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再厚顏無恥點嗎?這話都敢跟他外祖父說,真真是打死也活該!


    外祖父要打,我隻能受著。


    若不是外祖母攔著,我當日就被打死了。


    我的恩師,當日也怒氣衝衝前來興師問罪,但看到我被打得遍體鱗傷,皮開肉綻,奄奄一息,就罵了句臭小子,就罵不了下去。


    我的恩師學識淵博,是儒學大家,但卻不迂腐,我自幼跟他讀書,他嚴厲苛刻,也是沒少打我,但其實他很是疼我。


    “你這老頭,出手這般狠,這小子,什麽品性你不知道?年紀不小了,通房丫頭都沒要一個,他那將軍府,女人都見幾個,這次這般,自是入了心。”


    “小時候,你把他當眼珠子那般疼著,我打他幾下手板,你都舍不得,如今卻舍得出手這般重,你看都打成什麽樣了?”


    “入了心也不能這般,你看看他都做了些什麽混賬事?旁人不知,你不是不知,那是他皇兄的妃子,他竟這般不顧禮義廉恥,我恨不得打死他,我寧家沒有這般不肖子孫。”


    “他這般置他皇兄臉麵於何地?我真恨不得打死他。”


    “這帝都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兒,要賢惠的有賢惠的,要活潑的有活潑的,要美貌的也有美貌的,那樣的沒有?他偏偏哪家的女兒都看不上,急得我天天上火,天天追著他罵,問他是不是要天仙才娶?”


    “你知道這混小子怎麽說嗎?他說天仙他也不娶,他就在軍營待一輩子。”


    “你還說男兒誌在四方,他心係國家,還不開竅,現在好了,開竅了,你看看他都做了什麽事?”


    “你費盡心血教導他,我寧家這個不肖子孫,卻墮了你的名聲,老弟,是我對不起你,現在還有一口氣,我打死他。”


    那天是恩師將祖父拖走,然後命人將我偷偷送迴隔壁齊家,要不我外祖父,估計看我還有幾口氣,還要給我補幾棍子。


    因為這事,外祖父一年多,都不許我登門。


    “你怎麽不向你外祖父解釋,當初我隱姓埋名入軍營,你並不知道我是天涵的正妃。你怎麽不說當年是滄天涵自己不要我的,我當年已經離開了王府,與他們沒關係了。”


    “我並不喜歡滄天涵,即使沒有你,我也不會跟他在一起。”


    “知不知道,你都曾經是天涵的妃子。我做了,就擔著,該我受的,我就受了。我要了你,還要得天下皆知,讓天涵受盡天下人的恥笑,我總得讓他出口氣。”


    “外祖父很是疼我,是我不孝,年年氣他。他年年催我娶妻,我年年忤逆他,他也是拿著棍子追著我打,追得氣喘籲籲。但追上,他也是舍不得打,這次我是將他氣狠了。”


    “我知道在戰場上刺你一刀,是我該死,我出手太重,我連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但當日你與楚律約了來生,可曾想過我?我也是血肉之軀,我也是會難受。”


    你不顧惜自己性命,那麽狠絕地將身上的劍拔出,那一刻我看到鮮血從你身上噴湧而出,我心中的恐慌你又知道多少?


    軍中的探子說你迴到帳中一直昏迷不醒,你昏睡了多少天,我就煎熬了多少天。


    我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才稍稍合上眼睛,就夢到你對我說此生無緣,來生也無分,心就痛得抽搐。


    我一合上眼睛就是你殘忍地拔劍的瞬間,看到你身上的鮮血噴湧而出,我晚晚都在噩夢中驚醒,醒來全身大汗。


    我擔心你的同時,我也很擔心天涵,自你砍了他一條手臂後,他被禦醫包紮醒來後,就不再說一句話,除了我,其他人都不允許進他的營帳,他整天呆呆地躺在裏麵,整個人癡了一般。


    他偶爾會突然發狂地大吼:“她居然真的砍了我一條手臂,她真砍了我一條手臂,她果然如此恨我?”


    他這般,我很心酸,也很難受,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母妃讓他護著他,但我看著他這般痛苦,卻無能為力。


    心傷最是難以治療。


    他殺了楚律,他奪了楚律一條命,而我隻砍他一條手臂,想起楚律,心中依然傷痛。


    我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滄涵不痛苦?我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你醒過來?


    自你那一刀,天涵整個人頹廢下去了,他當初要將你趕盡殺絕,是因為他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濃,你從不把他當夫君,但他卻認定你是他的妃子,他的妻子。


    如果你在戰場上戰死,我相信他一定抱恨終生,即使他能得到整個天下,他一定不會有絲毫的開心。


    你那一刀,讓他時而癲狂,時而絕望,軍中所有事情,他都撒手不管了。


    我擔心你瀚軍會再次攻過來,我擔心你會醒不過來,我擔心天涵會永遠活在痛苦當中,我擔心你醒過來後與我形如陌路,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我。


    我在家與國中彷徨,我在情與恨中煎熬,我更是在親人與愛人中苦苦掙紮,沒有人能告訴我應該怎麽做?沒有人告訴我怎樣才能兩全其美?


