。”


    “不相幹的人?你這麽說未免有點穿上衣服就不認賬了,我為他不值。”


    “要不是他求的掌門,你能成為七師姐,你當大家瞎啊?”


    “……”


    忍了這許久,終於集體向我發難了麽?!


    我不是個衝動的人,一旦衝動起來,自己都阻止不了自己。我想也不想,一招碎玉拂衣,便把那比我高了半頭的師妹推到牆上。


    “你幹什麽?你居然動手打人!”


    “嘴上說著尊重小師叔,心裏卻把他和肮髒的交易聯係在一起。說他偏袒我,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別怪我以師姐的名義教訓你!”論反應,我不輸他們中的任何人,更何況我心中有火,已經不介意當眾撕破臉了。


    就在我們大眼瞪小眼的當口,夏紫靈幽幽道:“證據麽,自然有。”


    她走近我,“你先放開她。”然後把一個巴掌大的傳聲海螺放到了我耳邊,“教訓我們之前,你最好解釋一下你和小師叔的關係。”


    ……


    傳聲海螺記錄著兩個人的談話,不知是誰竊聽了,然後交到了這群人手裏。


    “絡絡,我路過天音山莊了,你爹讓我押你迴去呢。你的天賦還是比較適合幻術,留在密宗不是那麽迴事,我怕耽誤了你,不如……”


    “不迴不迴我不迴!你要敢跟我爹沆瀣一氣,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當初可是答應我,過來學兩年就會迴去。出爾反爾,引起兩派矛盾,我還怎麽跟白尊主交代?就當是為了你自己,你也應該迴去當你的大小姐。”


    “嗬嗬,你以為我為什麽逃出來?我爹從來就沒想讓我修仙,哪裏會正經教我幻術,他一門心思地逼我嫁給皇帝老兒,為了他的野心!”


    “不可能。白尊主不是那樣的人。”


    “我的小師叔,你胳膊向哪邊拐啊?幹嘛幫那老頭說話?我沒幹對不起你的事吧,你讓我幫你照顧梨花,我可是盡心盡力了,要不是我暗地裏拆招,她早就讓夏紫靈整死了。我現在是你家梨花最好的朋友,你怎麽能過河拆橋,見死不救……”


    “……”


    海螺裏的聲音到這裏,稍微停頓了一下。我的眼前湧現出一張張幸災樂禍的臉,這段話,究竟有多少人聽過了呢?想起掌門意味深長的目光,難道我被選為嫡傳弟子,確實是曲寄微的功勞?


    我放下傳聲海螺,抑製住激動的情緒說:“這並不能證明什麽。”


    是的,隻是叮囑絡絡對我好而已。


    我不能多想。


    以前從未參與過夏紫靈團體的某個師妹站出來,失望地說道:“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梨花,我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麽,但現在是真的看不起你。你當不起這個七師姐。你也許不知道,我們這些人當中,有多少是從小開始聚靈,通讀道藏,潛心修行的。即使是根骨奇佳,也不敢有所鬆懈。我每天晨起看書,晚上打坐,幾千個日夜,才能勘破一境。可是你呢?你修行才幾年?憑著小聰明才上玄,恐怕連‘出塵總綱’都沒有領悟透徹吧……”


    “白家和昆侖最重血統,旁係永遠沒有出頭的可能。我以為密宗會不同,隻要足夠努力,人人都有機會。結果也不過是這樣罷了。”


    “……”


    “她把《錄神薄》默出來的時候,你們在幹什麽?”


    凜冽的聲音猶如劃開冰麵的刀鋒,簡單利落,打斷了那位師妹的慷慨陳詞。


    玉如意麵帶鄙夷,筆直地聳立在那裏,所有人都驚呆了,沒想到他會這時候路過,問了這麽一句令人無言以對的話。這樣的態度,究竟是因為擁護掌門的決定,還是發自內心的厭惡他們?不,我不相信他是一時熱血,替我打抱不平。


    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他身旁還站著另一個人,一個最不該在這時候出現的人。


    這種尷尬,比讓玉如意的嗬斥更讓人不安。


    無人敢站出來衝撞兩位長老師叔,靜默了片刻,曲寄微若無其事地問:“你們怎麽都圍在門口,不進去用飯?”


