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瀚暮要來,我心情是複雜的。


    瀚暮他殺了我最敬重的父皇,他將我囚於冷宮,他欺侮我親娘,曾經的我是恨他入骨,恨不得吃他肉,喝他的血。


    在冷宮的日日夜夜,我都在盤算著怎麽殺了他,怎樣才能做到如他殺父皇那般,讓他也嚐嚐一劍穿心的滋味。


    曾經我以為他是為了九五至尊之位,不惜弑父,後來發現江山社稷,宏圖霸業,他並不看重。


    曾經我認為,他就是一個來自地獄的惡魔,殘酷冷血,毫無人性,但後來才發現,他本性善良。


    我以為他恨我們母女,所以才這般欺侮我娘,才這般折磨我,但日後卻發現他把我娘看得比江山還重。


    我是恨他的,但同時我也是可憐他的,我唾手可得的父愛,對他來說卻是遙不可及,他從小到大未曾得到一絲父愛,父皇常年征戰,幾乎不會皇宮,他要見父皇一麵何其艱難?


    我腦海竟出現那個孤獨地坐著宮門後,固執地等著父皇歸來的孤獨身影。


    他有一個因愛生恨的娘,一個因恨而寧願毀了他的娘。


    我比他幸運,我娘這一生坎坷,但無論她遭遇何種挫折苦楚,她都努力地活著,因為她不忍心讓我難過。


    無論娘受了多少委屈,她都自己默默地咽了下去,她永遠都是溫柔的,帶著春陽般的溫暖,無論她遭遇怎樣的陷害,她在我麵前都是雲淡風輕,柔弱但卻堅韌。


    我每每想起娘親,心都是柔軟而溫暖的。


    她從不將她的恨轉移到我的身上,她很努力地藏起她心中所有的痛,不願我為她而心傷難過,她這輩子惟願我平安快樂。


    瀚暮的母後為了報複我父皇對她的冷淡,竟逼著她的兒子弑父,她把身上的恨,把他這十幾年對父皇的怨,一點點侵蝕到他的身上心裏。


    她逼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皇,她誘他走了一條不歸路,她死了,父皇死了,瀚暮也毀了,他這輩子隻要想起父皇,他定是不得安寧。


    他母後的確是一個心腸歹毒的女子,臨死前的遺命實在是讓人聽之毛骨悚然,他若遵循他母後的遺命,送我與母後到軍營當軍妓,我母女的境遇定是比如今淒慘百倍。


    我除了恨他憐他,大概我們之間還有著血脈相連的牽扯,這個世上,除了我娘,他應該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我想見他,我想問問他是否知道我娘去了哪?但又也不願見他,我怕見著他,我又會想起父皇的慘死,若父皇還在,我這些年定是被他捧在手心,是天下最尊貴的禦風公主,有父皇護著,我娘亦不用青衣古庵,孤獨一生。


    當年他在千軍萬馬中離開,將江山社稷,這副重擔托於我手中,我心中是怨他的,他搶來的江山,自己不好好守護,卻將一個爛攤子扔給我,讓我獨對這個世界的豺狼猛虎。


    這些年為了護住父皇的江山,我耗盡了心血,當中艱辛隻有自己知道。


    滄天涵率軍攻打瀚國,勢如破竹,那時瀚國內憂外患,我節節敗退,親眼看著瀚軍一個個倒在我身旁,我是何等絕望?


    但就在我最無望之時,他如天神那般出現,重迴帝都,短短時間控製了朝中局麵,他自小學的是權謀之術,製衡之道,治理國家,管理朝臣的能力自是在我之上。


    朝中援兵及時而至,那一刻,那種生死相依、血脈相連的感覺又是那樣強烈。


    他離開之時,說本屬於我的東西還給我,父皇雖是疼我,但這江山他從沒想過要讓我來繼承,他從未教過我帝王權術,製衡之法,而卻聘請名師去教導他,自是將他當成了江山的繼承人。他雖然寵愛我娘,但卻從未想過要剝奪他母後的後位,這江山從頭到尾都不屬於我。


    我離開,隻是將本屬於他的東西還給他而已,若父皇知道,他打下的江山,日後成為他一對兒女的負累,不知道他作何種感想。


    但無論是何種理由,他殺了父皇,他欺侮我娘,他犯下這般惡行,不想起就罷了,隻要一想起當日他一劍刺穿父皇胸膛的狠,想起父皇倒在血泊中,想起娘在他身下的絕望羞辱,我就恨意彌漫,口腔都隱隱有血的腥味。


    “在想什麽呢?臉色這般慘白。”


    滄祁問我,目光帶著關心。


    “我沒事,瀚暮他來做什麽?”


