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鬱麵無表情的抱著在他懷裏已經徹底冰冷的屍體,像是遊蕩在樹林間的孤魂野鬼,無意識的朝著他們的院子走去。


    他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如母親哄勸嬰孩的低喃道:“師尊,若是倦了就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是在跟我玩鬧,你那麽厲害,又是仙子,怎麽可能死掉呢?”


    顧秋水的屍體在沿途中還在一點點的濺落著鮮血,每滴血落下的草地,泥土瞬間變成漣漣金色的秋水,初夏綠茵茵的草葉化作一片秋日的蘆葦在風中輕輕搖蕩,樹林成為金色和藍色交織的圖畫,美的讓人莫名的想流淚。


    言如鬱熟視無睹著這些異象,繼續前行,伸手摸著顧秋水的臉頰,歎氣的說道:“師尊,原來你也有不乖的時候,沒關係,等你醒來的時候我絕對不會衝你發火。”他坐在一片蘆葦旁邊,把臉埋在那不再流血的頸部,帶著哭腔哀求的又道:“所以,所以,求求你醒來吧,師尊我真的好想你。”


    抱著顧秋水迴到屋子,他像是平日裏那樣看著頭頂的太陽,笑嗬嗬的說道:“原來都這個時間了,師尊,我去給您做飯,昨天你好像就沒怎麽吃東西,你不是說徒弟做的飯菜最好吃了?待會兒我做好飯菜,你一定會全都吃掉吧?”


    說完,言如鬱瘋魔了似得跑進廚房,笑嘻嘻的把廚房裏的蔬菜全都做成一碟碟香氣四溢的飯菜,端到顧秋水的屋子裏。


    他安靜的守在她身邊,等待著她能睜開眼的時候,再次拌嘴吃飯。


    直到夜裏,言如鬱又不放棄的去燒水,準備給顧秋水洗漱,看著那被血染的衣裙,疼惜的說道:“師尊,你的衣服全都髒了。”


    他的雙眸冷冷的盯著血衣,伸手觸碰到那已經冰涼的肌膚後,充滿絕望的囈語道:“全都髒了······”似乎已經開始接受顧秋水的死亡,他爬在顧秋水的床邊,終於嘶聲力竭的嚎啕大哭起來,“嗚嗚嗚嗚嗚,師尊,你怎麽還不醒來!”


    這樣的哭聲不知持續了多久,他從床邊緩緩爬起,看到顧秋水的枕邊放著兩個封書信和一把銀色小連弩。


    其中一封信件外麵寫著,言如鬱親啟,他輕輕摩挲著那娟秀的字跡,雙手顫抖的打開信封,隻見裏麵寫道:


    如鬱,若你看到這封信,那麽代表我已經離開這世間,不要為我的死而感到難過或是流淚,有生既有死,這是世間的輪迴,你我無力阻止。


    其實我已耗盡修為,油盡燈枯,不出三日定會死去,用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我隻是想讓你在將來的每次殺戮時,想起我的死,再決定要不要揮下手中的劍。


    還記得那句話麽?想要下山,必須殺了我。


    因為我未曾學過解除結界的方法,所以唯有殺了我才能解開淩雲峰設下的結界。


    我生來本無父無母,初初成形便是這大抵二十歲的模樣,腦中隱約記得些前世的記憶,在來淩雲峰前,我居無定所,四處漂泊,尋找著前世的答案。


    正如人們說的,可能我前世真的是位仙子,隻是這一世我成為了一位極普通的女子,既然是人,我想,人終歸該有個家,淩雲峰這一代民風淳樸,所以我選擇了這裏。


    閑來無事,我便迴想前世自己所學的劍術,法術,玄術,真正能使出來的不過是些皮毛罷了,大概是我性情當真不喜歡太過熱鬧的緣故,淩雲峰很早便被我設下結界,沒有我的暗中操作,任何人都不可能隨意上山而來,這也是為何前來拜師之人,皆以失敗告終。


    你前來拜師的時候,為師已經知曉你從小命數坎坷,我本不是心軟之人,那日也不知為何,看你獨自一人腳步未曾停歇的朝淩雲峰山頂而來,心中所有觸動,一時糊塗將你收到門下,把你困在這座山中。


    細細想來其實我在塵世間行走到如今也不過二十年頭,成為你的師尊,我不過十二歲,比你年長兩歲,可能當時我真的太過寂寞了。


    這些年下山,我早已調查清楚你的身世,你的父母言天逸夫妻,被我安葬在良吉鎮的來福村中,而那位舍掉性命保你周全的丫鬟,我也將她在山崖的屍骨找到,超渡往生了。


    至於言家在來福村的舊宅院,煞氣太重,已經禍害掉不少村民的性命,我找村長已經封住,等待有緣之人幫助超渡裏麵的亡靈。


    我知曉你下山是要為言家複仇,盤龍道長的武功深不可測,門下弟子更不是不計其數,你真打算靠著殺戮來解決這一切麽?


