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愛的羅曼史,知道是伊矢打來電話。手指在衣服口袋裏摸了又摸,想接,最終卻還是掛斷,隻是喝了幾口酒。

    是你女朋友打過來的吧?為什麽不接?你們鬧矛盾了?我告訴你,能夠鬧矛盾還是幸福的,說明你們還在乎對方。等到真的懶得搭理對方的時候那就徹底結束了,你們對對方就什麽都不是了。

    你見過十行嗎?他突然問她。

    那女孩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所有人對這些都很好奇,我以為你有什麽不一樣。果然也不例外。那我告訴你,見過一次。

    那能不能理解成,你們根本就是網戀。

    對。可以這麽說。但不像你想的那樣。我告訴你,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他是個好人。並且我愛他,他才是我結婚的理想對象。可我同時又發現我的生活中少不了他。這個叫十行的人可以隨意在我的靈魂上行走,他讓我感到生命的自由。我時常會想念他,想念他不知不覺將我帶到一個自由的境地。那是我向往的地方,那裏充滿快樂。但那種想念不是愛,那不是愛的味道。我肯定那是一種逃亡,瀟灑地在現實世界的邊緣行走,生活在彼此的幻覺之中。我見他並不像你們想的那樣想要和他搞一夜情、做愛、結婚,或者做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且我們沒有做愛,沒有親吻,甚至連對方的皮膚都不曾碰觸。

    那你為什麽要見他?他問她。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迴答他的問題。然後她喊了老板一聲,又叫來一杯紮啤。杯子裏啤酒的泡沫還沒來得及完全退卻,她一口氣又喝了將近一半。

    我覺得你喝多了,你住哪兒,我送你過去。說著,他推了推她。

    她推開他的手說道,其實三年前的那個中午我不應該放他走,我應該讓他留下來。告訴他,我需要他。

    可是他不會留下來。你不愛他,你最終會嫁給別人。你甚至給不了他任何東西。他的家在部隊,他需要生長在有家的地方才能夠唿吸。離開家他會死亡,但是離開你他不會。

    她看了他一眼,仿佛不敢確信這就是坐在她麵前的這個男孩自己親口說出的話。然後問他,你願意聽我的故事嗎?

    他沒有迴答,然後聽到她一個人說了下去。

    三年前,我二十三歲。二十三歲,是一個含苞待放的年紀。那年秋天的一個九月底,認識將近一年的他說要來博樂看我。整整一天我都在看他發給我的短信,站在窗戶旁看梧桐樹葉子一片一片地落下。我記得那年秋天的樣子。天很藍,藍天上飄著幾朵雪白的雲。梧桐樹葉子特別黃,黃到已經發紅,沾染著整個窄小的博樂城。落到整條孤獨的大街,在風中旋轉。我甚至能夠聽到他們飄落風中的聲音。整整一天,我哪裏都沒有去。直到夕陽西下,路燈亮起。

    十八個小時的等待之後,我見到他。

    落枳說,三年前,他曾見過一個女孩。並且送給她一本書,書裏麵夾著一片黃色的法國梧桐樹葉子。他說,前一天晚上他們聊天聊到很晚,第二天一早他很早起來,顧不得不請假私自離開部隊是不是會受到懲罰,或者會因此得到一些處分。他的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去博樂看她。在陌生的博樂駐烏魯木齊辦事處的院子裏,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人群中等了四個多小時。將近一個上午的時間他把那本書看到一半,然後看到一片梧桐樹葉子從天空飄落下來,落到他眼前的腳地。他蹲下身子揀起那片葉子看了看,覺得自己很喜歡它,於是把它夾到剛剛看到的那一頁。以示紀念。證明在他二十四歲的時候,他曾等過一個人。

    見到他,你是什麽感覺?

    沒什麽特別的感受,就是有點緊張。看到他在模糊的路燈中下了出租車,然後轉過身。和想象的有差別,但是沒想到那麽帥氣。潔白的皮膚,個子也很高。短發,很安靜。黑色的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外套和褲子,黑色的運動鞋。這也是後來我才知道的,他喜歡黑色和秋天。喜歡黑色,就好像他走不出他黑色的生活一樣。至於秋天,他說像童話,期待會有童話裏的事出現。他的喜好很奇怪,喜歡吃饢坑裏烤出來新鮮的饢和鹹菜,將饢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加點清水,和鹹菜泡在一起。他喜歡野人花園的歌。

    見到他之後,你後悔見到他嗎?