    如果跪地能感化上蒼,讓你活過來,能讓天涵的手臂再生,我願意長跪於天地間。


    你昏迷了一個月,我痛了一個月,我煎熬了一個月。


    即使砍我十刀,我都不會流一滴眼淚,得知你醒了,我喜極而泣,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隻要你活著,即使這輩子你都不原諒我,我都認了。


    但我沒想到你就這樣走了,走得無影無蹤,你能在這個時候退位離開,一定是心如死灰。


    但你活著就好,隻要你活著,即使踏破萬水千山,我也是要尋到你的。


    我好想立刻離開軍營尋你,但天涵一蹶不振,滄國又大敵當前,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無法將肩上的擔子扔給斷了一條手臂的天涵。


    我無法在這個時候棄滄國而去,我無法棄我的將士不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感覺你離我越來越遠了。


    這讓我惶恐,這讓我坐立不安,天大地大,我不知你究竟去了哪裏?還能不能找你迴來?


    瀚暮退兵後,天涵也漸漸接受了斷臂的事實,重新振作,但我卻很少見他笑了,每次看到他袖子裏變得空空蕩蕩,每次看到落寞的眼神,我的心都不好受。


    也許在你的眼裏他罪有應得,也許你會認為他死一百次都不過分,但我還是難受,我的心還是很痛。


    安置好軍中一切,我開始尋找你,我知道你一定不肯留在瀚、滄、狄三國,我知道你一定是想逃得遠遠的。


    我發散了手下,去尋你,但都沒有迴音,


    我長途跋涉,我風餐露宿,親自去尋,這一年我踏遍了萬水千山,千山萬水,但都尋你不著。


    這一年我噩夢連連,這一年我心急如焚,你根本體諒不到我尋找不到你的彷徨失落。


    茫茫人海,人如浮塵,要尋找一個人,何其艱難。


    收到傳信,說你有可能在翼國鳳城,我匆匆忙忙趕來,不敢休息,怕睡多一會,來遲了,你又走了。


    當我見到你的那一刻,我被突然而來的狂喜衝昏了頭腦,原來老天竟然如此眷戀我。


    但你看到我拔腿就跑,那一刻我告訴自己,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追上你,跑到斷氣,我也不能再讓你在我視線中消失。


    無論你拿什麽話傷我,我都不走,就是被你氣得想掐死你,我都不舍得離開。


    隻要能在你身邊,我知道總有一天能讓你原諒我,但我還是看不住你,你還是從我身邊跑了。


    剛開始,我以為你出去遊蕩了,但夜已深,還不見你,我就開始坐不住,我忍不住到外麵張望,但每次都是失望。


    我亮著燈等你等到天亮,但還是沒能看到你的身影,但我心中還是存在一絲僥幸,希望你是喝醉了酒,沒有醒來。


    天色大亮,酒肆迎客,到客人越來越多,我的心就越來越慌。


    我怕你又不見了,我怕我可能又要失去你了,我很害怕你突然在我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感覺,我害怕在人海茫茫中焦慮地尋找一個人的感覺。


    我慌亂無措,客人要我端菜我就拿酒,叫我拿酒我就將菜倒在他們身上,被他們罵毛了,就倒在自己的身上。


    那天我丟了魂,手裏拿著酒罐,但卻會無緣無故掉在地上,掉得春小二心驚膽戰,一路掃碎片,一路擦汗。


    你如果這次敢再跑,我真的會瘋掉的,風兒,以後別這樣折磨我了,好不好?


    “你打爛我那麽多碗碟,你得罪我那麽多客人,我還沒有跟你算賬呢?”


    嘴裏說著責備的話,但心中卻酸楚,我活得痛苦,他則更是煎熬,罷了,罷了,逃不掉了,也不想逃了,不願逃了,這輩子,是生是死,是苦是痛,都陪著他了。


    該受的罵,我受了,該挨的打,我也挨了,該承受的罪名,我也承受了,如今你與天涵亦無關係,若你願我當初刺你一刀,你今夜也可以刺我一刀,刺完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風兒,原諒祁好不好?”


    他的聲音輕柔如春風襲過,讓我心泛起一絲絲漣漪。


    “風兒——”


    他喃喃地叫著,聲音是那樣的溫柔,他眼中情意更濃,帶著潤澤的唇微微湊近我,我心跳加速,我閉上了眼睛,不再拒絕,我也想他了。


    他的唇柔軟溫潤,帶著絲絲甜,我的手禁不住輕輕環上了他的腰,但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腳步聲,我聽到開門的聲音,心中一激靈,我用手猛地推開滄祁。


    “是春小二,別管他,我們繼續!”


