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是在賭,用我的性命來賭。賭贏了我可以讓滄祁聲望掃地,團結如鐵的滄軍軍心動搖,賭輸了,我的命就留在這荒漠。


    無論是賭贏賭輸,我與他之間沒有勝利者,我傷了自己的同時,也必須傷了他,這就是我們的命。


    我蒼涼一笑,對著天空,對著衝我而來的左爽,還有前方麵滄軍蒼涼一笑。


    然後揮動這劍,毫不猶豫地衝進了滄軍當中,我多想閉上眼睛不去看,我多想此刻一切都是噩夢,醒來後依然是小草青青,鮮花盛開,沒有淒厲慘叫,沒有堆積如山的屍體,沒有遺憾,沒有傷痛。


    但我知道不是夢,這一切都真實發生著,因為我的心在痛,我的身在戰栗,手起手落間,臉被血濺濕了。


    衣服被滾燙的鮮血在上麵了繡了一朵又一朵妖豔的血梅,慢慢的血梅越來越多,盛放得越來越妖豔,到最後已經成了駭人的血布,露出猙獰的臉孔,在朝我獰笑。


    我不敢看他們帶著疑惑的雙眼,我不敢看他們憤怒的眼神,他們一定想問,為什麽他們曾經可親的虞少將會那麽殘忍拿著鋒利的劍對準他們?


    他們那敬佩的虞少將為什麽此刻要將冰冷的劍插入他們的胸膛?


    一刀又一刀,如此的疼痛?如此的殘忍?為什麽那個他們昔日拋往空中驚慌亂叫的可愛人兒此時變成奪命狂魔?


    我真的不敢看他們含恨的眼神,我真的不敢看他們鮮血四濺的慘狀,我仰天長嘯,淚水混著血水在身上流淌,但沒有人看見我眼裏的淚,沒有人看到我心裏流的血,他們隻能看到我手中瘋狂揮舞著的劍,他們隻看見鮮血在四濺,他們隻看見那倒在血泊上一具具永遠不會合上眼睛的屍體。


    此時號角聲四起,瀚軍如潮水向滄軍湧來,滄軍也氣勢如虹地衝了過去迎戰,戰場廝殺聲再起,慘叫聲不斷。


    我知道硝煙停了的時候,放眼看去一定又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殘忍如我,殘忍如這戰場。


    我深入滄軍大軍中,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劍上滴滴鮮血在燦爛的陽光下獰笑,我的行為激怒了所有的滄軍將士,他們由不解由疑惑變成了憤怒變成了利劍同時向我刺來,毫不留情。


    他們終於想明白了,他們終於知道了,他們的頭腦終於清醒了,他們的虞少將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叛徒,就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奸細。


    他就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狂魔,他的雙手此刻沾滿了無數滄軍兄弟的鮮血,他混進滄軍就是為了盜取情報取得信任。


    這樣的可恥小人死一百次都嫌少,死一千次都彌補不了他的罪過。


    他們的劍瘋狂地向我刺來,我看到熟悉的麵孔,我看見曾經帶笑的臉,為什麽他們此時的臉都帶著鮮血,為什麽他們此時都變得麵目猙獰?


    此時,太陽變成了紅色,如沸騰的鮮血。


    我突然放聲大哭,如瘋子一般,我不知道是自己為何而哭,是生死之間的恐懼,還是絕望無助的悲哀?


    你們來砍死我吧,砍死我後,我的心就不會那麽痛,砍死我後我晚上迴去就不會再發噩夢。


    滄祁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半夜驚醒的時候隻有我孑然一身,我害怕夢中依然是鮮血,依然是屍體,我害怕噩夢,我也害怕夜的寒冷,但我更害怕看到你含恨的眼,帶血的臉,我害怕——


    我瘋狂地嘶叫著,大叫著,如垂死掙紮的野獸在痛苦地悲鳴,如受傷的獅子在絕望地吼叫。


    此時我感覺到千道萬道的寒光刺向我,我就快要死了,我很快離開這人世間了,我很快就不會再感受到痛苦了。


    突然耳邊傳來刀鋒之間激烈相碰的尖銳聲,還有絲絲慘叫聲,一陣激烈的碰撞後,天地間死一樣的寂靜。


    “你這個混蛋——”滄祁在我耳邊怒吼,他此時的臉陰暗得如暴風雨前的天空,陰沉得可怕,冷得駭人。


    我好久沒有聽過他的聲音了,即使是如此憤怒的聲音也讓我如聽天籟,但他說到後麵的時候竟有點哽咽。


    即使此時他的身軀是如此寒冷駭人,我還是想靠過去,我想他抱我了,我想他那溫暖的懷抱了,我想了好久好久,久到已經忘了有多溫暖。


    “滄祁,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我想你了,我想你了。”我喃喃地說,癡迷得如夢囈一般。


    “為什麽?為什麽要是現在?”


    他雙眼湧動的不是怒火而是讓人心顫的疼痛,他一聲比一聲沙啞,沙啞得讓人發顫,沙啞得讓我心扭曲。


    我聽到了刀劍跌落的聲音,我聽到了吸氣聲,我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張目瞪口呆的臉,他們緊握的拳頭。


    還有滄祁那張因痛苦因緊張而扭曲的臉,他仰頭看天閉緊雙目,我終於清醒過來,這是戰場,這是血淋淋,殘酷無情的戰場。


    後方廝殺陣陣,我被滄軍團團圍住,我用命來換瀚國的一線生機,若不速戰速決,打敗滄軍,狄王給的限期一過,狄軍卷土重來,亡國就在眼前。


    “滄大將軍你還是舍不得我是嗎?你不是說瀚王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一個女人罔顧瀚國子民的生命嗎?”我淺笑輕說,但聲音卻如利劍。


    “那大將軍你呢?你也舍不得我是嗎?你舍不得我死,寧願讓你的士兵死也不舍得我死是嗎?”