    沒想過這個問題,隻覺得他是應該出現在我生命中的人。我很感激。他的出現給我的生活帶來許多可能拓展的空間,讓我可以幻想。

    我一直想知道,像是三年前一樣,三年後,你為什麽還是非要見到他?

    她看了看他,輕輕地冷笑了一下,喝了口酒。

    她說,我覺得他一直離我很近,仿佛生活在我的生活裏麵,但我分明已記不清他的臉。我甚至不敢肯定即使某天他從我麵前經過我還知不知道那個人就是他,他的一切已經在我的生活中消失。說過的話,微笑的臉,看人時那種冷漠的樣子。隻有思念留了下來,成為一道疤痕。他成了我思念一個人的代名詞,生長在我的生活裏麵,無法抹去。

    也許把他留在心裏會更好呢?沒聽過相見不如懷念這句話嗎?

    問題就出在這兒,我努力地想要忘記他,可越是這樣,對他的思念卻越來越深刻。我拚命地工作、交新的朋友、和男友約會。可我還是忘不了他。我忘不了他,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後來當我知道自己根本就無法忘記他的時候,我再也不打算刻意去做這些。我想給他發短信的時候給他發短信,想給他打電話的時候給他打電話,想去看他的時候告訴他我想去看他。但是那個時候好像就變了,不久之後,我和他失去了聯係。他的電話換了號,以前的qq再不見上,經常進入的論壇和網站也找不到他。我不認識他的朋友和同事,沒有他們家人的聯係方式,這基本上已經說明我從沒有走進過他的生活,他也沒有意願想要得到這些。但我闖入了他的禁地,並且無法從那裏逃離。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樣,然後問她,以前在網絡上到處發貼留言找的那個名叫十行的人應該和你找的是同一個人吧?那個發貼留言的人也是你嗎?

    是。我沒有辦法找到他。遇到一個陌生的人就問他認不認識十行,進入一個論壇就發貼尋找他。有一段時間,我變得很瘋狂,失去理智。很多人幫我尋找過,但很長時間過去之後,我一無所獲。我至今能夠聽到的仍是自己一個人行走的聲音,沒有他,我的生活像被抽去了筋脈。

    我想一個人如果有心想離開另一個人,是沒有辦法再找迴來的。但是,既然他願意去見你,又不是想搞一夜情之類的東西,那為什麽不再和你聯係了呢?我看,你的情況也不至於讓他做出這樣的事。

    她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拿起他手中的杯子又喝了一口酒。

    她問他,你看過<法國梧桐>嗎?

    <法國梧桐>?

    是。

    沒聽說過這樣的書。

    那天走的時候他把它留在我的茶幾上,是一個手抄本的。書裏麵夾了一片黃色的法國梧桐葉子。葉子還沒有完全幹透,散發出強烈的法國梧桐清香。後來沒事的時候我翻看了那本書,本來就不喜歡看書,加上又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看了很久。我把它放在我的床頭櫃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一天看一點,用了一年的時間才將它看完。

    那是一本什麽書?

    關於愛情、死亡,還有無奈的書。如果我當初知道看了這本書後我的欲望會變得和死亡一樣,我不會看那本書。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手機又一次響了。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他對她說。

    她看到他走到一個暗黑的角落,在茫茫的雪地,背對著她接電話。她一時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陌生的地方。黑色的夜。大雪。吃烤肉的人群。暗黑的街道。濕冷的空氣。來來往往的車輛帶走的喧嘩。遠方高處的樓層中投射出的燈光。白色的雪地裏灰冷的光亮。這一切,仿佛曾經在哪裏發生過一樣。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似乎是曾經預見但還未發生過的事實。

    她站起來,看著他笑了一下,然後付了賬,踉踉蹌蹌地朝夜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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