    明明是很隨意的語氣,但任誰都聽出了其中的不悅。很快,眾人就左顧右盼地四散開來,假裝什麽也沒發生。


    我假裝不了,正好和曲寄微目光相撞,恨不得身後是懸崖,拔腿就能跳下去。


    “我不舒服,先迴去休息了。”


    在那明媚雙眸的注視下,我終於還是沒說什麽,窘迫地離開了。


    *


    天機崖炸起流金濺玉的煙火,千絲萬蕊,奔赴夜空,交織成一幅光的畫卷。刹那的璀璨逝去,彼方天空不甘沉寂,又升騰起火樹銀花。雷鳴般的轟響噴薄山巒,唿吸間皆是硝石的氣味,若不是已經見識過密宗守歲的方式,我恐怕已經拔劍去迎戰了。


    遠離那份熱鬧,我坐在一盞琉璃花燈下飲酒。仙人釀,綿軟溫吞,久了卻是苦澀的味道。


    密集的爆竹聲過去,山腰上傳來了清脆的笑。師妹們互相拜過年,提著燈籠三五成群地歸來,牙白的道袍上繡著的青花,如同雲海裏穿行的美麗飛禽。我這才發現,原來那一抹天青色如此雅致,掩蓋了一切紛亂喧囂,入目時已是一幅安靜恬淡的畫。


    絡絡足不沾地地飄到我麵前,燈光灑了她滿身,映得皮膚如琥珀般通透。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小師叔找了你好久。”她拉起我的手,往“花落無聲”門口走。


    她的掌心熱乎乎的,唿吸間也帶著熱氣,和我身上的冰涼是兩種感覺。我不喜歡這樣的接觸,默默地甩開了絡絡的手。


    “你還好意思提他。”


    她應該是知道了傳聲海螺的事,表情微妙的不自然。


    我覺得我找到了發泄的出口,冷笑道:“我還疑惑一開始你為什麽對我那麽熱情,原來是受人之托。否則你這樣的身份,怕是不會和我做朋友。”


    絡絡企圖逃避話題,輕描淡寫道:“哎呀,初衷是什麽又不重要。”


    “是啊,你現在不想維持這關係了吧。你告訴我,你和曲寄微關上門說話,為什麽會有那個傳聲海螺的存在?”


    “為、為什麽會有傳聲海螺,我怎麽知道?”她結巴道。


    “我看那海螺很像你們白家的東西,你的嫌疑比夏紫靈大多了。”


    “你懷疑我?我為什麽要那樣做?”因為憤怒,她的臉頰微微發紅。


    “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不想講理。海螺是誰的,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本犯不上恩將仇報,為這點小事讓絡絡生氣,隻是我特別忌諱別人對我好,是別有所圖。


    種種恩惠,並不是因為多麽喜歡我。


    如果是這樣,寧可什麽都不要。


    絡絡挑眉打量了我一番,道:“原來我在你心裏就是這種貨色啊。我算知道你為什麽總是愛擺怨婦臉了,什麽事情都往壞處想,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身邊的人,在你眼裏,所有人都是沒安好心!”


    她說,我性格這麽陰暗,成天活在猜忌裏,可憐又可悲。


    誰要是喜歡上我,真是倒了大黴。


    我知道她什麽意思,隻是曲寄微,他為我做了這麽多,未必就是出於單純的喜歡。我已經不願意相信喜歡這種感情了——這世上哪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喜歡我?平心而論,你絡絡是不是?


    見我笑得諷刺,絡絡罵了句“沒良心”,就往來時的方向折了迴去。


    “我連心都沒有,要良心也不能下飯。”轉頭望了一眼地上的殘酒,我拖著虛浮的步子敗興而走。這感覺不太好,因為一些陳年舊事,選擇遷怒,心裏的惡氣卻仍然積在那裏。


    夜深寒重,火盆裏的重火炭漸漸地暗了下去,若由絡絡維護,這溫暖持續到天明不是問題。可她一直沒有出現,而我懶得重新施法,漠然地讓那簇火苗徒勞地掙紮。


    約莫孤坐了一個時辰,那火是真的不行了,我才起身,心想這下有借口了。去把絡絡找迴來吧,就算我有求於她。她把我當白眼狼,或打或罵,也比在外麵吃西北風的好。


    “花落無聲”由她一手布置,非得有人出去涼快,那個人應該是我。


    東庭不大,一眼望去全是光禿的樹枝,路上倒著幾個酩酊大醉的男弟子,巡夜的白虎趴在他們身邊,聽到響動,艱難地抬起了頭。走近一看,它的毛皮上沾滿了血,身上是一個一個的小窟窿。它奄奄一息地刨著地上的石子,嘴裏嗚嗚地哀鳴。


    “我的天,誰把你傷成這樣的?絡絡呢,你看到她沒有?”


    白虎痛苦地咬著我的鞋子,抽搐了一下,倒在血泊裏不再動彈。


    龍骨珠忽明忽暗,我慌忙彎下腰,撿起一粒被法術炸裂的碎石細細端詳。爆天星咒,這絕對是打鬥後留下的痕跡,這些混賬竟然睡得和死人一樣!


    “絡絡……”


    她在這附近亂逛,會不會遇到危險了?


    就在我心裏閃過不好的念頭時,後山的方向紅光大盛,飄來了絲絲血氣。


    是采石澗!魔族的氣息!


    沒時間多想,必須通知掌門,我踢了一腳地上的醉鬼,轉身就往淩虛境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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