    他不要臉,我還得要,我趕緊從他懷中掙脫開來。


    “掌櫃、祁小二爺,你們怎麽都在屋簷上?半夜三更你們在上麵做什麽?”原來真是這個家夥。


    “我還以為有賊呢?後來一直聽到有聲音在響,我才猜我們屋簷有很多老鼠在爬過,所以出來看看,但沒想到是你們兩個。”


    他的聲音帶著失望,難道看到一群老鼠在屋簷爬過他會很開心?


    我黑臉,居然說我是老鼠,他真的不想活了。


    “我們在看星星,你趕緊迴去睡吧。”


    滄祁臉上還是擠出一絲笑容。


    “看星星?掌櫃你們是怎樣爬到屋簷的?我還沒有試過坐得那麽高看星星呢?要不——”


    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這裏有什麽好看的?你上了就不能下,說不定一個不小心掉下去就變成了肉醬,閻王可能還讓你上刀山,下火海。”


    滄祁說,嚇得春小二臉都白了。


    “我是很怕,但我也很想上屋簷坐坐,你們都沒事,我應該也不會有事的吧。”春小二顫抖著聲音說,他吞了吞口水,眼睛帶著渴望。


    “你——你有本事你就上來。”


    “小二,別怕,掌櫃知道怎麽上來,我下來幫你。”


    “你——”


    滄祁狠狠地瞪我一眼,但更狠地瞪了小二一眼,那眼如利劍一般,我不理他,飛身下去,將他帶了上來。


    我將他放在我和滄祁的中間,小二一開始,很緊張,猛地拉著我,生怕真的掉下去,被閻王扔到火海裏,燒得粉身碎骨。


    “你還是不是男人?要死死拉著掌櫃,鬆手,否則我剁了你的手。”


    “祁二爺你剛才不是說得很可怕的嗎?我可真的害怕會掉下去成肉醬,我更不想爬刀山,過火海,到時粉身碎骨,煙消灰滅。”


    “要拉過來拉我。”


    但可惜小二看了看他,就搖了搖頭,死活都不肯過去。


    這一晚,小二在興奮與緊張中度過,雙眼閃著光,而坐在一旁的滄祁則一臉不爽,而我則梨窩淺笑,心情極好,三個人,三種表情,三種心情。


    當這天地間的第一縷陽光,撒在我們身上的時候,我帶著小二飄然而下,小二大聲歡唿,看我的眼睛恍如看神明一般,那崇敬的勁頭,讓我很有成就感。


    我沒看滄祁,但我聽到了身後磨牙的聲音。


    “欠你的,今晚補上。”我紅著臉,低聲說。


    “你說什麽?”


    “我沒說話,你聽錯了。”


    我臉發燙,趕緊跑了,我定是被他蠱惑,迷了心神,才會說這話。


    躲不開,逃不掉,就不躲,不逃了,心中的霧霾一下子散開了。滄祁似乎心情也是極好的,一上午都是眉兒彎彎,嘴角輕揚,他定是聽到我的話了。


    傍晚時分,客人逐漸多了起來。


    “玉淵公子,你來了,雅座請。”


    看到柳玉淵過來,春小二十分殷勤地迎了上去。


    “你家掌櫃今日可在?”


    柳玉淵的聲音,一如往昔那般溫和悅耳,聽著讓人如沐春風,十分舒服,今日他一襲青衣,更是顯得淸俊雅致,溫潤如玉,一時喧鬧的大堂都靜了下來。


    “玉淵兄,你來了,今日剛到的紅顏醉,醇香撲鼻,一會與你嚐嚐。”


    我笑著迎了上去。


    “半仙兄弟,前幾日,與你在翠湖一遊,譜了個新曲,有些地方總覺得差強人意,你聽聽,幫我改改。”


    柳玉淵含笑看著我。


    “半仙兄弟,你什麽時候跟玉淵公子遊翠湖不叫兄弟我,不當我們是兄弟是不是?”


    “半仙兄弟,你這就不對了,平日我們邀你出去遊玩,你都不肯去,是嫌我風三少長得沒他柳玉淵好看嗎?”


    “半仙兄弟,你這也太瞧不起人了,想兄弟我邀了你多少次,你不是說身體不爽利,就說忙著給家裏的娘子掙銀子,要養家糊口,沒時間,原來是瞧不起兄弟我。”


    我沒想到這幫家夥這般激動,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指責我,我差點就淹沒在他們的唾沫星子裏。


    “各位瞧得起我半仙,是我的榮幸,我平日真的是忙,那日更好得空,又偶遇玉淵公子,各位兄弟別惱,別惱,今日各位的酒水免費,各位敞開地喝,兄弟我我請客,當給各位兄弟賠罪。”


    “我風三少是缺幾個喝酒錢的人嗎?算了,看你還有點誠意,兄弟我就不跟你計較了,我們喝酒,敞開喝。”


    鬧哄哄的眾人重新落座,繼續喝酒作樂,猜拳鬥酒,臉上不見半分不爽了,敢情剛剛這般群情洶湧,就是想賴今日的酒水賬了。


    “玉淵兄,雅座請。”


    我含笑道,說完轉身對上了滄祁那雙冷颼颼的眸子,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停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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