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七月。


    江州地形如盆,向北開口,自古便多洪災。


    今年水勢尤為嚴重,就連地勢較高的江州府衙,也快要淹沒至小腿處。


    剛上任三月有餘的陳知府,已經顧不上剛剛分娩三日、尚未出月子的妻子。


    天還沒亮,便帶著府丁,去了城中低窪處救災。


    眼看水位越來越高,水勢愈發湍急。


    府中管家實在有些坐不住了,一聲令下,府中老小齊上陣,連人帶床往南邊高坡上抬。


    哪怕產婦受風感涼,也比留在此處,任由洪水淹沒強得多。


    隻是衙中青壯男丁,皆已被知府帶走救災,留下來的,盡是些老幼婦孺。


    麵對二三百斤的重量,腳下又是淹沒至小腿的湍急洪流,實在有些力不從心。


    慌亂驚惶之下,誰也沒有注意到,剛出生三日的小少爺,不知何時滾落到一方木盆之中。


    忽的一個急浪席卷過來,直撞得眾人歪七扭八、站立不穩。


    好在人數夠多,相互依托,總算勉力支撐過去。


    “噗通!”


    毫不起眼的泥黃色木盆,在顛簸中跌落水麵。


    如同這一路上,丟失的各種大小物件一般,沒有引起任何人關注。


    在眾人劫後餘生的慶幸之中,順著水流,疾馳而下。


    ……


    半空之中,浮雲之上,影影綽綽立著數十道身影。


    他們是江州周邊,大大小小的山神、水神以及土地。


    往年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奔赴在江州四周的山坡、河道之中,運用自己有限的神力,幫忙舒緩水勢。


    可是此時此刻,他們卻隻能佇立雲端,袖手旁觀。


    眼睜睜看著下方受難奔逃的百姓,皆是有些於心不忍。


    不過再怎麽焦躁難安,卻也無人敢擅動半步。


    浮雲最前端,是一名巾絹蒙麵、全身籠在黑衣中的神秘男子。


    男子跟前,還有一名點頭哈腰、麵露焦急的富態老者。


    那是江州神道魁首,江州城隍。


    今日突發山洪,城隍廟第一時間便有警示,一如往年一般,組織仙神抗洪救災。


    隻是剛將人手聚集起來,忽有“上仙”降臨。


    來者身份神秘,遮遮掩掩,城隍爺也摸不清是個什麽來路。


    不過其手上金燦燦的仙令,卻是實打實的正經貨色。


    天庭位份尊卑,尤勝世俗朝堂。


    上仙有令,按兵不動。


    這些個地界小仙,便也隻能眼睜睜看著百姓流離失所、遭難受劫。


    幹著急,莫奈何。


    “仙使,不知可還有些什麽吩咐?”


    被身後焦急的下屬推了幾推,江州城隍還是硬著頭皮,再次躬身上前,恭謹問詢。


    這已經是他今日第六次出聲試探。


    說不準哪一次,便會耗盡仙使最後的耐心。


    “耐心候著。”


    蒙麵男子傲立雲端,閉目凝神,紋絲不動。


    迴應亦是毫無意外,一如既往的冰冷,不急不躁。


    “噗通!”


    忽的,一道輕微落水聲傳入耳中。


    而後,有遁光從水中飛出,直上雲霄,落在蒙麵男子身旁。


    遁光籠罩不散,看不清具體身形,隻衝著蒙麵男子點了點頭。


    “行了,都各自忙活去吧。”


    眼看大功告成,蒙麵男子也算稍鬆口氣,淡漠吩咐一句。


    “今日之災,禍不在諸位,迴到天庭,我會稟明實情,諸位毋須擔憂。”


    說罷,也不再多留,亦是化作一道遁光,轉瞬消失於天際。


    ……


    地府,奈何書院。


    距離秦川晉升鬼差,招收二弟子,已經過去三月有餘。


    金蟬子也在三日之前孕育圓滿,正式呱呱墜地。


    降生為人,自然不可能再時刻呆在書院之中。


    受了師父點撥,這三日裏都清醒位於凡世,享受最後的天倫之樂。


    金蟬子不在書院,秦川也隻能耐著性子,坐迴到桌案旁,手把手教導二弟子謄寫院規。


    “我們奈何書院,雖然惹事,但更怕事。”


    “所以本院院規第一條,弟子行為,弟子擔責,與書院概無幹係……”


    正要侃侃而談,忽的桌前一陣恍惚,金蟬子熟悉的身影顯現而出。


    “如何?”


    秦川也沒料到,上頭下手會這般迅速,不由得眉角微皺。


    “稟師尊,一切皆如師尊所料。”


    “徒兒未有反抗,順勢而行,如今已乘在木盆之中,漂流到江道之上。”


    金蟬子輕聲細語,平靜述說。


    麵無表情,無喜無悲,仿似在說一件毫不相幹之事。


    隻是相處超過十個月,秦川又哪裏看不出來,金蟬子眼底的不甘與屈辱。


    “唉!”


    秦川輕歎口氣。


    不過能有這般結局,救下生身父母,已然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由得拍拍金蟬子肩膀,出聲寬慰道:


    “緩兵之計,暫別而已。隻要爹娘健在,日後自會有相見時機。”


    “接下來,他們會將你送去金山寺,到時候……”


    說到此處,秦川麵上忽的一滯。


    金山寺,怎麽聽著有些耳熟?


    直到這個時候,秦川才反應過來。


    金蟬子即將要去的寺廟,與法海禪師所在的寺廟,竟是同名。


    而且收養金蟬子的老和尚,法號喚作法明。


    聽其法號輩分,與法海禪師乃是同輩。


    當真隻是巧合?


    秦川頓時來了幾分精神。


    “切記,此行去到金山寺,務必暗中仔細打聽,尋覓法海禪師與經書的蹤跡。”


    管他是不是巧合呢。


    金蟬子所修的大威龍象經,畢竟是從電影畫麵中自悟,隻是殘篇。


    如今有機會親臨金山寺,自然該要嚐試嚐試,看是否有機會補全功法。


    說不定,這便是冥冥中的機緣。


    金蟬子何等聰明絕頂。


    聽見“金山寺”三個字,便已經有所預料,當即麵露堅毅,點了點頭。


    “如此一來,謄寫經書一事,倒是可以先緩一緩。”


    以金蟬子如今的學識,已經勉強可以開始謄寫經書。


    不過現在或許有機會,直接獲得全篇經文功法。


    秦川自是不急於這一時半會。


    倒不是對大威龍象經沒興趣,主要還是對自己的悟性沒啥自信。


    學不會神通事小。


    若是因為經書殘缺,惹得個走火入魔,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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