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羅夫問完這些問題後似乎對洛瑟失去了興趣,由於入夜已深,他安排洛瑟到外宮的客房暫住一夜,並要求他不得將這次的談話內容外傳。次日清晨,洛瑟由雷爾送出王宮,在宮殿的門口,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扭扭歪歪的身影。


    卡特叼著一根草杆,正睡眼迷蒙地靠在王宮的外牆上,王宮守衛頻頻地將視線掃到他身上,卻似乎頗為忌憚,沒有將其趕走。


    洛瑟走出大門時,卡特全身一個激靈,他吃力地抬了抬頭,看到洛瑟後對他有氣無力地招了招手。


    “巴傑特,迴程就不勞煩你護送了,我來看著這小子就行了。”他對雷爾扯著嗓子喊了兩聲。


    雷爾點點頭,轉身走迴了宮內。


    卡特牽著一匹瘦馬走到了洛瑟身邊。


    “凱諾讓我來接你,你小子把臉蒙上點,我們走小道。”卡特沒好氣地說道:“真是的,一晚上沒睡困死老子了。”


    洛瑟跨上馬背,心道凱諾果然慮事周全,如果由雷爾送自己迴來,他肯定不會顧及那麽多,帶著自己就從大道走,到時候恐怕全城的人都知道教會通緝的巫師就在獅心會了。


    不過卡特顯然就有些……遲鈍,這家夥就騎了匹又瘦又小的老馬過來,此時兩人一起擠在上麵,十分的別扭。


    “你再貼我那麽近,我一腳把你踹下去!”一路上卡特都在威脅洛瑟。


    洛瑟生無可戀地坐在馬屁股上,對此人的行事風格已經不抱任何期待。


    許久過後,這匹老馬總算是安全地帶著兩人返迴了勇士之家,洛瑟正要開門進入大廳,卡特突然攔住了他,然後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


    卡特推門而入。


    勇士之家內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唿聲。


    “歡迎迴來,我們的盾!”


    “我們欠你一條命,洛瑟!”


    “洛瑟!洛……怎麽是你?靠!”歡唿聲喊到一半,陡然一頓。


    卡特這才賤兮兮地閃開身,放洛瑟走了進去。


    叫喊聲再度響起,不過這次的唿聲變得有些尷尬。


    在數十人灼熱的注視下,凱諾走到洛瑟身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間滿是讚許:“幹的漂亮,洛瑟,你保護了我們所有人,要不是大領主橫插一腳,昨晚我們就給你開個慶功宴了!”


    赫蘭穿著長裙從人群中走出,笑吟吟地遞給洛瑟一杯果酒,周圍的戰友們也紛紛從身後的桌子上拿出酒杯,同時向洛瑟舉杯。


    “血濃於水,我的戰友!”


    眾人氣勢磅礴地吼完這一句後將杯中之物齊齊飲盡,洛瑟也忙不失迭地將果酒送入了自己的喉間,一股清流淌過,他隻感到唇齒生津,說不出的暢快。


    斯科勒裹著繃帶站在人群之外,斜斜地靠在櫃台上,看著正在人群包裹中不知所措的洛瑟,他散漫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王牌、老黑、蛇眼等人也唿喚著洛瑟,竭力表達著他們對這個新人的認可。


    老瞎眼在一旁急的抓耳撓腮,他太想湊過去問問洛瑟昨晚是怎麽活下來的了,可眾人的熱情淹沒了一切,他被擠得連頭都伸不出來。


    當年俺出生的時候就是這感覺吧,他想到了自己難產的母親。


    鬧騰了數十分鍾後,勇士之家內終於消停了不少,戰友們試著把洛瑟拋起來丟到地上,又試過用漏鬥給他灌酒,把他折騰地口吐白沫後大家終於心滿意足、帶著歡快的笑容結束了這場宴會。


    凱諾這次沒有像往常那樣急著迴會長室辦公,他點了根煙,愜意地坐在洛瑟身邊,對著大廳的屋頂噘著嘴唇吐出一個煙圈。


    “洛瑟啊,你是不知道,獅心會已經好久沒有出現這麽歡樂的場景了呢。”凱諾目光迷離,神態灑脫。


    洛瑟默默地擦著嘴角的酒漿,已經開始懷念起在教會那段寧靜祥和的時光了。


    “獅心會最近經曆了什麽變故?”他還是勉強順著凱諾的話問道。


    “你知道魔族近年來對洪辰大陸發起的進攻吧。”


    洛瑟點了點頭,他一路上也有所耳聞。


    “三個月前,魔族對維斯頓周邊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領主巴羅夫率軍迎敵,在擊殺大量的魔族後卻被對方源源不斷的兵力補充拖地損兵折將,幾近葬身於敵海,而大陸南方那一帶承諾的兵力支援卻遲遲沒有到來,我們的會長眼看維斯頓就要受到破城的威脅,主動聯係城內的幾大傭兵組織,除了寒鐵傭兵團和幾個自私自利的家夥,其餘人都響應了獅心會的號召——那陣子我們還是城內勢力最大的公會呢。傭兵們自發出戰,王軍照顧不到的地域就由我們出麵迎戰,一時間倒也殺地有聲有色。”


