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是他在縣城認識的一個女孩。一米五五,二十八歲,電信公司職員,已婚,並且有個小孩。她個子很低,長相一般,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氣息。但是她性格開朗,愛開玩笑,心地善良。是那種隻需要和你說幾句話就能夠讓你感到溫暖的人,他們認識時間不長。但是他知道,他們可以成為朋友。

    見到她的時候她就站在電信公司大門口的一個角落裏,挎著包在玩弄腳地的雪。朦朧的燈光下,可以看到她的兩個眼圈紅潤,卻還是衝他笑了笑。她的笑自然而鮮豔,會讓你忘掉曾經發生過什麽。

    怎麽這麽晚還在外麵,又到哪裏風流去了?她用一如往常的口氣問他,仿佛剛剛什麽都不曾發生一樣。

    沒有,有點事。他也用一如往常的語氣迴答。

    你看看我臉上是不是有紅印子,千萬不能讓我老公知道。他那人脾氣大,非得把這個縣城攪得天翻地覆找出那個八榔子教訓一頓不可。

    他邊看她的臉,邊說,這樣不更好嗎?那八榔子就應該有這樣的懲罰。好了,沒事,稍稍有一點紅,可能過一會就好了。

    這樣就太好了,別告訴我老公哦,要不然就沒完沒了了。

    好的,知道了,他迴答她。

    這麽晚一個人在外麵混不怕你們領導抓住了收拾你?

    沒關係。

    是不是太想我了忍不住偷偷出來看我又怕我知道?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覺得和這女孩在一起的感覺無法言語,仿佛她能帶給你的就隻有快樂。在她麵前,你根本就不知道黑暗是什麽。這世界哪有什麽悲傷和困難,她的世界全是陽光,並讓它照耀在你的身體上麵。

    真沒勁,每次跟你說話反正你都是冷冰冰的樣子。我就不知道這世界有多少人欠了你的錢沒還。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和姐姐我喝一杯?

    他笑了笑,問她,去哪裏?

    就在這附近,酒店對麵的夜攤。

    不怕你老公看到和你急?

    沒事,他都不知道到哪裏醉生夢死去了。再說了,我老公認為我和你在一起最安全,他最放心把我放在你這裏。

    為什麽?

    然後她將嘴貼到他的耳朵旁輕聲對他說,我告訴我老公說你不喜歡女人。

    他不再說話,心想,能不喜歡女人就好了。

    眼前的這個已經身為人母的女孩,在這複雜的人世她保持了一顆純真的心。見到她的時候她總是笑的臉,形容快樂和輕鬆,以致即使她告訴你一些煩心事你也會感覺不到緊張和煩惱。仿佛永遠活在快樂之中,又仿佛她根本就不知這世上還有悲傷和憂鬱。她不會生氣,因為她相信你。她會感到幸福,因為她的要求很簡單。她說,學會簡單地看待這個世界,你會活到一百五十歲。

    他相信她。但是他告訴她說,如果不出意外,我看我最多也隻能活到六十。

    她說,我看你以這樣的姿勢活著,小心連老婆都沒娶到就犧牲了。

    他們在剛剛離開的那個夜攤前再一次坐下,他想起剛剛還和他坐在一起,後來卻不期離開的那個女孩。她散亂的頭發和悲傷的臉,沉重的欲望壓彎了的生活。以她那樣的姿勢活著,她恐怕活不了幾年。

    親愛的你喝什麽?吳笑著問他。

    隨便,紮啤吧。

    好的,我也要紮啤。

    還不等老板將啤酒杯子放下她就從人家手裏搶來一口氣喝了一大杯。然後對他說,知道嗎?我最近兩個月盡碰到些怪事。覺得我都快變成多愁善感的人了,真是鬱悶。

    什麽?

    十一月份,這個破爛縣城來了一個女孩,渾身上下全是品牌,長相華貴而有氣質,總之是美女之類。看起來生活富足而清閑,卻到處遊走尋找一個名叫十行的人。完全是瘋了。到現在為止,已經問過我上百次了。

    你這樣看她?

    那倒是沒有,就是覺得在這樣一個大多數人為了生存忙都忙不過來的時候,她卻為了感情瘋狂。我總覺得愛一個人應該把他放在心裏,而不是非要得到他。從這個意義上講,她並不愛他,她真正愛的那個人是自己。

    這是一件,還有什麽怪事?