    “他出訪翼國,對外說是建立邦交,已經到了好些日子,但這估計隻是一個幌子,他應該是來找你,至於何事尋你,我就不得而知。”


    前些日子,他已經在來鳳城的路上,免得你寢食難安,思慮過重,我沒有對你說,如今他人已經臨近鳳城,應該三盞茶的功夫就到這了。”


    還有三盞茶功夫就到,他竟然才告訴我,還還真行,我就是想思慮過重都不行了,他人都快到了。


    “他來就來,我為什麽會寢食難安?我怎會思慮過重?”


    雖是這般說,但這個消息,還是如一塊巨石,砸在我心中,掀起了巨浪,我與他每次相見,都如仇人見麵,都恨不得打一架,當年雖不是他的對手,但也是是拚盡了全力,我就是被他打得遍體鱗傷,也是要傷他的。


    我們唯一和平相處,就是軍中,皆因那時,我們瀚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逼得我們暫時放下了彼此之間的恩怨。


    “半仙樓酒客眾多,需不需要提前清場?讓你們好好聊聊!”


    “我與他有什麽好聊的?”


    “又不是什麽貴客,需清什麽場?我這酒肆如今座無虛席,都是貴客,為他這麽一個不相幹之人,豈有趕客之理,若他真敢來這,自是也不怕被人見,若他來之時,酒肆無位,就讓他跟旁人那般,在外麵候著。”


    “若沒這個耐性,就滾迴瀚國去”


    “滄祁,他若真的來了,你不用給他好臉色。”


    “我堂堂滄國大將軍,也給你做小二跑腿,端茶送水幾個月,他雖是皇上,在旁邊候那麽一會,也不算辱沒了他。”


    “他曾經欺負我家風兒,他來了,我自不會給他好臉色。”


    聽到他這般說,我的嘴角還是禁不住微微揚了揚。


    今日半仙樓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二樓雅座已滿,一樓大堂除了我身旁這張桌子,其餘都已經坐滿了人,酒香、菜香撲鼻,他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笑聲此起彼伏,喧鬧無比。


    隻要風三少這幫紈絝子弟過來,這半仙樓什麽時候都是沸騰的,他們行酒令,鬥酒,嬉鬧聲不絕。


    滄祁要了壺七日醉,在我身旁的桌子上淺斟慢喝,姿態優雅閑適,如今他不在軍營待了,那身肅殺之氣少了,顯得更是清貴俊雅,但冷凝之時,那身霸氣還是很攝人。


    果然三盞茶的功夫,外麵就想起了一陣馬蹄聲,馬蹄聲停歇,我聽到了腳步聲漸行漸近,漸漸已經到了門前,滄祁這時間算得還真準。


    腳步沉穩而緩慢,我抬頭看到了瀚暮一行踏進了酒肆。


    今日的他,一襲華貴的紫袍,眉如墨畫,鬢若刀裁,那張臉還是如刀刻般完美,他步履輕緩優雅走了進來,他身旁除了幾個我不認識的親信,還有昔日少將臥立,他曾經是楚律最器重的手下之一,想起楚律,心中傷痛。


    我站著不動,滄祁則姿態優雅地走了上前,含笑喚了聲:“大舅兄。”


    一個清冷寒冽,目光黝黑深邃如大海,一個目如星河般璀璨,明媚如三月驕陽,但都長身玉立,貴氣天成,俊美如畫,讓人移不開目光。


    兩個同樣出眾的男子站在一旁,一時感覺天地無了顏色,頓時吸引了酒肆所有的目光,一時喧鬧的酒肆竟一下子靜了下來,無一人說話。


    “嗯”


    他竟然也應了一聲。


    一個叫得親熱,一個應得自然,敢情都當我死了。


    我怒了,剛剛是誰說瀚暮曾經欺負我,他來了不給他好臉色的?我都還不曾叫過他一聲皇兄,他竟叫他大舅兄,還要笑得如春日暖陽一般,他瀚暮配嗎?


    “滄祁,你叫誰大舅兄?”


    “他不叫我大舅兄,你想他叫我什麽?”


    瀚暮越過滄祁,踱到我身旁,聲音清冷,目光冰寒,勾起的嘴角帶著絲絲譏諷,我最看不得他這樣的笑容,這般的居高臨下,這般的目中無人。


    “他不叫我大舅兄,難不成你還想他叫我嶽丈?”