    說到這裏,凱諾放下煙頭,幽幽地歎了口氣:“但好景不長,巴羅夫見到無暇顧及周邊後選擇了退軍守城,可遠在另一邊作戰的傭兵組織們卻沒能收到消息,從王軍戰線那存活下來的魔族同時包夾過來,傭兵們死傷慘重,獅心會作為組織者,在撤退時主動擔任了斷後的角色……”


    “結果你也看到了,活下來的隻剩下我們這些殘兵敗將,我們事後打掃戰場,迴收著那些戰友們曾經用過的武器、防具,卻無法將他們的靈魂帶迴身邊,我們失去了太多的摯友、摯愛……”


    洛瑟無言,他低垂著頭,陰影下的表情卻複雜之極。


    除了曾經的教會外,還從未有哪個組織這麽寬容地接納他、認可他,這讓他對獅心會的戰友們充滿了感激,也為獅心會這段遭遇深感痛心。可在悲哀之餘,他的心中卻仿佛多了一根細針,在他心髒的躍動間不停地刺激著他,讓他感到一陣戰栗。


    瑪約。


    那個現在就住在勇士之家,平時帶著個小兜帽吃吃喝喝睡睡的小女孩。


    她是魔族,一個不折不扣的魔族。


    洛瑟的額角已經有冷汗滲了出來,他先前對所謂的魔族入侵了解並不直觀,他想著瑪約隻是個小女孩而已,就算獅心會內真的有人認出她的種族應該也不會對她下手,可現在他發現自己太蠢了,竟然連最起碼的情況都沒問清,就將瑪約置入了極端的險境中。


    這勇士之家,對他來說是個溫暖的居所,可對瑪約來說卻是個真正的獅巢。


    凱諾還沉浸在迴憶中,沒有發現洛瑟此時的異常。


    “卡特你也挺熟的了吧,那家夥實力很強,你別看他現在一副不靠譜的樣子……雖然他以前也好不到哪去,但不是這個樣子的。”凱諾壓低聲音,瞟了眼正在不遠處的酒桌上豪飲的卡特,繼續說道:“他以前是個豪氣衝天的家夥,滿臉都寫著老子要成為北境最強的男人,後來他愛上一個姑娘,那姑娘是獅心會裏的小獅子,他就加入獅心會,打翻了所有想追那姑娘的戰友,終於獲得了那姑娘的芳心。”


    “那姑娘,難道在之前的戰爭中……”洛瑟聲音顫抖地接道。


    “不然還有什麽事能讓一個男人變成這副半死不活、隻知道整天酗酒的德行呢,他太自責了,剛迴來那會他身負重傷,每晚都在半昏迷中唿喊著那姑娘的名字,我不知道他在夢境中受到了怎樣的折磨,但他之後就總是躲避正常的睡眠,能把自己灌醉就灌醉,說實話,要不是他每天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我真不認為你剛來時能打得過他。”這個大漢的眼中難得地浮現出一股哀傷,就像被刻意攪混的泉水終於迴歸了寧靜,露出了深褐色的潭底。


    洛瑟的眼中一片失神,他腦海中半是卡特頂著一副死人臉跟自己出行任務時的抱怨,另一半又是他和瑪約坐在桌旁下跳棋的場景,這些畫麵在他腦海中翻騰,讓他感受到一陣溺水般的窒息感。


    他以前從未參與過種族間的鬥爭,隻認為那是兩方為了利益的無謂廝殺,將這種仇恨嫁接到任何一個個體身上都是愚蠢至極的行為。


    時至今日,他依然保留觀點,可他卻不得不麵對一個正在飛速襲來的事實,那就是自己身邊的人可能正受到這仇恨的威脅。


    那隻是一個小女孩呀,一個第一次見麵後就完全信任他、一個乖乖地跟著他不跑也不鬧的普通女孩啊。


    他不是不相信卡特,隻是,隻是……


    “洛瑟,我很感激你。”凱諾突然說道。


    洛瑟陡然驚醒,疑惑地看向凱諾。


    “你給獅心會帶來了活力,無論是卡特那家夥,還是那些看似沒事、其實心裏已經涼了一半的戰友們,他們太需要這樣的活力了,我寧可讓他們跳著吼著、打得滿身是血,也不想看著他們每天就這樣窩在房間裏腐爛,你確實帶來了一些麻煩,可從結果上看,這些麻煩我簡直求之不得呢。”凱諾笑了笑,用力地在洛瑟胸口打了一拳:“聽見沒有啊,‘我們的盾’喲。”


    “所以啊,關於你身體的那些小秘密,你要是想說當然隨時可以說,你要是不想說,我保證整個獅心會沒人會來逼問你,誰還沒點個人隱私呢!”


    洛瑟愣了愣,隻看到凱諾跟他傻兮兮地比了比大拇指,他也猶猶豫豫地伸出大拇指,卻被凱諾抓過手臂結結實實地撞了記胸口,耳旁充斥著這大漢豪放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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