    這幾天縣城又來了一個男人。一米八五的個頭,臉上輪廓清晰。黑黑的皮膚,滿臉的胡茬,身體結實線條流暢,一身的範思哲。到處尋找一個名叫已知的女孩。有一天來到我們單位,一進門就衝著我笑,問我關於那個已知的事。走的時候還留給我一張字條,上麵記著一個電話號碼,說如果我碰到這個女孩記得和他聯係,然後說了聲謝謝就走了。好像我以前就認識他,真是莫名其妙。要不是看他長得帥我都懶得理。同事還以為我在哪裏拈花惹草了,竟認識這樣帥氣出眾的男人。

    說著她喝了一口酒,然後又說,再就是今天晚上被莫名其妙地抽了兩巴掌。在這裏生活將近三十年了,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雖說和民族同誌生活在一起有許多不便,但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以前隻是聽說維族人不講道理,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都不相信。從最近發生在我周圍的事情看來,這個世界,什麽都有可能發生。隻有我們想不到的,沒有不可能不會發生的。

    說的是,說維族人不講道理我以前也不相信,隻是盡可能離他們遠點兒。沒想到真會這樣,不過那也許隻是個別人亦未可知。那麽,還有其他的怪事?

    還有就是有一天我弟弟跑到公司來說要請我喝酒,和我說一些事情,說完之後我驚訝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說什麽?

    他說他不喜歡女人,他隻想和男人在一起。說他需要那種被保護的感覺。有時希望自己變成一隻寵物狗,戴上項圈被人用鐵鏈牽著,偎依在主人腳邊。

    說著他看到她一口氣將杯子裏喝剩的酒全部喝了個精光,然後又要了一杯。

    他可能是性取向和別人不同,我們隻要看到他們快樂就行了。再說,他願意將這些講給你聽,說明他相信你,而且他也下了很大的決心。我想,讓別人走進自己心裏最黑暗的地方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每個人心裏都有塊黑暗的地方,隻是他的太黑暗,心裏的空間太小,已無法承容。

    還有更離譜的事情。

    什麽?

    以前給你講過的一個高中時的女同學,說喜歡我的那個女同學。已經將近十年沒聯係了,前兩天過來找我。

    不是都已經結婚了嗎?

    是。但是她告訴我,她老公上個月因病去世了。

    那麽,她找你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她說她要去南方,要離開這個地方。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她要去那裏告訴我做什麽。心裏有點煩。哲度,今天晚上你請我喝酒吧,我還想喝,而且想讓你請我喝。

    我可以陪你坐著,但是你不能喝太多,你知道喝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可是我真的很煩。

    你能分析出來自己到底是為什麽煩嗎?

    我不知道,好像有我弟弟的事,也有她的事,好像和我老公也有關。哲度,你說世界上所有麻煩事是不是都發生在我身上了?真想活得簡單些,再簡單些。生活真的太繁瑣,繁瑣到我已經想過要死亡。

    她不是馬上就要離開伊犁了嗎?不要胡思亂想了。所有的事情到最後都會有一個好結果,隻要我們去努力。

    我知道她是有理智的人,但是她現在沒了老公。你看看那個叫已知的女孩,她要是和她一樣我的生活就亂套了。

    不會的,她說要離開,應該是認真的。

    但願吧。我們不說她了,都是些不會有關聯的人。但是哲度,你說我弟弟的事怎麽辦?我應該怎麽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也不知道,他現在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沒問他,不過我想他能告訴我,肯定是已經決定走這條路了。哲度,你說現在在中國,走這條路會有結果嗎?而且他不僅僅是愛,還包括虐。我都想不出他為什麽會喜歡這些東西。

    這一天,他在吳身上看見了以前沒有看到的東西。以前隻是聽她說弟弟有點怪,二十七歲了從來不見任何女孩。電腦桌麵都是一些男孩的圖片,看一些奇奇怪怪的電影,進一些奇奇怪怪的論壇,取一些奇奇怪怪的網名,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男孩聊天、視頻。手機就連短信也設置了密碼,。經常和一些不認識的男孩通電話。今天,這個從來都是一臉微笑的人,她變得一籌莫展。

    其實當初發現他不正常的時候就應該阻止他,她說。

    你有沒有想過欲望是無法阻止的,越是阻止來得越是洶湧。正如愛是基因的問題,我覺得欲望也是基因的問題。

    你的意思是說,對他放任自流?