    我大聲地笑,笑得顛倒眾生,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


    “你——”我看到滄祁眼中的絕望與受傷,我看到滄軍將士的驚愕與憤怒。


    刀起,三千青絲,我那如瀑布般的黑發在空中飄蕩,帶來絲絲清香,那縷縷翻飛的發絲充滿魅惑。


    我眯起的雙眼含情脈脈,我驅馬朝他走去,如一個終於等到丈夫歸家的女子般喜悅。


    “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我,我們在軍營同床共寢一年多,縱是男兒多薄幸,但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是舍不得我的,滄祁你是不舍得我的。”


    我梨渦淺笑,心在滴血,戰場的廝殺聲,我已聽不見。


    我就要讓他們知道,與他們將軍同床共寢的是一個女子,我就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尊如天神的大將軍,也會為一個女子觸犯軍規。


    他也會為了一個女子將刀劍刺向他們,我就要他們對他憤怒,對他絕望。


    四周的一片寂靜,是我的耳朵聽不到東西了嗎?為什麽我什麽都聽不到?聽不到戰場上的廝殺聲,我聽不到自己絕望的笑聲。


    “將軍殺了她,親手殺了這個妖女——”


    “殺了她——殺了這個妖言惑眾的妖女——”


    聲音此起彼伏,帶著眾人無法平息的怒意,帶著他們今生今世難以磨滅的恨意,帶著他們信仰倒塌的心碎。


    “將軍——”


    左爽憤怒地咆哮,我知道他此時一定急躁得想奪去他的劍,一把結束我的性命,因為他想將軍能揮劍斬情絲,將我斬殺與馬下,平息眾人的怒火,讓我這些妖言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他們的將軍重新成為他們心中的神。


    他要服眾,他必須要當場殺了我。


    他要掩眾人的悠悠之口,他也必須殺了我,除此別無他法。


    “將軍——”眾人的聲音帶著不可遏止的怒火,排山倒海般湧來,是那樣的駭人。


    “啊——啊——”


    滄祁仰天怒吼一聲,帶著困獸般的絕望,聲音淒厲而駭人,響徹這個戰場,讓所有人湮沒在他痛苦的吼叫聲中,說不出是絕望還是悲涼,說不出是苦楚還是心酸。


    “滾——你給我滾——”他朝我怒吼一聲,狠命地拍了一下我的馬屁股,馬受驚揚起四蹄奔了起來,但四周的士兵刷地一下圍上來擋住我,此時此刻他們眼中都冰冷異常。


    “讓路——”滄祁大喝一聲,大軍卻恍如未聞,今日他們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將我斬殺,否則他們將軍一世英明就此毀了。


    否則他們心中的神就要倒塌,否則滄軍不再是滄軍,滄大將軍不再是滄大將軍,這個世界再無神話。


    “不——將軍如果你不忍心,讓屬下幫你。”左爽的聲音異常堅定,眼中露出狼一般的寒光。


    “讓路——”滄祁再次怒喝。


    “不——”第一次他的將士不再聽他的話,齊聲反抗,聲音響徹戰場,他們一起將白晃晃的刀砍向我,我沒有擋,我也想擋,此時的我絕望而痛楚地大笑,笑得傾國傾城,笑得妖媚冶豔。


    來吧,來吧,來砍死我吧,那我的心就不會如此痛,我的心就不會如此絕望。


    “讓路——”再次怒吼,聲音讓人肝膽俱裂。


    “啊——將軍——不要——”眾將士驚唿,我止住笑聲,抬眸望去,滄祁一條手臂已經血流如注。


    “讓路——”滄祁的聲音已經小得幾不可聞,但那把寒光閃閃的刀,果斷而殘忍地往血肉模糊的手臂又砍了一刀,噴湧而出的血濺到我的嘴角,什麽味道都沒有,頭腦轟的一下,一片蒼白。


    一刀又一刀,殘忍而果斷,血浸濕了他的袍子,血濺紅了他的雙眼,他不舍得我死。


    他不忍心拔刀對準與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怎麽他就忍心砍向自己?他叫我情何以堪?他為何如此殘忍?


    淚如缺堤的江水,洶湧而出,心中的血沒了阻擋,奔湧而出。


    “將軍——”將士的驚唿已經變得沙啞、哽咽,嗖地一下都不自覺地讓出了一條路。


    他終是不忍心殺我,也終是不忍心見我被人殺,我贏了,但同時我也輸了,輸得一無所有,輸得一幹二淨,輸得徹徹底底,輸得心碎如瓣。


    疼痛鋒利而直接,如潮水般向我湧來,鋪天蓋地般將我淹沒,我捂住胸口,竟然找不到心跳的痕跡。


    瀚暮安排的一隊精銳,衝殺到我身旁,幫我擋著周邊的明搶暗箭,廝殺聲陣陣,我騎著戰馬飛一般地逃離了戰場,帶著一身看不見的傷口離開。


    這些傷口即使用上最好的金瘡藥也是無法結疤了,在以後的日日夜夜滴著血,猙獰著。


    我的傷口鮮血淋漓,滄祁的傷口也一定是血肉模糊吧,那一刀刀,很疼吧?但身上的疼還是心裏的疼?


    我知道我們的傷口永遠是無法痊愈了。


    滄祁,若人生隻是初相見,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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