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丸入口,頓時化作一道藥液,不必刻意控製,直接淌入腹中。


    藥液入腹,瞬間攪動五髒六腑。誰說這是“安樂死”的?為什麽此刻全身都針紮一般疼痛?


    一口血逆湧,噴吐而出,是黑色的。


    幾息之後,又一口血吐出,卻已經是紅色的了。


    泰山其頹乎?梁木其朽乎?哲人其委乎?


    泰山將倒,人卻不改。


    江森……沒有死?


    “這……這,這是怎麽迴事?”


    紅衣老人聳聳肩,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沒有吃過什麽泰山鴻毛的,它們的功效也是別人告訴我的,也許年歲久了,藥效退了。”


    “我不是那些釋門的禿驢,生生死死、神神叨叨的,隻曉得你既然活下來了,那就活下去吧。”陳子長按手在江森肩上,很用力,像是將平生打鐵鑄造的氣力都用在於此,叫江森整個身子都驟然一傾。


    江森還是不是很明白這是什麽情況,隻覺胸口仿佛是一個破洞的風箱,一鼓一鼓,卻有大半的氣息外泄而出。隻是在腹中有一股青流,似寒似熱,在腹中攪動,說不上是舒服還是難受。


    有的人想活,卻死了。


    有的人想死,卻活了。


    這生這死,對於他們終究是一種恩惠,還是一種折磨?


    紅衣老人隨意挖了一個大坑,將那兩個死的不明不白的黑衣人都丟入其中,埋上一層薄土,也算是叫他們入土為安了。


    陳子長沒有多少東西要收拾,隻是略略地收了些小物件,就是打算隨紅衣老人一同離去。


    江森還是跌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慢慢感受身子裏的那道清流升起、落下,澎湃、消散。


    “少俠,我等先行告退了。”


    紅衣老人向江森行了一禮,長揖到地,江森不知該如何還禮,隻是抬起手,抱了一拳。


    “我孑然一身,本想在這白石村安享晚年,現在想來也是可笑。今日一別,估計是永生不再迴來了,這裏一些留下的物件,你若是願意,也就取去吧。”陳子長也向江森行了一禮,語畢,背起包裹,就隨同紅衣老人一並離去。


    江森看著四周狼藉的一片——熄滅的爐火,散落的鐵錠,半成的農具,還有一地散落的土木草灰。催敗零落,蕭條之象。


    紅衣老人、眯眼鐵匠,二人相互攙扶,漸行漸遠。夜色已盡,晚星將頹,一縷晨曦劃過,旭日隱於東山欲升。光拉著人影,拖得很長很長,一直從天連結於地。


    路在哪裏?


    路在腳下。


    人在哪裏?


    人在路上。


    要往哪去?


    是歸途、是陌路。


    “這個小子身上有劍意。”


    “所以你把璿璣盒留給他?”


    “我隻是把璿璣盒留給了村子,又是恰巧給他拾去。”


    “為什麽?”


    “他不是救了我一命嗎?這是迴報。”


    “是嗎……”


    即日,一個消息就在江湖上快速傳播。


    一代神鑄劍大師陳子長身死,死於暗殺。


    兇手死了,死在一個青年人手上。


    那個青年人……也應該死了吧?


    隻是這江湖再然後泛濫,也難以影響到一灣水潭,更何況是一窪雨後的水窪?


    江森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那迷眼鐵匠是這世間碩果僅存的鑄劍大師,也不知道那個紅衣老人是足以在江湖上翻雲覆雨的武林泰鬥,更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經死過,死過又活了!


    他隻能看著將亮未亮的天,腦中一片混沌,似夢似醒,然後猛地一下坐起,卻隻曉得天亮了。


    身上沾染了許多塵土草屑,甚至還有血跡和汗漬,全身髒兮兮、黏糊糊的,一點都不好受。衣服像是漿糊,緊緊地粘在身上,好像要用極大的力才能將其撕開,又是仿佛生根在身上。


    江森環視四周,一片雜亂狼藉,不遠處有兩捧新土,是兩個墳頭,插了兩截斷劍,像是兩炷香火。


    劍本來有兩把,隻是可惜一把已經成了碎片,深深嵌入一位黑衣人的胸腹之上,隨著它的主人,永遠安息在這土下。


    除了這墳堆以外,還有鐵匠陳子長留下的各樣事物,按著陳子長的話,這一切若是江森喜歡,就都是江森的了。


    陳子長說這句話的時候,江森一直看著陳子長,或者說是陳子長故意將自己這些動作顯露在江森眼前。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木盒,放在了已經熄滅的爐子上。


    江森走到那個爐子邊,然後輕輕拿起了那個木盒。


    木盒寬一掌,長半肘,江森不識得那是什麽材料,但總不見得是什麽名貴的木材。木盒上麵不見有任何雕花,隻有一小塊黃銅扣閉合了這木盒。


    出於好氣,江森想要打開盒子看看裏麵有著什麽東西。


    所以他伸手要去掰開那個黃銅扣子。


    隻是當手一觸碰到那個黃銅扣的瞬間,他的身子如同給電流通過般一激,小腹突然毫無預兆地絞痛起來。


    這絕非是一般的疼痛,似撕、似扯、似拉、似拽。好像是八旬老翁揮刀伐竹;又像是六齡稚兒赤腳踏蟻;像是少婦燈下織縫,針線來迴穿插;又像是壯漢田間勞作,鋤頭上下翻動。江森整個人好像給活生生碾碎,然後再給隨意粘合,又給碾碎……如此循環,身體變得七零八落、殘缺不全,唯有痛意不減。


    無數異象在江森腦中閃過,燃燒的火、閃耀的電、飄然的白衣、赤紅的眼瞼,還有一把天一直連到地上的長劍!


    江森的手,離開了黃銅扣……


    一切如雲煙消散,不複存在,又仿佛原本就是不存在。


    江森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在他的懷裏還依舊抱著那個木盒。


    天已經完全亮了,這個世界的天一向都是清明明亮的。


    在這樣清明明亮的天下,原本汙濁的更加汙濁,原本黑暗的更加黑暗,而汙濁黑暗的本身,卻愈發凝結。


    空氣裏彌漫著早晨的氣息,夾雜著泥土的芬芳、木炭的焦味,以及淡淡的血腥。


    江森將木盒藏進了衣兜裏,這木盒很小,一個衣兜足以放下。


    然後警覺地環視四周,見四下無人,揣著那個木盒,匆匆跑去。


    他不知道這個木盒裏有什麽,也不知道它對於他是什麽,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是什麽……


    揣著木盒跑去,在這個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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