    這個答案可能需要你很長時間才能想明白。


    我已經給天機派的青成玉道長已寫好推薦拜師書信,而我床頭的放置的銀色小連弩,請你務必隨身攜帶,連弩是我用全部修為打造而成的武器,這也是為何我會油盡燈枯的原因,待到你要報仇之時,它一定會助你一臂之力。


    我屋子的衣櫃底部是這些年行走江湖賺來的銀子,至於那八千兩八百八十兩銀票是將來留給你娶妻用的聘禮。


    這次下山,我才知曉娶妻還要首飾之類的物件,所以也順便為你置辦了些,你成親的喜服,為師也已為你縫製好與彩禮錢放在一起。


    他日你若當真得到真正的解脫,放下心中仇恨,娶妻生子,再來淩雲峰祭奠為師吧。


    原諒我不能請自陪你走到最後,讓你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我相信你以後還會有很多親人,妻子,孩子,孫兒······


    沒有我,你依舊會過得很好。


    顧秋水絕筆。


    “哈哈哈哈哈!”言如鬱看完書信,悲極反笑,可笑之極!


    原來這該死的淩雲峰果真被設下了什麽狗屁結界,而他想下山的唯一辦法就是殺掉朝夕相處的顧秋水?


    言如鬱木訥的走到顧秋水的衣櫃旁,翻出了她信件中提到的銀兩和物件,他抱著那身喜服,突然想起昨天在樹林裏說的混帳話:帶著妻子和兒孫看她如何在淩雲峰孤獨終老。


    沒想到一語成鑒,這次他真的失去了一切,而她竟然在死的時候都在淺笑,她怎麽忍心讓他成為沒有親人,沒有師尊的可憐之人!


    等到言如鬱再次抬頭想要看看那清冷絕美的臉容時,隻見顧秋水的屍體不知為何像是在漸漸消融,她的身體從雙腳開始一點點的化作螢光飛舞在整間屋子,那些光芒如星子般閃耀,又比星子的光芒柔和,先是眷戀的圍繞在言如鬱四周圍,之後順著屋子裏的空隙朝外麵飛去。


    “師尊······師尊!師尊是你麽!”


    言如鬱推開房門去追逐那些光芒,沒想到那些螢光飛出院子的眨眼間,便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不願放棄的言如鬱轉身衝進屋子,脫下衣裳來捕捉那光芒,一次次的不甘帶來的是一次次的失落,他索性放棄那些光芒,改為緊緊抱住顧秋水已經消失差不多的屍體。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連讓他看師尊的機會都不給!


    言如鬱最後隻能抱住顧秋水的血色衣裳,嗚咽的哭訴道:“不要,不要啊,師尊,求求你留下了來,我錯了,你迴來吧。”


    她是仙子,即便是離開塵世也要這麽風輕雲淡麽?


    言如鬱不吃不喝的坐在顧秋水的屋子裏兩天兩夜,懷裏一直抱著那件唯一可以證明過顧秋水存在的血衣,像是沒了魂的木偶娃娃,一動不動的等待著主人的撫摸,隻有這樣才願意從噩夢中醒來。


    現在能支撐言如鬱活下去的隻有複仇這一件事了。


    他在院子裏挖好墓穴,將顧秋水的所有衣物全都埋葬在裏麵,包括顧秋水為他準備的娶媳婦用來的銀票和喜服,孤獨終老才適合他。


    言如鬱想著自己以後可能還要迴來陪著顧秋水,於是隻在墓碑右麵刻上顧秋水的名字,把左邊的位置為自己留了下來。


    淩雲峰的結界果然隨著顧秋水的死去蕩然無存,言如鬱下山的時候正巧遇到村民上山試探,他們眼神透著好奇的盯著從未謀麵的男子,見他渾身的頹敗之色也不敢上前詢問,隻是低聲的議論道或許又是拜師失敗的公子哥。


    言如鬱聽到“拜師”這兩個字的時候,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在顧秋水同意放他入淩雲峰的時候,他就注定成為顧秋水的生死劫。


    生是對她的成全,死是對他的成全,而這個聰明的女人總是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他,想到這裏言如鬱伸手摸摸腰間的銀色小連弩。


    也就在這個時候,言如鬱和周圍的景象開始消失。


    白溪月和鬼徹靜靜的站在原地。


    不知白溪月是最近見慣生死,還是已經對生離死別有了一定的認知,在顧秋水死去的時候,她竟然沒想像平日裏那樣哭泣,垂淚,更沒有任何異樣的表現。


    惹得鬼徹好奇的問道:“你難道不為秋水的死而難過麽?”


    白溪月抬頭看著鬼徹臉上邪魅的笑意,撇嘴說道:“秋水姑娘,明明就沒有死,我為什麽要哭?”


    鬼徹看著四周已經恢複成客棧的擺設,走到桌子前拿起自己的瑞獸香爐,輕輕吹了一口氣息,將香爐的嫋嫋青煙熄滅之後,放入寬袖,對著白溪月挑眉說道:“哦?這你也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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