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門的帶領下,曹秀再一次來到了華陽宮。


    隻不過上一次他來,那是主動前來覲見皇帝。


    而這一次,他卻是奉召而來,劉協早已在殿內等候。


    進得殿內,隻見劉協端坐其中,冕冠下的一張臉很是陰鬱,蒼白之色,溢於言表。


    “草民......”


    “起來說話。”


    這一次,劉協的語氣格外輕淡,既有些不以為意,又有些冷漠在其中。


    曹秀起身,眼角餘光掃視了一番後,這才道:“不知陛下召草民前來,所為何事。”


    隻聽劉協麵露不置可否之色,聞聲也不看曹秀,而是將目光轉向了殿內。


    時值炎夏,殿內蟬聲不絕於耳,卻沒有一個黃門為他清理,由此可見他這個皇帝即便是在這皇宮之中,也不見得萬人敬仰。


    “袁紹起三州之兵,意欲南下勤王,寡人想知道司空是如何打算的。”


    良久後,劉協這才緩緩道。


    平靜而沉穩的聲音不像他臨時發出來的,倒像是提前編好的,此刻演練的中規中矩。


    可他用了一個很是敏感的詞,勤王。


    何謂勤王?


    君主有難,起兵而救,謂之勤王。


    可他袁紹起兵南下,難道真的是來勤王的?


    曹秀看著他道:“陛下似乎尚未明白袁紹此次起兵,到底意欲何為。”


    “他,隻怕不是來勤王的。”


    這一句,曹秀的聲音格外漠然。


    那劉協聞聲一怔,目光霎時間落在曹秀的身上,恐懼中帶著一絲恨意的目光像是從陰鬱的黑暗之中迸射而出,令人渾身顫抖。


    可曹秀是誰?


    他望著劉協的目光,嘴角逐漸浮現出一縷笑意。


    “陛下不信?”


    “寡人為何要信?”


    劉協對曹操的恨意以及恐懼,此刻盡皆化作他顫抖的聲音。


    他寧願相信袁紹起兵南下乃是為了勤王,也不相信曹操能夠中興大漢。


    換言之,他寧願讓袁紹挾天子以令諸侯後,也不願讓曹操如此。


    “如此便奇怪了,陛下為何寧肯相信袁紹,也不肯相信草民祖父?”


    “難道在陛下看來,草民祖父出身草莽,不配眼下這個司空?還是說陛下以為他袁紹乃四世三公之首,名揚天下,更配得上司空這個位置?”


    曹操的出身實則不算卑賤。


    可比之袁紹,那確實天壤之別。


    然而英雄不問出處,他劉協寧肯相信袁紹的四世三公之名,也不肯相信曹操這些年為漢室所做的一切,著實叫人覺得可笑。


    而曹秀覺得的這種可笑,在劉協看來,乃是一種赤裸裸的嘲諷。


    “你以為,寡人不敢殺你?!”


    這一刻,劉協的臉上,殺意四現。


    他似乎將對曹操的所有恨意全都轉化在了曹秀的身上,那已浸入骨髓的恨意沒有任何辦法消融,骨感而又真實的存在於他的每一個細胞之中。


    “所以,陛下殺了草民,草民祖父必定反之,屆時陛下詔書一下,天下諸侯皆可起兵勤王。”


    “這便是陛下要的,也是陛下今日召見草民的目的,對嗎?”


    曹秀的臉上不見任何波瀾。


    他就如此冷漠卻又悠然的看著劉協,像是看著一個小醜,看著一個自導自演,自娛自樂的小醜。


    那種深藏於心底的可憐與悲哀同時湧現,在他的目光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你......”


    “你當真不怕死?!”


    這一刻,劉協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之色。


    他沒想到麵對自己如此強勢的壓力,曹秀竟還能如此淡然處之,甚至一下子就猜透了他心中所想。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忽的有一種感覺,眼前的這個曹秀,遠比曹操更加可怕。


    這個年僅八歲的孩童,卻有著比曹操更可怕的心智,更敏銳的洞察力,更尖銳和陰暗的手段!


    “當年靈帝末年,十常侍之亂,董卓受大將軍何進之召率軍勤王,結果如何,陛下當知。”


    “而今的袁紹名聲雖比董卓好上不少,但越是靠近大位,越是容易受其誘惑,那袁紹若無登臨大寶的私心,又豈會起兵南下,意欲與草民祖父一決雌雄?”


    “陛下以為,殺了草民祖父,這天下就能順順當當的迴歸你漢室天下?”


    曹秀心裏明白。


    在官渡之戰前,劉協心中所想,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殺了曹操。


    所以無論是今天他召見自己前來,還是剛才說的這些話,明裏暗裏都隻有這一個目的。


    可他想做到,卻很難,甚至比登天還難。


    於是他不得不轉換思路,通過對付自己,來對付曹操。


    然而他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若寡人執意如此,你又當如何?”


    他這話的意思,乃是他若執意殺了曹操。


    可他說這話時,那顫抖的聲音卻出賣了他。


    他內心的恐懼已在不斷的擴張,逐漸吞噬他的心智。


    他甚至在懷疑自己所做的這個決定,所假設的這個可能。


    當一個人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時候,那他似乎也就再難發出任何聲音。


    曹秀對此,心知肚明。


    “古人言,上好本,則端正之士在前;上好利,則毀譽之士在側。”


    “君暗臣諂,以居百姓之上,民不與也。若此不已,國無類矣!”


    “以此而觀,以陛下剛才所言,草民以為,陛下尚未學會如何成為一個明主。”


    “若是如此,陛下大可擅自為之,日後山河倒覆,日月沉淪,史書自有記載,功過自有評說。”


    曹秀並不想阻止劉協發動衣帶詔。


    他甚至希望劉協發動衣帶詔。


    因為如此,袁紹才有起兵南下的理由。


    所以他這番話乃是故意激劉協的。


    果然,劉協一聽這話,頓時勃然大怒,額頭之上青筋暴起,一雙眸子霎時間迸射出兩道陰厲目光,直愣愣停留在曹秀的臉上。


    他的怒與恨,在這一刻驟然爆發!


    “你放肆!”


    他怒吼著,麵目猙獰的怒吼著,恨不得將曹秀一口吃掉也似,那來自於內心深處的憤怒已然填滿了此刻他所有的情緒。


    然而曹秀卻就這樣坐著,宛如一尊雕塑般坐著,不動如山,麵無表情。


    這,就是大漢最後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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