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任靜的口中,講述出來的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本應是任靜和劉明澤的寫照,一切都按部就班順風順水。


    她們從小一起在戲班子長大,而後一起出逃,一起闖蕩京城。


    一起來的雙吉戲院。


    “我信了他的話,我拚了命的寫各種戲本,不是為了捧我們雙吉的台柱子,我是為了捧他。”任靜跪在地上,一聲歎息。


    “本來我們兩個早就私定終身了,也準備今年年底完婚。為此,我把錢都存起來,攢了很久,才在南邊的大安坊,和他一起買下一個小院子,雖然偏僻,但也算是終於有了個家。”她一聲輕笑。


    任靜仰起頭,看著窗外的天光,麵頰上的笑意恬靜而美好。


    在戲園子同僚的眼裏,劉明澤始終是個不甘平庸的人。


    從最初進了戲院子開始,他的那股衝勁便毫無保留的展示在每個人的眼裏。


    有稱讚他後生可畏的,有笑話他白費工夫的,也有酸他不過是個戲子的。


    拋開感情上紛繁複雜的線,他確實是個有能力,有實力的人。


    “他很努力。”任靜笑起來,眼眸中滿是對他的欣賞,“演戲也好,生活也好,都很努力。如果說,他走到現在都出不了成績,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我也就僅僅隻能想到……”


    她沉默了片刻,看著眼前安靜聽著她說這些話的李錦,苦笑了一聲:“我也就隻能想到天賦。”


    劉明澤沒有天賦。


    他拚了命地學習,別人天邊魚肚白才起來練功,他要深夜雞不叫就爬起來吊嗓。


    別人隻需要師父教一遍就能記住的要點,他需要花費幾天甚至幾個月去悟。


    上天就像是給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給了他過人的拚搏能力,卻連一點天賦的渣滓,都沒能分給他。


    “他會被我爹賣掉,就是因為沒有天賦。”任靜笑起,“我們家,也是開戲園子的,而我爹就是戲園子的掌櫃,也是他小時候入門的師父。”


    “我爹一直不讚成他走花旦的路,一直都在說他沒有天賦,不是這塊料。劉明澤卻認死理,說什麽都不肯放棄。”


    說到這,她麵頰上的神情柔和了許多。


    仿佛透過空氣中彌散的光輝,穿越了十年的光陰。


    她在戲台下,他在戲台上。


    小鼓起,戲腔來,卻不得門道。


    她看的是他抿著嘴,挨著板子,眼淚往肚子裏咽的童年。


    看的是那倔強不願意認輸的麵頰,是衝破一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精神,是那不屈不滅的魂。


    “我就是從那時開始寫戲本子的。”她笑起,“我想把他拚搏的樣子,都寫下來,編成故事。未來他成名的時候,希望這些為他量身打造的戲目,能為他的騰飛,插上飛翔的翅膀。”


    “他幾年如一日的努力著,但收效甚微。後來,我爹覺得養著他沒有用,讓他做雜貨他不願意,就準備把他賣掉了。”


    任靜收了麵頰上的笑意,低著頭,看著地麵的石板,沉默了許久,才接著說,“我就和他一起,逃了。”


    “嗬……”再抬眼,她已是淚眼如注,“他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變了。”


    “原來那個努力的他,突然就不見了,他開始想各種各樣的法子,送禮,走捷徑……”她深吸一口氣,麵頰上的柔軟,被無可奈何代替。


    她想不明白,他明明可以靠努力追平別人的天賦,為什麽要選擇走旁門左道。


    “他如果是那種懂得人情世故,確實有幾分人際本事的人,我也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她冷笑道,“他用了很多辦法,我們花了兩年多時間,輾轉了三五個戲園子,終於到了京城。”


    “我戲本子都寫出些名氣了,他卻依然什麽都沒有。”


    “家鄉裏比他資質還差的,都已經登台成了台柱,他卻還是什麽都沒有。”


    任靜越發的激動起來,她抬手抹了一把麵頰上的眼淚,聲音高了八分:“我!我就覺得,我這幾年,就像是喂了狗!”


    她的聲音迴蕩在整個戲園子裏,衝擊著每一個人的耳膜。


    眼前的李錦,一下一下的搖著手裏的扇子,麵無表情。


    應該怎麽評價眼前這個女人?李錦很難下定論,他若是未能從沈文手裏得到全部的線報,恐怕也會被她這一番受害者模樣的言論,說的心中不忍。


    但越是知曉全貌,越是覺得可惡。


    可惡至極。


    “故事講完了麽?”李錦自上而下睨著她的麵頰,冷冰冰的開口。


    如帶刃的冰錐,戳在任靜的心口。


    她一滯。


    李錦絲毫不留情麵,冷笑著說:“故事講完了,就說說看,那天夜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吧。”


    他唰的一下收了扇子,起身,上前幾步,半蹲在任靜的麵前,用前所未有的寒涼口吻,幾個字,便凍結了任靜那好似楚楚可憐的靈魂:“任姑娘,你也算文人,當聽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句話。”


    李錦的扇子握在手裏,啪啪兩下,敲著漸漸露出驚恐神色的任靜:“那你可曾聽聞,六扇門裏有個暗影?暗影的手中,有世間所有人的一切情報?”


    他說完,勾唇淺笑,顯得格外和藹親切。


    眼前這一幕,讓深陷故事之中,正在感慨的金舒,一下就被扯迴了現實。


    她站在八仙椅旁,愣愣地瞧著,半晌,稍稍側身,掃一眼周正,壓低聲音問:“這……全是假的?”


    “半真半假。”周正說,“劉明澤不是被賣出去的,是被她騙出來的……”


    被任靜,用齷齪的手段,騙出來的。


    “不對!”任靜猛然吼道,“不是騙出來的!我是為了他好!他跟我姐姐結婚,演戲的路就斷了啊!我為了他好有什麽錯?!”


    瞧著她崩潰怒吼的樣子,金舒著實震驚。


    “好一個為了他好。”李錦起身。


    “為了不讓他和你姐姐成婚,便騙他說你姐姐逃了,你們兩個人一起追出來的同時,讓你花了大價錢請來的劫匪綁了你們兩人,將你們運到了唐州去,沒錯吧?”


    他眼眸微眯,自上而下的看著她:“在唐州兩年,劉明澤將你當成妹妹一般照顧,他除了在戲班子演戲,還在外奔波積攢路費,想要早些迴家。而你……”


    李錦的聲音越發輕蔑:“而你為了把他困住,以高價誘惑劉明澤簽到雙吉戲園來,差價的部分你和掌櫃的說好,用你自己的月俸補貼。”


    “可惜你機關算盡,做夢都沒想到,劉明澤居然會在京城遇到自己的真愛。”


    他下顎微揚,睨著任靜越發驚恐的麵頰:“而劉明澤也沒想到,他開開心心地想要將自己的‘妹妹’介紹給柳小姐的時候,會被你偷偷換了一把,裝著砒霜的壺。”


    說完,任靜雙唇顫抖,怒目圓睜,死死地盯著李錦。


    “你調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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