    不是。我覺得首先你應該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考慮。我想事情變成這樣,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很可能他也想逃離,但是發現太難。他沒有別的愛好嗎?

    以前喜歡畫畫、看書,後來也不畫畫也不看書了。自從家裏裝上寬帶之後,隻要一下班就泡在房間上網。現在就連手機也裝上了移動qq,開通了gprs流量包月。其實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他,我在擔心我父母知道這些事後會怎麽樣。他說要告訴他們,我沒讓。

    我覺得還是不要讓你爸媽知道為好,能拖就拖。我估計他們無法接受這些,到時事情會更複雜。

    是。可是我覺得我弟弟已經失去了理智,變得沒有人性,我的話她根本聽不進去。他居然告訴我如果不想讓爸媽知道就別管他。我有時候真的不想管了,可總是放心不下。

    這是血緣的關係。無論我們怎樣努力,應該承認,有些東西是無法改變的。

    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又不能告訴我老公,他和我父母一樣,接受不了這種現實。說不定還會把我弟弟痛打一頓。

    你弟弟現在什麽狀態?

    我看他是神智恍惚,也沒心思工作。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麽,在想什麽。總說要去烏魯木齊要去北京要去上海之類的話。要是那樣的話他現在的工作怎麽辦?要知道他是公務員,當初為了給他辦這事家裏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求過多少人,我看他是完全不在乎這些。從小沒吃過苦沒缺少過什麽,養成了他不會憂患不會替別人考慮的習慣。我看他的那些欲望就是他的墳墓,肉體與靈魂交叉在一起,等著他的將是醉生夢死的生活。

    說到這裏的時候一個男人碰了她一下,差點倒在她身上。渾身都是酒氣,一個勁地對她說對不起對不起。說完連頭也沒抬又歪歪斜斜地朝前走去。

    不一會就聽到前麵不遠處的雪地裏一陣陣吵鬧的聲音,一大群人圍在那裏不知道在做什麽。

    一定是喝多的人又在打架了,他說。

    我們過去看看,她說。

    隻看到兩個高大的男人緊緊地抱在一起翻騰。周圍的雪地已經被壓平,地上還有吐出來的殘留食物。

    二十分鍾後,他們安靜下來。平平地躺在雪地裏,氣喘籲籲。

    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哥們,為什麽喝這麽多酒?

    另一個沒有說話。隻聽那一個又補充道,是因為女人吧?男人隻有因為女人才可能喝這麽多酒。不瞞你說,我也是因為女人。和我生活了五年的女人扔下我和我們不到一歲的孩子和別的男人私奔了。

    說完這話那男人站了起來,麵對著另外一個說,起來吧,今天喝了酒可以瘋狂,可以打架,什麽都可以忘記然後迴家好好睡一覺。但是明天一切還要繼續,我的孩子還有我的父母要我撫養。要知道,丟失了一些東西之後才會知道哪些東西對自己最重要。來,握個手。

    然後另一個也站了起來。他們握了手,緊緊地擁抱了一下,然後分開。看著那男人遠去的背影,另一個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支煙點燃抽著。看著周圍還不曾散開的人群說道,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然後轉身朝酒店走去。

    範思哲,我剛剛對你說的那個男人就是他,吳這樣對他說,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她的電話響了。是家裏打來的,我接個電話,她說。

    他看到寧靜的夜色中,那個穿著一身範思哲的男人轉了一個彎,然後消失在黑夜。

    幾分鍾後吳告訴他家裏有些急事得先走了,今天沒喝完的酒改天她請他喝。讓他也迴單位,別在外麵轉了,民族聚居區畢竟不很安全,路上注意安全,然後搭了輛車迴家了。

    看到吳上車的那一刻,他清醒地感覺到,無論是誰,到最後留給你的可能都隻是一個背影。兩個人的生活交叉在一起的時間很短,我們大多數時間都活在另一個人的影子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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