    他一字一頓輕聲說道,目光已經是冰寒一片。


    無恥至極!我覺得口腔都是腥甜之味,


    他這句話,將我克製的怒火一下子點燃,心中怒意、恨意排山倒海襲來。


    “瀚暮,你去死——”


    我拿起手中的酒朝他的頭狠狠砸去,他側身躲開之際,我又一腳踢翻前麵的桌子,盛怒之下,勁道自然是極大,破碎聲驟響,麵對突然的變故,酒肆頓時響起一陣尖叫,附近之人嚇得全都跑了。


    有些逃跑得急,碰翻了碗碟酒壺,一時腳步淩亂,破碎聲不絕。


    有些離得遠的,放下銀子,匆忙離開。但也有膽大者如風三少等,雖然驚唿出聲站了起來,但也隻是離遠了一些,並沒走。


    “我還是那句話,我如今就活生生站你身旁,你怒我,恨我,你有本事就殺了我,我都等著這麽多年,就怕你沒這個本事。”


    這般無恥,這般下作,竟這話都說得出口,他瀚暮還是不是人?一時新仇舊恨,齊齊襲上心頭。


    “今日誰也別插手。”


    “主子們息怒。”


    “主子們?臥立,你現在是誰的人?你隻有一個主子,給我滾一邊去。”


    瀚暮怒道,渾身是肅殺之氣。


    “是——”


    臥立彎腰站一旁,不再出聲。


    我想起他說的那句混賬話,一時氣血翻滾,恨意滿腔,他竟有臉說這話,他真真該死!


    我手下不留情,拚盡了全力,一時桌椅翻飛,但他身姿輕靈,上下翻飛,我砸向他的椅子,桌子竟全給他躲過,桌子、椅子碎了,酒壇子摔了一地,酒香撲鼻。


    而他卻連發絲都未亂,依然氣定神閑,一副高貴優雅地模樣,看著讓人我火氣惱,我心頭火起,突然騰空而起,朝他胸口狠命踹去一腳,我非要踹他吐幾口血不可。


    眼看就要踹到他,誰知他身體將快速往後一仰,竟又給他躲過,我半片衣角都沒碰到,我恨的要死,一擊不中,我彎腰抄起地上的碎瓦片朝他刺去,但數擊皆不中,反倒被他握住手腕,將手中的碎片彈了出去,我狠命朝他踹去,他不得已鬆開了我的手。


    他的掌風淩厲,即使我能躲開,但還是覺得身體和臉兒隱隱作痛,大堂一時掌風獵獵,宛如飛沙走石。


    雖我橫掃了他一腳,椅子砸了他一次,但他卻拍了我肩膀兩掌,雖不是要害之處,但還是撕裂的痛。


    兩人一下子就鬥了百招,雖身體都各有損傷,但他依然遊刃有餘,而我卻已經微微顯出敗跡。


    “枉費他悉心栽培,細心教導,日日陪伴,他教出來的女兒,也不外如是。”


    他冷聲道,目光幽暗如千年古井,整個人如籠罩著冰霜。


    他嘴角帶著一抹諷刺,讓我的怒火如岩漿迸發。


    枉費我還覺得他缺了父愛可憐,他這廝哪值得人可憐?簡直是氣死人不償命,他就是惡魔,就是惡鬼,閻王爺怎麽就不收了他?留他在這裏禍害人間。


    “瀚暮,你——你——”


    我氣極,今日我就與他拚了。


    “這般不顧死活的打法,還真能耐了,你還真以為我不會傷你?你以前不是天天嚷著要報仇的嗎?我就站在這裏,有本事就將我的命拿去。”


    他竟這般挑釁我!


    “你放心,我今日就滅了你。”


    一時有拳來腳往,生死相搏。


    雖這些年我勤加苦練,但如父皇曾說這廝的武學天賦在我之上,如今看來,父皇所言非虛,他的武功高得可怕。


    兩百招之後,我已經後勁不足,敗績已經明顯,而他依然輕鬆自如,就在我動作稍遲,他一掌又拍下來之際,滄祁如閃電般掠了過來,硬接了他一掌。


    “大舅兄,稍欺負一下還可,莫要欺負狠了。”


    “滄祁,你眼不瞎,她一見麵就砸我,這是誰欺負誰?”


    “我耳亦未聾,是大舅兄今日失言惹惱了她,她平日最是溫柔可人了!”


    “她溫柔?每次見麵就一頭兇猛的小獸,不咬我幾口肉,喝幾口血,她都不痛快,但可惜又沒這個本事!”


    瀚暮嗤笑。


    “滄祁,若我今日,就要欺負她,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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